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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套人家 作者:王福林-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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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每次去苏凤池家,友海和白白在暗中保护着。
    村长刘改兴知道了她的情况,跟她谈过一次话。
    她知道,刘村长最近很忙,正在思谋一件大事,连她父亲都忍不住在饭后说上几句。引弟听出来,大意是,月果她大爷爷在外头发了大财,如今天下太平,想回来认认亲人,还带回一把钱,“够芨芨滩人坐下吃十来年。”她爹以羡慕的口气说。
    但刘改兴不想把钱搂到自己的腰包里头,也不想叫芨芨滩的人坐享其成,吃它个十来年。她听爹说,刘改兴想为芨芨滩修一条通向城里的路,再把城里的电拉回来。
    引弟听得呆了,她不便插嘴,可她被刘村长的计划深深感动,相比之下,要是这事落到自己家里,爹会那么干吗? 百分之百是不会。
    村民们选刘改兴,真是有眼有珠呀。
    刘改兴正在翻那片麦地,海海在外头学习,他又忙碌,麦地没有及时翻,拖到这会儿才动手。
    引弟从他的地畔旁经过,刘改兴停下犁,招呼她:“引弟,过来。”
    他蹲在地堰子上,抽着一支烟。引弟忐忑不安地站在他身边。
    “你爹的病好了吗? 这些日子我太忙,没顾上去看他,你捎个话,过两天我过去。”刘改兴看了她一眼说。
    引弟想不到刘改兴说这种话。她讷讷地说:“刘叔,我爹,没病。”
    “咋? 他没病? ”刘改兴十分惊讶,目光在她脸上绕了几次。
    “真的,没病。”引弟肯定地说。
    刘改兴忙碌之中,还惦记着她爹,使引弟心里感动而又难过,她明白,从前,她爹可没少整治刘家的人,包括刘改兴在内。
    挖排干出公差,没有工分不说,还要自己贴口粮。每年分粮食,刘家分的都是最差的。更叫引弟无法出口的事,听人们隐隐约约说,她爹还打过月果妈的主意。
    那会儿,月果妈刚嫁过来不久,人又漂亮,李虎仁的眼睛就盯上了。
    月果妈在芨芨滩的女人中,也算高档次够水平的媳妇,粉嘟嘟的脸,毛绒绒的眼,身条喜人,在年轻媳妇中,是个人尖尖。
    李虎仁垂涎月果妈好久了,只是没有机会下手,月果妈见到他,一脸冰霜,根本没法搭话。
    秋天,玉茭子长得正旺,漫过人们的头顶,有一天,月果妈正在地里掰玉米,突然被一双大手从后面拦腰抱住。
    月果妈没有惊慌,用手中的玉米棒狠狠朝后一戳,随着一声惨叫,手自然松开,人也从玉米地中窜走,留下一阵刷刷的玉米叶子的窃窃私语。
    月果妈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
    李大队长的眼窝难过了好几天,对别人讲,是叫蜂蜇了。
    知情人都觉得好笑,窃窃议论。
    慢慢地,人们还是悄悄传开了,因为,当时地里还有别的社员在干营生。
    何况,公社卫生院的赤脚大夫也露了天机,李大队长的眼窝根本不是蜜蜂蜇的。
    “这么粗的蜂刺,蜜蜂不比飞机大? ”赤脚大夫的取笑不胫而走,一时成为笑谈。
    这段轶事,引弟还是从菁菁那儿听到的,因为菁菁说这种话,引弟跟菁菁还吵了一架,嫌她往爹身上泼脏水。
    菁菁十分不服气:“不信,你问你爹去呀。”
    引弟又羞又气又恨,哭着跑开,这事能问吗?
