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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套人家 作者:王福林-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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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一股风刮过来,就要改朝换代,公社又要叫乡,土地分给社员去务艺。这不是应了那些右派的话了吗!
    田耿有点政治嗅觉,深感一股“复辟”之风吹过来,要义不容辞地顶理直气壮地顶坚决彻底地顶住!
    公社其他大队都土地承包了,他这儿按兵不动。
    地富子女刘改兴带头“造反”,上书公社即乡党委,告他的状,田耿心有明灯,不予理睬。
    他心中有数,风刮一阵雨下一方,“他老人家刚刚去世,走资派们就纷纷跳出来了,‘文化大革命’的必要性这可才显示出来,他老人家真是有前后眼,看得入木三分呀! ”他这样想,自鸣得意地思谋。
    不过,这回田耿失算了,并且一败涂地。
    首先,田直向他交底,这可不是什么“复辟”,是党中央举足轻重的决策。其次,从全国来讲,此举顺乎民心,合乎民意,势不可挡。更其次,旗里正要抓个敢于顶住不办的“样板”哩!
    “哥,你可不要叫他抓了大头。”弟弟语重心长地说下一句。他正要当副书记,不想“后院失火”,影响自己的前途。何况,旗委金书记还专门向他打招呼。
    田耿这口气咽不下去。
    这么说,名不见经传的刘改兴,一直活在自己手心里的人,这回该出风头了,真个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了嘛!
    大队长李虎仁跟他的意见原来“完全一致”,比他态度更坚决:“耿哥,咱们这口气可不能输了。你没听见苏凤池到处抖山曲? ”
    “咋抖? ”
    “后生熬成个老汉,合作熬成个单干。人民公社放展了,大锅里头没碗了。”
    “呀,狗日的,把他可放活了,世道也不能这么变哇! ”田耿义愤填膺。
    “耿哥,我看,这股风刮不长,咱们可要顶住! ”
    “对! ”田耿很感激这位久经考验,关键时刻并肩作战的“战友”。
    但是,当李虎仁进城拉化肥,在招弟家住了几天,回到村子里态度就很暖昧了,不仅不主动上门研讨对策,还躲着田耿。
    后来,还是“内线”田直向他吹风:“人家李虎仁的检讨早送到公社了! ”
    田耿差点背过气去。
    刘改兴的“分地派”大获全胜,红烽大队名存实亡,有人又拾起了它的旧名字“芨芨滩”,那是刘改兴的爷爷定下的村名。
    听田直透露,旗委金书记听了公社的汇报,对刘改兴非常重视,并且把他的名字记在了小本本上。
    那是书记的“人事档案”呀!
    田耿的声誉地位一落万丈,李虎仁见了他,苦奄奄地说:“唉,老田,真想不到……”
    田耿真想在他脸上留下五个指头印子!
    “呸! ”他心里痛骂。
    红烽村,不,芨芨滩上升起了一颗新星。芨芨滩的世道变了。
    对田耿来说,这仅仅是一连串失败的序幕。
    第二个战役,尽管有田直坐镇,在选村长时,社员们还真行使民
    主权利,把刘改兴选上了。
    不仅田耿傻了眼,就连后来“反水”,想保住村长职位的李虎仁也脸皮煞白。
    看到他丧魂失魄,田耿感到快意,叛徒历来没有好下场。
    人们替他报了“一箭之仇”。
    当然,刘改兴也不是他的意中人,这个带头包产到户的人,精明强干。心眼稠点子多,敢作敢为,田耿早有领教,不如苏凤河好“抓拿”。
    民心已定,田直也不敢“强奸民意”,还冠冕堂皇地讲了几句话,代表乡里,发表了诸如“好好干”之类的演说。
    田耿经营了多年的政治局面,被彻底打破了。
    苏凤池火上浇油,在他面前走过,昂首挺胸地说唱:
    土地到了户
    要球甚党支部
    田耿两眼直冒火,干气没说的。
    “狗日的,这叫甚世界! ”他只能这样在心里发牢骚。
    他田耿渐渐从人们的心目中退出,甚少,没有人再怕他了,大权到了刘改兴村长手里头,就连娃娃们上大学,也不搞推荐,要靠分数线决定“改换门庭”,大队支部真个还有甚用?
    田耿这几年的日子,过得真窝火,真憋气!
