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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说点什么,但好像用不着说,他都能猜出来。我靠在椅背上,闻到一股好闻的香烟味。他仍旧冲着我笑。我说:“我在龙中上初三。”
他问一定是个有名的重点中学吧?我说是。他抚摸了一下旁边的照相机,严肃地看看我说:“将来我一定要当一个陈复礼一样的摄影家,我要参加全国摄影家协会。”我说:“我相信的。”我真的相信,他有一个多么宽多么聪明的额头啊。
雨点急急地打着小屋顶,可坐在里面一点也不湿,虽然理所当然,但我还是新奇极了。忍不住伸手去摸摸屋顶,隔着铁皮,能感到雨点在跳。
他打开一点点门,招呼我过去看外面,外面的世界在大雨里全变了呀,崖一点看不见了,连不远处的竹林也看不见,只有一团团的雾在那里翻滚,还有雨,天上和地下的白色云雾好像已经合在一块,我们升上了天空!这是我从小幻想的一个时刻。wωw奇Qìsuu書còm网我心里突然涌出了欢乐,巨大的欢乐!我看见他把着门的手,一只温暖的大手,热流又从我紧紧的皮肤上舒舒服服地划过,温暖的大手。我听见他在我头顶上轻轻说:“小时候我也喜欢看下雨时候的山,云一上来,人就成了天上的仙。”
我渴了。我能感到身体里流动着一条温热的激动人心的潜流。那是一条神秘的潜流。我不知道,生活是这样有光彩。美好的雨啊。
1985.9.2.
从宿舍到龙门楼,路过大厅,大厅从石柱到地都亮晶晶的,的确又干净又气派,透出一股书卷气。我心里突然涌起了一阵对学校的亲切,我又可以好好地读书了!我实在是很喜欢读书的。龙门楼里总有一股见不到阳光的风,我在肩上掂掂沉重的书包,当想到有许多书可读的时候,我心里会有种钻研的喜悦,使我精神大振,玩得痛快,学习也应该刻苦了。远远地看见何老师在班级门口等着我们,穿了一件洗白了领子的蓝衣服,头发仿佛又白了几缕,在黝暗的走廊里,她背对高大明亮的拱门,头发变得像一个小小的白色光环,我想起夜自修她累得睡着了的情景,她实在是为了我们都好。我甚至对她也感到亲切起来。
我看见陆海明,他向老师微微鞠躬,老师看着他满脸都是笑,好像还说:“辛苦啦,陆海明。”他摇摇头。不知怎么回事,他好像突然高了一大截,而且变得好古怪,走起路来完全像大鸭子,摇摇晃晃。他不敢向我打招呼,其实我早就没什么了,我真不懂当时我怎么会对他怀着那么温情的爱,真奇怪!现在我再不怕当着同学的面和他说话,眼睛对眼睛地看他了。
老师把手搭在我肩上,她用眼白有点黄斑的眼睛盯住我,像一份使人不能安宁的热忱的盼望,她总是这样。她用力拍拍我肩膀:“宁歌长高了,好好用功吧!”
我朝她点点头,新学期开始了,一切都应该变个样子,希望何老师从此忘记我没考好的那个76分。我想起一句激动人的话:太阳每一天都是新的。这话使我心情好起来。
走进教室,向同学们问好,这时见丁丁在对王学明秘密地微笑,哦,没什么,没什么,我知道你们的一个美丽的秘密,但我绝不会说。
坐在干净的课桌旁边,又看见绿色的黑板和窗上的明亮阳光,又听见旁边教室里整整齐齐向老师问好的声音,小鸟在它的树上,小鱼在它的河里,上帝在他的天堂上,一切都很好。但愿这种愉快的心情能保持下去。
当学习是为了考验自己的智力,而不是为了该死的分数的时候,学习显得多有趣,我都能感到自己眼里闪出了智慧的锐利的光芒。这节课我一边听一边快速地看书,很有一点融会贯通的味道,而陆海明的眼睛却很呆板。整个上午,我像个饥饿的大口袋,装了好多好多但还没有饱和。何老师上课时我问了一个问题,她笑眯眯地讲了一遍,还表扬我。我很高兴,世上没有人想当坏学生。
中午刚吃完饭,丁丁来告诉我门房有我的信,我连忙把碗塞给庄庆,让她拿回去,自己跑出去。校园里到处是阳光,树荫变成了一团团蘑菇似的黑影,我听见心又跳得不可收拾,很像急促的雨点扑打铁皮小屋的声音。
门房有个昏昏欲睡的老头,等我闯进去的时候,他坚持撑着眼皮把信找出来拿给我,还在信皮上仔细地抚摸了一下。我脸涨得发烧。怕庄庆问,我轻轻绕过宿舍楼回到教室,掩上门,拆开信。信是用绿色的马克笔写的,说我像(叶塞尼娅里的露意沙,他把我想象成那样一个到处惹人疼爱的爱娇的金发姑娘了!说他很想我这个小朋友,还说没准突然有一天他会出现在我面前,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噢,我高兴极了高兴极了!只是他把“耽误”写成“当误”,有损他的形象,但我尽量不去看这个错别字。