    以后,又听别人也那么神神秘秘地说,引弟才原谅了菁菁。
    引弟这会儿望着满脸和蔼的刘改兴,感激和羞愧同时占满了心房。
    刘改兴疑惑的目光离开她的脸,自言自语:“没病? ”
    “没病。他是……”引弟苍白的脸色倏地泛出红晕,垂下头,脚尖踢着几根枯树枝。
    “你爹咋啦? ”刘改兴关切地问。
    引弟“唉”了一声。
    “你爹得了怪病? ”刘改兴猜忖着说。
    引弟摇摇头。
    刘改兴一脸惊诧:“说不成的病? ”
    引弟别转脸,看着地下,轻声说:“他跟上鬼了。”
    “啊? ”刘改兴站起来了,“有这样的事? ”
    “刘叔,不是,不是……”她吞吞吐吐,闪闪烁烁。
    “引弟,到底咋啦? ”刘改兴的口吻严肃起来,引弟吓了一跳。
    “我爹那天黑夜……”引弟鼓足勇气说,“他碰上的是我跟一青。”
    刘改兴释然大笑:“原来老李心里有鬼呀,引弟,你跟你爹挑明不就完了吗? 叫他活受罪,又给苏凤池找了个吃口。”
    引弟说:“叫他难过难过哇。”
    刘改兴续了一根烟说:“引弟,你看出来了吧,世上哪有什么鬼? 净是有人编造出来的,要不就是自己心里有鬼。”
    引弟面对刘改兴点下头:“我知道! ”
    “那你就不要自卑,不管碰上什么困难,也不能退缩。”村长鼓励她。
    “村子里的人不行呀! ”引弟有苦难言。
    “日久见人心,引弟,水老师和你们商量下的办法不赖。解铃还需系铃人。能叫苏凤池现身说法,芨芨滩以后就再不会有人信神信鬼了,你多帮老苏干点营生,叫他知道还有人关心他,也是件好事,一块石头揣上三天还热了哩。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装神弄鬼是他的不对,可他也算是个可怜老汉,一辈子孤苦伶仃……”
    引弟心潮起伏,心头的愁云为之一扫,她从刘村长的话里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使她觉得自己忽然问坚强了、高大了。
    她对这位过去受尽苦楚、不显山不露水的人,对这个被众人推到了村长位置的长辈,产生了深深的敬意。
    “是呀,日久见人心。”她讷讷地重复着这句话。
    “去过苏凤池家了吧? ”刘改兴微笑着问。
    引弟点点头:“他老是回去那么晚。……”
    “他的心也是肉做的,一受感动,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引弟说:“刘叔,那我就真心实意为他做点事吧! ”
    “善有善报。”刘村长这样结束了他们的交谈。
    李引弟离开了刘改兴,心里充实、踏实多了。她以前只想要“以鬼吓鬼”,揭穿苏神官的伪装,还她一个清白名声,没想到刘村长说的那层意思。
    她赶紧找到二青,把刘村长的话告诉他,二青感激地说:“改兴叔的心真是金子一样。”
    从那以后,引弟就像对待一个孤苦无靠的五保老人一样,为苏凤池干这干那,也不把老苏什么时候碰上她当成回事了。
    这天晚上,她看见苏凤池又到爹那里去请神,就跑了出来。
    苏凤池的家,已经很像个样子。
    仍然破旧,但它是干干净净的,像个“人”住的地方了。
    引弟感到遗憾的是,苏凤池的被褥眼前还不能旧貌换新颜。那营生在搞地下活动的状态下是无法完成的。
    这天晚上,引弟又出现在苏凤池家,她知道神官爱喝烧酒,今天她把爹的二锅头偷出一瓶,还拿两圪垯咸菜,以做下酒物。
    天刚黑透,又没有月光,这间窗户很小的屋子里更加黑暗,引弟并不害怕,她只感到悲凉。
    刘村长一席话,使她看到了光明,看到朝霞,她感到自己的背后,有了更坚实的靠山。
    这间屋子里,该干的她早就干完了,实在找不出营生,引弟就又把地扫了一遍,她心事重重,思绪又飞到二青身上去了。为了饲料厂,他磕头讨吃,总算落实了一部分资金,想近日就去买柴油机。
    站在鸡窝上看哥哥
    黄尘尘刮下两眼窝
    引弟大吃一惊,笤帚扔在地下,不知所措地钉在那儿。
    她没有料到,今晚苏凤池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早这么快,使她猝不及防。
    苏凤池今晚可没有酒气,李虎仁没有来得及招待他,他的山曲才抖了两句,人已经走进家里,他眼睛挺尖,首先发现站在锅台上的烧酒瓶,惊疑之余,一把抓在手,刚要用嘴去咬瓶盖,猛然发现身后站着个人。
    “啊! ”他一声惊叫,几乎把烧酒丢了。
    引弟这会儿的心已经稳住了,不跑也不动,也不出声。
    盼望已久的一幕来到了,她很镇静。
    “你,你是什么? ”苏神官的口气十分紧张,扬起了烧酒瓶,以俄必要的自卫。
    引弟的脸转向他,苏凤池艨朦胧胧,惊恐万状地大喊:“你,白茨大仙……”
    引弟这时到了门口,他扔下烧酒,一把抱住,大喊:“妖精,看你往哪儿跑? ”
    引弟挣扎了几下,没力气了。