    前些日子,在山西当兵的儿子寄来一封信,绕了半天弯子,言归正传,复员后不想回农村“子承父业”了,请老人赶快让他姐夫想办法,在城里要个“指标”。
    “就是讨吃也不回红烽了! ”这位在“大学校”里滚战了三年的丕丕,竟然这样直言不讳地向他这样呐喊! “大学校”咋没把他改造好?
    “狗日的。”田耿把信扔到炕头的地毯上,气哼哼地骂了一句。
    在地上洗菜的丕丕妈不满地说:“咱们就这么一根苗苗,你还想叫他从地里刨闹前程? 好赖他姐也是城里人,张一嘴怕甚? ”
    田耿闹不清自己的火气从什么地方来。也许,儿子把他比得连“讨吃要饭”的也不如了。他那坚强的自尊心受了刺激,受到了挑衅。
    从纸背后面,他又隐隐约约感到了蔑视,搞推荐那会儿,他田丕丕的去向还不是自己一句话!
    活到今天,倒要向闺女开口去了。
    话又说回来,丕丕妈的想法也未必不对。眼看地里这条战线,让刘改兴占了上风,他再让丕丕回来当“有文化的劳动者”,就等于下一辈的蓝图也设计下了。
    当初,丕丕他大姐只当了一年民办教师,不就由他推荐上了医学院,才改换了身份,到了旗医院,并且找了工业局的一个副科长吗? 不然菁菁如今还在这里死受,她哪能找上那样的对象。
    这么一分析利弊,田耿对老伴儿询问的目光就点了头。
    堤外损失了堤内补吧,这也叫发挥优势。
    客观上说,当了兵再回来种地也的确不好办,眼界开了,心眼儿活了,想望高了,哪能把外面的花花世界忘了!
    李宝弟就是个例子。
    田耿本来打算麦收前去城里找菁菁,不想从从回来了,还闹出个惊天动地的“事业”,田耿老两口几乎气死又有苦难言,田耿旧病复发,就躺下了。
    田从从带回来的这个灾难与打击太可怕太沉重了。田耿的头发添上了银丝,从从妈妈老了几岁。
    这个李虎仁,这不是变相地报复他吗? 这一手真够歹毒,叫他哑巴吃黄连,田耿气恨攻心,中焦阻塞,卧床不起,从从妈吓坏了,打发田直给菁菁通了个长途电话,请回大夫,吃中药,打吊针,才使病情有所好转。
    转眼间,满地的麦子就黄灿灿地熟了。
    田耿家几乎没人手,田从从指望不上,田耿也不想指拨她,一看见她就气得两手发冷。
    “灰女子,你真不争气呀! ”他在心里责骂闺女。
    苏凤池“请神”给引弟治病,全村鼎沸,刘改兴向他请示,他还有点幸灾乐祸,这回,自己连人家更不如呀。
    田耿的气色好了点,就躺不住了,今天早早爬起来,到地里头来“视察”。
    出门时,他没留意到,从从屋里静悄悄的,被褥也没打动过。
    田耿来到院子当中站住了。他环视亲手创下的家业,自豪和满意爬上了脸,在芨芨滩,他和李虎仁奔小康的速度不相上下。
    房子也是新翻盖过的,布局和李虎仁不同,前院没有牲口圈柴火棚子猪窝之类,它们一律在住房后面,从东墙绕过去,这样前院就干净利落,准备以后栽上几苗果树,带点风景区的味道。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田耿不同于一般庄户人的思维与铺排。
    田耿转到后院,首先扑人眼帘的是那头棕色的大骡子,它转过头用温情脉脉的大眼睛,注视着主人。
    田耿走到它跟前,一只手放在它缎子似的皮毛上,一种熨帖快煮。周流他的全身。不错,在大包干那年,队里的牲口作价处理,只有他能买得起这头大牲口,菁菁在经济上为他扛了一膀子,李虎仁作出了忍让,没同他争。
    在大牲口们中间,这家伙是出类拔萃的壮劳力,原本是生产队大胶车上的辕骡。
    苏凤河当了十几年车倌,对它感情极深,牲口打价时,他没能力跟大队支书竞争,回到家里,呜呜地哭。
    田耿知道了,心里有种难以名状的滋味。他理解凤河的心情,骡子在他手里,会更享福,苏凤河务艺牲口是出了名的,可田耿把骡子刁到手了,就如割了老苏的心头肉。田耿在满足中有点失落,甚至有此,隗疚,他,居然跟阶级弟兄争抢开来。
    可他又不能不这样,以后,就要靠个人的本事刨闹,靠实力竞争喽。
    每次爱抚骡子时,田耿总不能彻底心安理得。
    他在骡子的白脑门儿上疼爱地拍了一下,就到地里来了。
    田野的情调是黄的和绿的,深深浅浅、浓浓淡淡、明明暗暗、斑斑驳驳,就是这两种颜色。
    时候还早,公鸡的啼叫此起彼伏,云缝里偶尔有星光忽闪一下。
    没化尽的夜色中,影影绰绰有人在拉庄禾、割地,吆喝声湿湿的,一出口就落地了。
    他来到自己的麦地前眉头拧出个圪塔。这七八亩良种小麦熟到了,麦穗闪着金色,他弯腰拔了一把,穗头齐刷刷地折断了。
    不能再拖了,田耿盘算了一下,雇几个人吧:现在外地的麦客有的是,说给田直,让他找几个便宜点的,一日三餐管饭,割一亩十块钱。
    他抬头扫一眼拥挤的云圪塔,证实刚才的决断是正确的,雨季来临,形势逼人呀!
