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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恼他不哄,还跟你比着恼。”
冰见她能“阿哨”“阿哨”这么坦然地叫,就知道她心里的伤是真的愈合了。半慰半叹道:“不奇怪啊,都年轻嘛。而且国清才子贵,家富小儿娇。娇者易骄,也是常事。”
“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可当时愣就不明白。两个人比着怄气,给个台阶还不肯下,面子是要足了,里子也搭进去了。”
草恨恨不已:“你就是一白痴嘛,自取灭亡。冰儿你知道她和阿哨最后是怎么彻底断的吗?具体详情说出来能气死你!”
阿花便笑,BT也笑,显然是已经知道了,“我自己交待吧。毕业以后,他老是不即不离的,说好听吧是不清不爽地藕断丝连,说不好听是要断还下不了狠心。我就挤兑他,说我要结婚了,请他来参加婚礼。其实哪有啊,我心底里是希望他说点什么,或者冲进教堂抢新娘什么的……结果他说,好吧,祝福你。再过一段,他自己倒真的结婚了,还跟草和牛博说,是因为绝望。说到底,还是我自绝后路。”
“后悔了吧,”草翻白眼,“我就知道你有这一天,阿哨其实人挺好的,硬生生被你错过了。”
冰怕BT脸上心里过不去,恶狠狠地冲草做手势,BT见了,浅笑道:“没关系,我听她们这对闺中密友说习惯了。”
阿花也笑,但笑得有三分凄凉两分恨,满面怅然地缓缓道:“人活一辈子,阅人无数、历事无数,其中有些人就是用来错过的,作为人生的路牌、成长的伤疤、成熟的代价……有些人一定会错过,有的错一定会犯,有些苦难一定会经历,都是没办法的事。所以人活得尽心尽意就行了,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她似乎说不下去了,开了一包杏仁,抱在怀里,一粒一粒地传输,半晌无话。毕竟是伤心事,大家微微有点冷。冰赶紧暖场,忙转了话题,问牛博最近在做什么课题,又阳奉阴损地夸搞学术的人都有司马迁精神。
牛博忙不迭地谦虚,花插进来啐道:“学术是什么东西?就是当权者放一个屁,你赶紧论证这个屁存在的合理性、必要性和时代价值。过一阵当权者不放屁,改成打嗝了,你的研究领域就跟着变。”搞得冰和牛博面面相觑,不知道她到底在骂学术、当权者还是牛博。
冰笑:“这话要留到法国去说,就是持不同政见者了,当心你被驱逐,到时候回不了国。”
草突然想起来道:“对了,阿哨也在巴黎,你们可以故人重逢叙叙旧了。”第一,她把冰刚刚故意拉走的话题又扯回来了,第二,她敢当了BT的面就这样说,不了解的人会以为她成心找茬或有恃无恐,其实这是单体细胞的正常反应。
花笑着摇头,淡淡道:“故人嘛,还是不见的好,到底留一点余味在心里。”花能说这话,是真的成熟了。
花说话的时候,BT就听着。他的话最少,尽给大家服务。同是端茶送水,感觉又不同,牛博是下对上的伺候,他却是上对下的照顾,果然是多吃了几年饭的人,一派长者风范。还真就这样的人才压得住蓬蓬勃勃的野花。
酒开了,花知道远冰从不沾酒的,只找草的麻烦。阿草左推右辞不肯就范,阿花立眉不干了:“干嘛、干嘛!?学着冒充良家妇女了?”
冰儿训斥她:“我说花姑娘,你这几年也走了些地方,算有点见识的,怎么嘴里还就是吐不出象牙来?”草为她辩解,说其实花儿已经进步多了,早已不骂粗话,改说文雅的“kingeightegg”和“goyourmother”了。
草的本事就是这个,夸人的时候像骂人,骂人的时候又像夸人。气得花张口就来:“goyourmother”,末了还加个单词:“please!”
大家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藉。看看时间,也该散了。小姐把帐单送来,远冰要尽地主之谊,阿草提议AA,都抢着掏钱。
花把桌子一拍,作河东狮吼:“今儿你们谁把钱掏出来我就跟谁急!有俩钱了显摆是不是?”众人被骂蒙了,瞪着她,就听得她笑道,“你们也给个机会让我显摆一下嘛。”
她果然“显摆”,餐饮住宿全报销,这样一来,自然没人跟她抢了,由着她去显摆。不吃白不吃,白吃谁不吃?花道:“最后一句,吃的是白痴!”
