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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潇摇摇头,放下对这个人所有的感激与憎恨,然后迈着平缓的步子。走进了小区,走向自己家所在的那栋公寓。
小区的房子大多是7层楼左右的,碎石墙面,水泥小路,高树绿荫。还有破了漆皮的垃圾桶,一切,都带着岁月的老旧。
这是一批八十年代内陆小城市开发出来的住宅区,在当年。这些房子来得都不容易。而如今,这些老宅房却随时面临着被拆迁的威胁。时代发展得太快,这些见证着一代人从年轻走向老去,又见证着一代人从蹒跚学步到渐次成长高飞地老房子,也终将带着那些褪色的记忆。淹没在时代浪潮中。
没有什么,是不会成为过去式的,也没有什么。可以不老……
白潇的脚步稍顿,她走到了两棵大柚子树下,然后仰头。中秋的时候,柚子树上地累累青果都已长大,带着青黄的色泽,虽然还没成熟到最佳状态。但也可以采摘了。现在的孩子。耐性比他们当年好呢,在白夜小的时候。这柚子哪还能被容得长成这样地卖相,怕早在树上地小青果刚冒出一点头的时候,就被一群小皮猴给摘光了。
也是,现在的孩子吃穿不愁,或许,都看不上这样酸酸苦苦的土柚子了。
白潇的视线又转到了柚子树地左侧,这里有一小片院中院,红色围墙围了两栋一层楼的红色砖瓦房,红墙上漆绘着大幅的卡通墙画,这里,是小区地幼儿园。在白夜小的时候,一起在这幼儿园皮大的孩子们都亲切地称它为:红房子。
十几年来,红房子上的红漆不知被风吹日晒折旧了多少回,又不知道被勤劳的小区居民们重新粉刷了多少回,旧了又新,新了又旧,而从里面走出的孩子们,也一轮一轮地长大了。
可惜,今天地白潇回来晚了,天将暗,又是中秋节,里面地孩子们早放学了,而红色小围墙中间的圆拱门上,也锁紧了一个大铁锁,里外一片地安静,恁是叫人瞧着,平添了几分惆怅。
白潇知道,这以后,她可能再也不会有机会站在这两棵老柚树下静静地看着童年的红房子了,她不能预测自己最终会走向哪里,只在这一眼,她知道,自己已将所有可以珍藏的过去都铭刻在心。
没有什么可以不成为过去式,但记忆,可以永远不老。
原来,过去那二十年既然真真切切的存在过,那她就没有任何理由,去将他摒弃,遗忘。
没有了白夜那二十年人生的白潇,还会是白潇吗?不论生死轮回,不论要不要向前走,他们始终都是纠缠在一起的,早就不可分割了。
中秋的夜终于到来,圆月还在东山之后,迟迟不肯升起,而小城的万家灯火,却早就点暖了湘南的这片天空。
白潇从柚子树下退开一步,抬头四顾小区里一排排公寓楼上一户户明亮的窗口,心也宁静起来。风浪有多大,此刻的她,就有多高的斗志!哪怕,她所谓的禁忌已被千万人知晓,哪怕,她的身体里,还潜伏着那种据说会定期发作的情丝丹毒。
有此良夜,又可以合家团圆,她还需要再多想什么吗?
“潇潇!”低而沉稳的轻唤自身后响起。
白潇滑开一步,缓缓转身。她的眼前,暖黄色的路灯下,正站着一个人。
一个两鬓有着些微的斑白,眼角皱纹已经明显,肩背也有点微微佝偻,而西装却依旧严肃笔挺的人,中年男人,她的父亲。
“爸爸!”白潇微笑着,轻颤着低唤。
白瑾风点点头,转身径直往回家的路上走去,他走几步,又停下,见到女儿跟上了,才又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开始问:“回来了,怎么不通知一声呢?”