    “田书记! ”
    他一扭脸,刘改兴右手提着镰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跟前。
    田耿立刻摆出很平静的脸色:“割完了? ”
    他不想让这位“新权贵”看出自己的焦虑不安。
    刘改兴点下头,回答他刚才的关心,接着说:“病不咋了? ”
    这回轮到田耿点了点头。
    刘改兴从上衣兜里拉出一盒纸烟,揪住两根,给他一根,自己叼了一根,划着火,先给他点着,自己才点。
    凭这一小动作,田耿就被刺了一下。
    刘改兴是全红烽第一个种枸杞并且成功的人,旗里还把他当成“样板”加以宣传。到底出手不凡,兜里经常装的是一块钱一盒的“钢花”。
    刘改兴还没有打经济上的“翻身仗”,可人家在这上舍得花钱,听从从说过,这叫什么“感情投资”。
    “田书记,那天,我跟你商量的事情……”刘改兴打住话头。
    “我还没思谋开,你等等哇。”田耿用一片烟雾掩饰自己的不悦。
    “好,我等田书记决定。”刘改兴笑了一下,“我拉麦子去。”
    田耿望着他壮实的背影,忽然一阵悲凉占满心头。
    回到家里,从从妈把一碗荷包鸡蛋面端给他,面片挺香,葱花、油花漂了一层,还点了几滴油炝辣子,红红的。
    田耿刚接到手,一抬头,看见从从走进了院子,他那带着疑问的目光落在面片上。
                                 2
    她还是从白白那知道,李宝弟喝了乐果。“死了才好! ”从从恨恨地说。
    白白没做声,同情的眼光在她脸上碰了碰。
    从从那天在看瓜茅庵里跟水成波的交谈刚刚有眉目,就让二青打断,她好懊丧、好遗憾,又不便停留,匆匆地离开瓜地。
    她心里很闷、很烦。
    自从被招弟引见出去做买卖马失前蹄,回到村子里她万念俱灰,对生活失去了热情。
    从从搞不清那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可它真真实实冷酷无情地发生了。
    从从跟白白同班,入了一次高考的“沙场”,分数线“遥遥落后”,以六十多分之差榜上无名。
    “咱们不是进大学的料! ”从从很豁达地对白白说,“何必一苗树上吊死! ”
    白白茫然地望着青梅竹马的朋友,无话可说。她隐隐约约感到,她们分道扬镳的“季节”来临了。
    从从以自己的行动向朋友宣布,她要自己去闯去干去奋斗,开拓一条与众不同的路子。
    “条条大道通罗马! ”从从信心十足地说,“你看报纸上,深圳广州做买卖,一天挣的钱比咱们一亩地的收成还多! ”好像那里遍地黄金,等她去捡。
    从从言行一致,决心去广州或什么别的南方大城市挣大钱了。
    那天水成波正挽起裤腿,利用星期天给小麦瞠水,从从在地堰子上走着,对水成波呆呆地看了一气。
    她念书那会儿,就对这个水老师很喜欢。她是个娃娃,水老师有时把她抱在怀里玩,从从很聪明,就是不踏实,靠才气而不是凭辛苦取得好成绩。
    水成波谆谆告诫过她:“一到初中,你这些小聪明就不顶事了,业精于勤而毁于惰。”
    从从接着说:“勤能补拙是名训,格格……”她笑得好得意,好畅快,好妩媚。
    水成波只能望笑兴叹:“迟早你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
    她不听她也不信。世界上只有傻瓜才误事,聪明哪有误事的。
    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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