刚刚把信在日记的夹层里放好,庄庆就推门进来了。她淡淡地向我打了个招呼,坐到自己位于上,我知道她一定在宿舍里等了好久,想我会去告诉她什么人写信来,但没等到,生气了。我心里觉得挺对不起她,她真是有什么事都第一告诉我听,连上次高三的陆村给她写那样的信,她到小河那儿和他会面,他吻了她的手,她当时害怕,现在又很幸福,这样的感觉都告诉我,但我却对微不足道的秘密也守口如瓶,不公平,但我只有这么一丁点感情的秘密,我珍惜它如我的生命,实在不想告诉她。于是,我拿出化学本,和她一块做题,看着庄庆细长的不高兴起来眼白特别多的眼睛,我第一次对她说了我在家里受的委屈,舅妈骂我的时候,我气得发抖,舅舅的衣服没有人洗,借酒浇愁,家里日子不像日子。
庄庆同情地看着我,她当然不会知道我的心酸,她才是真正的露意沙。她说:“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我和她一起走到大厅里,远远的,看见新漆的布告栏里贴了一张告示。又处理准了!我心里一惊。走近一看,是高三的雷莉莉。说她暑期留校期间与某男生交往过密,超过熄灯时间还留在男生寝室里。全是些留给人无限想象但又说不出实质性错误的字眼,布告洋洋得意又一板一眼地贴着,像学校对我们的一贯嘴脸。我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怒火,真是专制,封建!如果她真犯了什么错误,就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如果她和男生恋爱,我认为非常美好S学校教导处那些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非得让我们像他们一样暮气沉沉,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全变成陆海明那样的绵羊才称心。我怀疑他们是嫉妒我们的青春。
我真想撕了它!我伸过手去。
庄庆忽然推推我:“校长助理!”
我回过头去,长长的黝暗走廊里,高高的天花板下,站着穿灰衬衣的校长助理,永远扣着第一粒衬衣纽扣。他远远地站着看我们,我们也远远站着看他,他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的布告在我们心里激起过什么样热切的同情和愤怒。
走廊里蛇一样盘旋着没有阳光的风。
我心里充满愤怒。
下午,化学老师宣布下星期要全面测验,得意得不得了,威胁地说:“到了初三啦,非同小可,非同小可。”第二节课上代数,老师又宣布下星期做测验,因为到了初三,拼搏的时候到了,我们为什么拼搏,为谁拼搏,拼搏些什么?体育课前,何老师抢在操场上广播开始之前关上教室的门,我才知道考个翻天覆地的时候到了。因为到了初三。庄庆像被毒太阳晒过的花一样萎下去,陆海明却像受了强刺激的青蛙一样跳起来,我心里则充满了愤怒和烦躁。
到晚上,被窝里走廊里又一片翻书声。我独自躺在帐子里,我真渴望骑马,跨上奔腾长啸的骏马,风驰电掣地向前飞奔。我死以前必定要先骑过马。如果我做了皇帝,我第一要杀发明看考分录取好学校而不看思想和真才实学的那个坏蛋。第二不准再提鲤鱼跳龙门的故事。
从帐子里望出去,四方的龙门楼在月光下威严地站着,窗子黑洞洞的,的确像座大监狱,囚禁着我们的青春,我们的理想。我想陆海明是没有理想的,他只看到要一级一级读上去,而理想肯定不是这样的。回想几年前,我一入学听高年级同学这样说的时候,还认为他们偏激,现在认为他们说得很对。我进错了学校。
这一夜多梦,一会儿是在草地上像盛开的蘑菇一样的黑裙,一会儿是雷莉莉的告示,一会儿是温暖的大手,我怎么记得这样清楚,我看见手背上有一粒咖啡色的病,很是动人。又看见了黑猫,极其恐怖地向我扑来,把我推到一团黑色里。等测验完,我一定要去找弗洛伊德的书来看看,释释梦。
1985.9.10.