    “什么妖精,她是引弟。”
    友海和白白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苏凤池气喘吁吁地说:“甚、引弟? ”
    友海和白白走进屋,海海点上灯,苏凤池看了引弟一眼,赶紧松开手,坐在炕上,看着三个年轻人,迷惑地说:“你们这是干甚? ”
    “叫你活得像个人! ”海海恼火地说,“引弟看你可怜,来侍候你。”
    白白拉住引弟的手说:“二爹,引弟明明白白一个人,什么白茨大仙,你快改邪归正,好好过光景哇。你装神弄鬼,我们也跟上你丢人败兴。”
    苏凤池老羞地低下头,摸捞纸烟。
    海海把纸烟递给他,苏凤池点上抽了几口,老着脸皮说:“引弟,老叔叔对不住你! ”
    引弟哇的一声哭了。
    海海说:“那块手绢,就是引弟的! ”
    苏凤池连连点头:“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海海说:“只能算半个人,从今后,要做个好人。”
    白白说:“二爹,引弟的心多好,你糟踏了人家,引弟不记恨,还扶贫侍候你,天底下有这么好的‘妖精’呀! ”
    苏凤池吭吭哧哧地不说话。
    海海见话说得差不多了,说:“明天,白白和引弟帮你拆洗铺盖,你那被褥,跟铁板一样,咋盖? ”
    苏神官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大口大口抽烟。
    引弟和白白海海从这儿走出去,听见背后苏凤池长叹一声:“赶车的叫牛吃啦? ”
    无可奈何溢于言表了。
    三个年轻人咯咯地笑。
    引弟高兴,叫白白和海海一块回家去,白白说:“不了,我跟水老师说说开会的事,这回好了,我二爹,给你‘平反’了。”
    引弟瞅了海海一眼,心有所悟,就一个人往家走,她步履轻盈,心情舒畅,就哼起了一支流行歌:
    月亮走我也走
    我送阿哥到村头
    虽在夜色中,引弟感到全身沐浴在阳光中月光下的温情里,她从此可以扬眉吐气地在人前活了,可以抬头挺胸做人了。
    苏凤池把她身上的妖气扫光,不过举手之劳。他同时也等于宣布,爹的病也不治自愈,引弟感到,从此,苏阴阳的生涯也就划上了句号。
    这事该让二青知道,因为有了他,她才能顽强地活下来。
    “二青哥。”引弟爱抚着这个名字,热泪就淌了满脸。
    引弟一路轻风,走进自家院子,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气氛。
    不知从哪天起,丕丕和宝弟一块出去,三更半夜不回家,宝弟蓬头垢面,眼球上网满红丝,身上散发出一股腐败气息,如同从耗子洞里钻出来似的。
    有一次,引弟问他,宝弟不耐烦地一挥手:“心烦! ”
    引弟疑惑地望着闷闷不乐的宝弟。
    她没能力也没办法让弟弟心不烦。
    今天夜里,宝弟仍然没有回来。翻
    父亲的房里灯光明亮,炕上坐着田直,他似乎正同父亲讲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引弟可以看见灯光中父亲悻悻的脸色。她母亲在一旁,一脸的惊慌。
    引弟没有立即进屋,她站在黑影里。
    田直一句话,溜进她的耳朵:“街上人喊成市了,我怕不实,又去公安上打问了一下才证实了。”
    引弟浑身一哆嗦,把嘴捂住。
    “明天,进城去哇。”又是田直的声音。
    父亲发出悠长的叹息。
    引弟在惊疑中正想往下听,田直下炕往外走,她赶紧回到东房去了。
    “咋啦? ”她在夜里反复地问。
    没人回答她,她同时也弄清楚了,为什么苏凤池今晚提前回了家。
                                 2
    久走冰滩有不摔跤的?
    田直的话虽然入耳,但对李虎仁起不到任何宽慰的作用。他感到一点欣慰,就是田直听到消息,赶快给他报信,等到满村风雨,他再知道,那脸面就丢尽了。
    李虎仁想打发宝弟进城,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可宝弟情绪低落,在外头耍赌,捉不住人影儿。
    田耿前晌来了,跟他有一句没一句扯了半天淡,李虎仁唉声叹气,没心思说话,人家就告辞了。
    李虎仁的气不打一处来。
    他在刘改兴的指标问题上,硬硬栽了一个跟头,不光在田耿面前丢了人,而且也把刘改兴得罪了,干了一件“割了驴屎敬神,驴也割死了,神也惹下了”的蠢事。他真料不到,刘改兴那么坦荡磊落,能杷放到口中的肉吐出来。
    可事实就是事实,不久,那个指标还要拿到村民大会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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