3、半生憔悴一黄昏
公共汽车挤得人只想杀人。他人是我地狱。手机响了,远冰置若罔闻。可是手机执著的响个不休,旁边的人都面带厌恶的斜瞥着她。也难怪,她的手机铃声是响屁的声音,屁响个不停,满车厢的人便无端地闻到臭气,这就是望梅止渴的原理。
众怒难犯。远冰艰难的腾出一只手在荷包里挖啊挖,挖了半天,把手机抠出来了。一个陌生的号码,是东北城区的,整整齐齐的8899,显见得不是私人电话。破老爷车一路开得轰隆隆直响,远冰拉大了嗓门:“喂,请问你谁啊?”
“……”
“谁?请你大声点!”
汽车到站了,停下来,世界骤然安静下来。远冰清清楚楚的听到手机细微的电流声送来一个低沉的男音:“是我,梅。”
呼吸和心跳全部停止,血液不再流动,地球也不再转。
亘古以来,宇宙之间,全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叫她“梅”。
……王姓太普通,‘怨’字太恶太露骨,只有中间一个好字,又嫌太俗。我是俗人,就叫这一个俗字吧……
“喂?……喂?……”
她并没有呆住,她分明听到了一个机械僵硬的声音在回答“我在听”,只是听不出是谁的声音。她也分明看到了大街上的人车如流和重重叠叠的站牌,公共汽车叹息着驶出了站,她还站在原地没动。我还没到站呢,怎么就下来了?我在哪里?在干什么?我手里拿的是什么?
“我……我们见见吗?”
“你在哪里?”有个声音帮着答电话真好,只是这声音怎么如此干涩沙哑。
“温特莱酒店。要不我过去,你在哪里?”
“你等着。”远冰的手机挂断了。谁挂的?
温特莱?又是winterless。世界上真的没有冬天吗?可天空中分明飘着雪啊。
“下雪了!”身边到处有人在哀叹和呻吟,站台上所有的人都在做相同的动作:树起衣领、缩起脖子、跺脚、望着左边车来的方向。有人开始招的士。远冰歪着头看他们,不明白他们都在干什么。她也坐进了一辆的士,在环城路上飞驶,她也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抬头看看天,雪花飞着。天地之间有雪花填充着,就不再虚空了。有雪真好。
的士开着开着就停下来了,远冰不明白司机在搞什么鬼,有个浑身亮闪闪的人来把车门拉开了,她就下了车,往巨大的旋转门走,司机在后面鬼叫,她一句也没听到,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欲向何方,她什么也没看,什么也没听,就这样往前走,就径直走到了“他”的面前。
如有神助。
“他”在说话:“我先去付车费。”
“他”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奇~“他”又走回来了。
~书~“他”和她一起走过旋转门,进入金碧辉煌的大堂。
旋转门就象生死轮回转盘,转过去,就换了天地,也换了人生。隔着一道玻璃,就隔开了外头的凄风惨雪,也隔断了人间沧桑、岁月荏苒。一个世界消逝了,在现在这个世界里,只有她和“他”,那个一点都没有变的鬈毛,那个一点也没有变的梅。
大堂真暖和啊,有一种懒洋洋的惬意和闲适,她的身子被温暖和富足雍容的气氛烘烤得渐渐柔软,她深深的吸气,长长的呼出,重新活过来了,活到了十年前。
十年。从他们认识到他消失,是十年,从他消失到重新出现,又是十年。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经得起这样的聚散离合?
二十年,弹指间,老了少年心。
前一个十年,发生了很多事,她浑然不觉,后十年,也发生了很多事,他一无所知。所以,不愁没话讲。
我们像两个好久不见的老朋友、老熟人,淡淡地聊着天,互相通报彼此多年的情况,同时颇有分寸、哀而不伤地感慨时光飞逝和人生如梦。我轻声谈吐、得体地笑,却完全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wrshǚ。сōm,不过他说的每个字,我都听在耳里。原来他变卖了房产去了南方、做大了生意,原来他还没有结婚,原来他并不是特意要找我,当然啦,不过是谈生意路过北都,在电视报上看到了我。
服务生过来,问:“请问两位喝点什么?”
