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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小萱一见他就诉苦:“沈丹太不够意思,只顾和马林涛嘀嘀咕咕。”
沈丹嗔笑着打了她一下:“我撕你嘴巴!”
孟超然恍然大悟,瞪着马林涛:“原来……你和……哈哈!”
马林涛一向以不问世事的书生隐士自居,一听之下,不禁讪讪:“她……”
“什么我?”沈丹立刻对他吼道,“你!”
“噢……我。”马林涛苦笑,周启哈哈大笑。
孟超然方才一直对着孤峰沉思,忽然问:“有笔没有?”
游陵园,谁带笔?他拉开白小萱的背包,一翻找出一支唇笔,一枝眉笔,伸手在孤峰石壁上写了起来,周启小声说:“写诗。”
“别说话。”白小萱打断了他,仔细看着,只见上面写着一首古体诗:
〖溪头问山径,扬手指孤峰。傲岸起雄土,一臂破长空。
如我天梯梦,满耳凤凰声。如我凌云笔,倒插天地中。
俯仰吞落日,挥手赠别情。莫道世人谓,我称汝“无名”。〗
最后一笔点完,孟超然哈哈一笑,手一扬,白小萱知道他有写完诗后抛笔的习惯,忙叫:“别扔,那是我的眉笔。”
孟超然一愣,忙还了给她。周启啧啧地说:“昔日张敞用它给夫人画眉,今天超然用来在石壁上题诗,两代风流哇!”
马林涛在书堆里呆久了,对女孩子的习性不大熟悉,问:“你上山带眉笔干嘛?”
周启怒其不争:“你跟沈丹谈恋爱怎么这么孤陋寡闻?我敢打赌,她包里不但有唇膏眉笔,还有小镜子小梳子洗面奶,足以装备一个梳妆台。”
白小萱、沈丹一起踢他。马林涛恍然大悟:“哈——当学生的不带书,却带这些。”
孟超然严肃地说:“这你就不懂了,当学生是一时的,当女人却是一辈子的,所以书可以没有,化妆品却不能不带。”
四人一起大笑,白小萱咯咯笑地前仰后合。
※※※
这是众人所听到的她最后的笑声。命运之神是高明的剧作家,它先让你笑,再让你哭,它不会让你一眼看到一幕悲剧的结局,甚至用欺骗的广告让你带着笑声入场。序幕拉开,它让欢笑充满剧场;进入高潮,它开始给你一个恐怖的预感;直到落幕,血淋淋的场面突然出现,于一瞬间毁灭了一切。当你正为主人公惋惜时,它才告诉你——主人公就是你。
白小萱带着笑声入场,这一天是一九九五年的清明。
【10】
一九九五年是世界反法西斯胜利五十周年,德国日出日本雨,常使英雄气填膺。
一九九五年是中国国有企业改革攻坚年,婆婆媳妇齐动手,两个和尚没水吃,越改越乱,越攻越坚。
一九九五年是反贪污腐败年。
中国政坛大地震的一年,腐败者们再创辉煌的一年,祖国的心脏成了洪洞县的一年。
小小丹邑县地方服从中央,一听号召立刻有人腐而败之,名震丹邑县。老子断言:“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然而中国政坛的腐败劲头让他大吃一惊,如惊雷闪电,如狂风暴雨,无休无止无有宁日,他只好解嘲曰:“腐可道,非常腐,贪可名,非常贪。”只觉俗人昭昭,他独昏昏,俗人寮寮,他独闷闷,大叹一声,骑着青牛一溜烟儿逃出了函谷关。
白小萱随之而去,再无消息。
自烈士陵园一游,高一六班里再也没有出现白小萱的身影,给无数人留下了一个猜不透的悬疑。孟超然更是备受煎熬,开始几天还好,仅是思念——凡看一句必是相思之语,凡读一书必是情痴所著。对《老子》他越看越惊奇,只觉处处暗合他相思之心。
“天地之间,其犹囊橐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
他考证,这“天地”就是人心,天为阳地为阴,“天地之间”明而白之阴阳之间,阴阳之间即男女之间也。老子是在比喻:“男女之间难道不是个风箱吗?它空虚却无穷无尽,愈想排除,产生的风量愈大,爱情之火就煽得愈旺。”
“对爱情把握得如此细致入微!”他大赞道,“老子,真乃情圣也!”