功课,令人昏头昏脑的功课!我看见天上飞着一群不知什么鸟,那么大的天,什么也没有,但它们总围着操场一圈圈地飞,一圈圈地飞,连鸟在龙中的空中都要遵守一定的轨道飞翔,一切都那么机械!机械!令人厌烦。
我端不过气。陆海明头上又开始散出汗味来了。自从何老师找庄庆谈过话以后,她的脸上就笼罩着晦气,眼圈发青。何老师告诉她高中如果不能进龙中,她就得回小城里去上那儿的高中,那是死路一条,难进大学。那将来能做什么呢?到乡镇企业去做工人,长大、变老,像一片无声无息的树叶而已。她现在每天都开夜车,举着蜡烛时也很像修女。
庄庆在操场旁边的树荫里一下一下跳绳,不快也不慢,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陆海明一边跑一边看手心,永远念念有词。
好像有人看我,转过身来看,是何老师。她神色不对,头发乍起来了。我一阵惊慌,不用功,不像话,我感到自己有罪,像爱德华大夫。
何老师说:“宁歌我对你实在失望,你今天上政治课的时候睡着了对吧?政治老师到办公室来找我,我真是无地自容!我班上爆了龙中的冷门了,我们是先进班级!”
可我实在厌恶她那种报复式的复习方式,她不是在帮我们,是在耍弄一只渴望吃糖的笨重熊猫。我恨。
但我不敢对何老师这么说。我无聊地翻衣角。
何老师真正愤怒起来,像一壶水,听见它热了响了开了,白烟滚滚:“我以为你是开夜车票的,我对你是特别留心,但我不知道你这么不求上进,上学期贪玩没考好的教训你一点也不吸取,我以为你会努力追上去,我真把你看得太重了,我错了!”
我不说话,轰炸好了!如果不说我使你失望,也许我还挺内疚,现在我认为活该得很,真的,帮我从负疚中摆脱出来,要谢谢你响。我看天上的鸟,该死的鸟,一圈圈飞,飞得太规矩,没有反抗精神。
她说:“我昨天考虑了很久,我想这一阶段你就不要再参加班委工作了,把学习抓上去,再为大家做服务。这样,同学对班委也心服口服。”她仔细地看我脸上的表情,像激动又狡猾的公鸡,'奇+书+网'这是我切齿痛恨的激将,强迫你从内心深处就范,主动地去走她指出的路。
我心里怒火熊熊,但做出毫不在乎的样子,把手插到裤子口袋里,我只恨我不会吹口哨,绝不要显得我在乎,偏不。
她抿住嘴,抿得发白,终于说:“希望你还有自尊心。宁歌,你可是龙中的学生,为了这个我也要对你严格要求,你这样自甘堕落是决不能容忍的。我是一定要给国家送出一个合格的龙中学生。”她悲壮起来,“你可以很老师,但你必须按我说的去做,将来你就会为今天的严格感谢我。”
她真太天真!
鸟儿还在排好队,一二一地飞。要是我是鸟,此身甘与众人违!如果死能解脱这一切,我一定死,这莫名其妙的压抑的人生!
晚自习结束以后,轮到我和王学明做值日。出去倒上的时候,发现走廊的昏灯下站着陆海明,他又在念念有词,看到他念念有词,我感到悲哀,一个可能很有天分的青年一天天地变成了没有任何个性的书呆子。我救不了他。他往教室里环顾左右,又看看我。我一低头走过去。他从后面追出来,说:“宁歌,宁歌同学,我很想和你谈谈。”
我停下,身体软软的,飘飘的。扶住旁边的东西,一看,是布告栏,又新贴了一张,高二男生作弊被发现,警告处分。这是让他们逼的!我很厌恶地移开手。现在,我深深感到我和陆海明绝对是两路人,达尔文的进化论有错误。
他说:“你是聪明,但也要用功啊,你和老师作对没好处,我是觉得我们是谈得来的同学,我们不要放弃了好的前途啊,现在我们读的是全国最好的中学,受的是英才教育啊。”
他的嗓音变得那样古怪,像公鸭嗓子。他的眉毛连在一块时,显得多么蝇营狗苟。真可悲啊!我转身就走了。我的鞋跟敲在空荡荡的走廊地上,声音像匹漫步的马,我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