他问我:“咖啡?酸奶?果汁?”我摇头,捏着单子发呆。
服务生热情推荐:“两位可以试试我们的鸡尾酒,血腥的玛丽。我们的调酒师很有名的。”
他饶有兴趣的抬起头,微微眯缝着眼听服务生介绍,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然后对着我,还是若有若无的笑:“听起来不错,要不试试?”
我叫冰,所以我真正的冷若冰霜,正色道:“我从来不喝一滴酒。”说完就开始发抖。
东方寒的眼光一闪,什么也没说,打个手势请走了服务生。
直到两杯矿泉水端上来,我一直在发抖。我在包里摸索,点着了一支烟。
他在看着我。既没有给我点烟,也没有反对我。我抽了一口,指甲下意识地划着桌布。阿寒,你怎么会劝我点酒?你还记得吗?你带坏了我抽烟,却坚决不准我喝酒。你说女人偶尔抽烟,顶多让古板的人看得不顺眼,自己可以得到释放和舒解,可是喝酒让人迷糊,让人犯错误,而有的错是不能犯的。你说的对,所以我至今还是偶尔抽烟,不喝酒,一口都不喝。阿寒,你还记得吗?
他不会记得的,我把烟掐灭了。
阿寒,你还记得你送我的围巾吗?你还记得我为你弹的曲子吗?你还记得我中秋节的哭泣吗?你还记得我冬夜的依恋和信赖吗?你还记得……
他不会记得的,我把水一饮而尽。
我在抖,从手指开始,扩散到全身,全身都止不住地颤抖,声音也掩饰不住的抖。人都有坚持不住的时候,可我不能在这里出糗,也没必要再泄漏一个埋藏了十年、早已经时过境迁的秘密。
我站起来:“我要走了,天色不早了。”
“哦。”他答应着,也站起来。
我们没有交换地址和电话,没有。我回头拿自己的包包和衣服,一句话也不问。他不知道在我的生命中发生了什么,完全不知道。他不知道,只是因为我在他的生命中没有占据同等重要的地位,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又何必再细算呢。人生的帐,又岂是算得清楚的?
“不留下来吃个晚饭吗?”他抿了抿嘴,轻声问。
“不了,”我受惊似的大声回答,“我没有跟如晦说,不回去吃饭他会着急的。”
“噢。”他很理解地点头,目光闪闪,似笑非笑,“是啊,高如晦是个好丈夫。”
“是的,”我顿了顿,终于盯牢了他,遏制不住的冲口而出,“是的。至少他给我安全感,不会在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从此音讯全无一消失就是十年。”
十年生死两茫茫啊,十年生死两茫茫。阿寒,你可知十年有多久?人生才多长?
我知道自己暴露了,我说错了话。但是算了吧,反正已经结束了。我高昂着头,推了门就走。
他的手扶在把手上,挡住我,用格外低郁和沉痛的声音说:“对不起,人都有坚持不住的时候。不过你该知道的,如果你在意我,有我在意你的万分之一,就是粉身碎骨,我也不至于离开。”
外面有人要推门进来,他的手有力地往后拉,门开了,我一句话不说,身子就势往外,平行移动到了风雪中。在风雪中继续平行移动。
他刚才说什么?“你该知道的”,知道什么?如果你在意我,有我在意你的万分之一?不!我在乎他,超过在乎我自己千千万万倍。
他刚才说什么?“人都有坚持不住的时候”。不是责备,也不是怨恨,只是一点点的哀怨,失落的忧郁,一丝丝的幽怨。却是平静的,有点认命的味道。
那么?那么,就是说……天啦。
我掉头就发射,射回温特莱,斯人已不在,大堂空空如也,问服务台和酒吧,没有人知道。门口的金钥匙走过来:“小姐您……”
“他在哪里?”我已不能呼吸,“刚才跟我一起的人。”
金钥匙把我领出门,刚指给我方向,我就开始夺路狂奔。
原来,他心里也有我;原来,他也不知道我心里有他;原来,我们是如此地误会和隔膜;原来,爱可以藏得这么深,这么久。为什么人和人会如此陌生?为什么爱会如此深不可测?他对我的爱,我直到今天才听说。我对他的爱,自己用了十年的时间才明了,而他直到十年后的今天,仍然不知道!一时间肝肠寸断、心胆俱裂。
不,我要一切的误会和陌生到此结束。我已经后悔了十年!不能再多一点点。我一定要告诉他我的感受,不为别的,就为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