然而赞是赞,他也得受这“风箱理论”的煎熬,日子就是思念,日子也是担忧。白小萱一去无踪,谁也不知道她的去向。徐文婥、沈丹、林明华、林芷霞、甚至马文生也莫名其妙,一天……两天……两星期……一个月……孟超然忧心如焚,连连给她家打电话,她妈妈一听,一句话——“不在”——挂了。
“她病了吗?她……父亲又骂她了吗?”孟超然日思夜想,憔悴不堪。
时间无知无觉,它不解人意,管你的思念忧虑、痛苦憔悴,它是麻木的刽子手,凌迟着人的心。日升日落,东起西沉。沉了又如何?还有一个个漫漫长夜,夜未央,情未尽,思欲绝,人心碎。长夜尽了又如何?空空依旧空空,伊人依旧无踪。
正这时,杨辉找他,看着他愁苦憔悴的神色,颇有种欣赏的意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是相思的最低境界。”
“你什么意思?”孟超然怒道。
“没别的意思。”杨辉一脸神秘的笑容,“告诉你最高境界——醉死情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孟超然冷冷地说:“你是来骂我的还是打架的?”
“不是不是,我是来告诉你一个秘密,一听你就不痛苦了。”
“什么秘密?”
“小萱失踪的秘密。”
“说。”
“她爸爸——白校长犯了案!”
“什么案?”孟超然不屑一顾。
“贪污受贿。”
“放屁!”孟超然大怒。
“你不信就算了。”杨辉说,“小萱一个月不见人,你以为我不担心?我四处打听,后来我爸一个检察院的朋友告诉我,白在宁被人控告受贿,本来不够立案,后来那人又上告到省里,说白在宁当铁中校长时修建教学楼受了工头的贿,以至建成一座危楼,几百名学生的性命岌岌可危,省里这才派人来查。”
孟超然半信半疑,问:“怎么到现在也没人知道?我前几天还见白校长了。”
“省里也知道大学桥校长的地位,怕一动他,影响了一个月以后的高考,正在秘密查访,打算高考完了再找他算帐。”
孟超然目瞪口呆,杨辉满意而去。
【11】
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耳朵也是尖的,不知道什么人从什么渠道也听到了同样的消息,传入了大学桥,大学桥立刻轰动,众口相传,议论纷纷。
“白在宁贪污受贿,被逮捕了!”一人说。
—文—另一人立即否定:“不对不对,没逮捕,只是被拘留审查。”
—人—他又说:“据说他贪污了好几万!”
—书—“哪儿呀!”另一人大大不屑,“好几万?好几十万!据说家里小洋楼都是别人送的。”
—屋—“非枪毙不可。”那人见自己连遭否定,忙说出一句自以为肯定的话。
“枪毙?”他又遭否定。“枪毙的是没本事的,小贪污犯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大贪污犯该怎么干还怎么干,人家白在宁后台硬着呢!”
众口如川,不可扼抑。学生们甚至连白在宁怎么伸手怎么数钱都描绘得栩栩如生,仿佛曾亲手递了过去。这就证明学生的一个特点:阅力是有限的,想像力是无限的。
流言如风,孟超然如风中飘絮,在教室里心神不定,他不断望向前排那个空位——他俩始终没缘份同桌。化学老师正大讲几个电子绕着质子转呀转,转呀转,他的脑子也在转呀转。
※※※
白小萱白衣长发,轻盈地走进了教室,课堂上下上百双眼睛盯着她,她睬也不睬,笑着向他走来。他满怀欠咎,轻轻握住她的手:“小萱,你瘦多了。”
白小萱温柔地垂下头,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我们只是我们,我们什么人也不是。”→文·冇·人·冇·书·冇·屋←
全班上下目瞪口呆,尽皆茫然。她的话只有他能够理解,他笑了:“我们什么人也不是,我们只是我们,不是儿子,不是女儿,不是学生……甚么也不是。”
他拉她在他身旁坐下。自己为何那么傻呢?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和她同桌,却总是为了这样的原因,那样的顾虑而无法如愿。年轻的心是两颗两性的磁铁,他们为何要抗拒!那是自然的法则。道德也好、法律也好、禁忌也好,世人所承认的一切我们都不反对,但有一个前提——符合自然的法则!否则就是我们的敌人。
白小萱盈盈一笑,坐在他身边,可他的同桌是马林涛呀!马林涛呢?他消失了。何止他消失了,甚至化学老师也不见了,常弘扬、周启、卢永川、许红康、林明华、徐文婥、沈丹……他们都不见了!七十多张书桌上堆得像城墙垛口一样的书籍、资料、作业也全不见了,整个世界空空荡荡只留下他们两人。
“你在想什么?”
“什么也没想,你在我身边,一切就都在我身边。”
“我很喜欢你此刻的眼神,像被抽空了一样,它让我产生一种幻想,幻想着我可以顺着这条通道进入你的世界。”
“那不是幻想,现在你就在我的世界里,我的世界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你。我曾经想着要做很大很大的事业,像托尔斯泰一样,我要让每一个人幸福:让饥饿的人有饭吃,让寒冷的人有衣服穿,让不识字的孩子有书念,让没有爸爸妈妈的娃娃有人疼……可是现在我什么都不想了。真的不想了。我如果不能让我最爱的人幸福,我凭什么让每个人幸福?小萱,别离开我,帮我去实现我的理想,还有你的理想。”
“我的理想就是大海,金色的沙滩在朝阳下绚丽多彩,我赤着脚走在细沙上,海水一浪一浪,轻轻抚摸着我的脚。我捡到了五彩斑斓的贝壳,串成项链挂在脖子上,爸爸和妈妈坐在远处的礁石上幸福地看着我。我捧着大海,在我祈祷的时刻,你从大海的波浪里诞生……”
“我们一定会拥有大海的。如果上帝赐给我天才,我的心将成为大海,让传说中的美人鱼,把这里当作她的家。我们一定会在海岸上有自己的家的,用红松做墙壁,用芭蕉当屋顶,青苔就是地板,紫藤就是吊床,远远近近种上挺拔的水杉、纤瘦的椰子、古老的银杏、披拂的垂柳,每天清晨,你从幸福的梦中来到幸福的现实,一睁眼,小钟一样的玉兰花晃来晃去,栀子花香浓浓地像一杯酒,金色的扶桑吐出长长的花蕊,绿盈盈的草流了满地;小鹿跳来跳去,绵羊安详地吃草,松鼠从树洞里悄悄探出了头,云雀啾啾地唱着……”
※※※
“甲烷是一种可以燃烧的气体,分子式CH4,化学性质……”化学教师牛大壮像是有些疲惫,说话有气无力的,但这懒洋洋的声音在孟超然的耳朵里却形成了原子弹爆炸般的威力,他想像的童话世界在现实中破碎。他定定神,白小萱踪影全无。
下课了,听着众人议论纷纷,他干脆抱头昏睡,以期再续梦中缘。正煎熬时林芷霞来找他,把他拉到操场,问:“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怎么办!”孟超然惨然一笑,“不是我们该怎么办,是小萱该怎么办!我简直不能想像她受到的打击有多大,她从没受过苦啊!为什么老天偏偏要带给她这种打击?为什么?”
他使劲揪着头发,深深垂下了头。
林芷霞语调激动起来:“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你以为只有你在关心着她吗?可我现在……我现在能做什么!我能去找她吗?能给她打电话吗?甚至我的名字都不能让她听见。从前最让她快乐的,现在就最让她痛苦。”
“可是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
“可是我们能做什么?”
“她现在需要安慰。”
“你能带给她安慰?”
孟超然沉默了。他第一次感觉到人的力量竟是这么渺小,在这种天崩地裂般的惨剧中,他只能做一个旁观者。深受煎熬的旁观者,他有些恼恨自己:你孟超然平日侈谈什么让全人类都幸福,要照亮整个世界,可现在你连你最爱的人都无法给予幸福,让她在痛苦的深渊苦苦挣扎,你还有什么资格谈你的理想?还有什么脸面做你的作家梦?作家是世界上最无用的职业,除了做梦还会什么?除了发些牢骚还会什么?除了编造一些离奇荒诞你亲我爱郎才女貌的故事还会什么?除了无病呻吟杜撰一些所谓的悲剧赚一笔稿费,两滴眼泪还会什么?几个人会做饭?几个人疼自己的妻子,孝敬自己的双亲?几个人能在最爱的人受到打击时给他们强有力的帮助?他们就是这么一帮人:除了手里的笔,什么都拿不起来。
孟超然心灰意懒,抚着脑门问:“白在宁真的被逮捕了吗?”
“没有,听说检查院正在调查取证,还没有正式立案。不过这又怎么样?小萱受到的伤害就小了吗?即使有一天查清楚了,这一切都是谣言,是有人诬告,小萱受到的伤害又有谁来弥补?谁又能弥补得了?”林芷霞泪光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