“想给爸爸妈妈一个惊喜嘛!怎么样,开不开心?”白潇轻快地回答,她跟在父亲身后,望着并不清晰的路灯下,父亲有些模糊的背影,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十来岁的时候。
那时候,白夜已经上初中并且住校了,但他总会三不五时地请假往家里跑,还总是习惯不提前通知家里。而每当看到父亲或者母亲打开家门,见他正站在门外,然后露出一脸惊喜的表情的时候,他就会特别开心,仿佛自己做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一般。
“开心!你这小子,呵呵……”白瑾风习惯性地回答着,话说完了,他还没注意到,再叫白潇“小子”,已经很不妥了。
白潇脚步稍一顿,又继续跟上,然后得意而欢快地说:“今天中秋呢,妈妈肯定也会很惊喜的。”
“那是,你妈妈刚才还在念叨,说潇潇这孩子到底会不会回家,然后就催着我出来看,她就在猜,你是不是又准备玩惊喜这一招了。就连你的饭菜,她都准备好喽……”
“哈哈,这就是母女连心嘛……”
白瑾风不知道,他的孩子正在他身后感叹着:也只有在面对父母亲,知道他们忧自己所忧,喜自己所喜的时候,这个所谓“见到我是一种惊喜”,才能说得如此理所当然,顺畅不变啊……
在面对其他任何人的时候,她敢说“见到我,惊喜不惊喜”吗?
正文 卷三:却道流年暗偷换 十七回:明月千里
晚十点二十的时候,皎洁的月盘终于自层层天幕底下露出了真容,月华清辉洒满整个大地。白潇和父亲坐在公寓三楼的小阳台上,抬眼就可以望见月影玲珑,而稍侧过头去,眼前则是高大繁茂的水桐树冠,风微动,光影斑驳,枝叶簌簌,每一处声息都亲善可爱。
“这个大月饼我切成了六块,来,我们每人吃两快。”苏雅端着一个圆圆的大托盘走上阳台,脸上笑吟吟的,“六六大顺,合家团圆,潇潇,把月饼拿给你爸爸。”
老一辈的传统人讲究数字谐音,白潇家切月饼,就从来都是切六块的,而照规矩,晚辈还要恭敬地将月饼献到长辈手上。
白潇双手捧过两块月饼,递到白瑾风面前,灿烂地笑着:“爸爸,吃月饼。”
白瑾风也双手接过月饼,连连点头,笑道:“好,好,你也吃。”
白潇又从母亲手里接过托盘,递到父亲面前。白瑾风将手上的月饼放到身边小茶几上的碟子里,然后也双手齐上,从大托盘里取出两块月饼,又恭恭敬敬地递到苏雅面前,柔和地笑着道:“老婆大人,请吃月饼,莲蓉双月,我们双双对对,永不分离。”
“夸张!”苏雅轻嗔一声,脸微红,但眼睛却笑得弯弯的,一边已经快手将月饼收下。白瑾风是个刻板传统的大男人,一年到头都难得跟妻子说几句甜言蜜语的,也只有在一些传统的大节日里,他才会应景地说几句吉祥话,而这个时候,苏雅自然是特别地珍惜和享受这难得的甜蜜。
和白瑾风一样,将手上的月饼放到小茶几的碟子里,苏雅又从大托盘里取出最后两块月饼,然后白潇将托盘放下,双手从母亲手里接过两块月饼。这个小家庭中秋分月饼的小仪式便算是基本完成了。
“谢谢妈妈。”白潇就着扇形的月饼尖大大地咬一口,滋味是满嘴温馨。
白瑾风和苏雅也各拿起自己的那份月饼,开始吃了起来。
“潇潇,”苏雅忽然叹息一声,“什么时候。咱们家的月饼能分成八份呢?”
白潇手一颤,几乎呛住了。她睁大眼睛望着母亲,一小会过后,才笑道:“妈妈。爸爸。你们打算给我生个小弟弟吗?”
苏雅和白瑾风相视一眼,白瑾风摇了摇头,苏雅也摇摇头,然后带着忧虑道:“我们也不是重男轻女,但白家要传下去。总还是需要一个男孩子地。可是潇潇,爸爸妈妈年纪也大了,尤其是妈妈。这个年纪再生孩子是很危险的。你……更重要的是,我们总有去的一天,那时候,谁陪着你?”苏雅……”白瑾风将手中剩下的一块月饼放到碟子里,敛着眉,很不愉快。又不想说话地样子。这正是白潇所熟悉的。父亲在向母亲表达不满。
白潇的心尖上,像滚着颗珠。颤了颤,又无处去。她也将剩下的月饼放着,带上了几分涩声,问母亲:“妈妈,你……地,意思是?”
“潇潇,”苏雅有些勉强地笑了笑,眼睛直视着女儿,“如果……如果你以后有了孩子,第一个能不能姓白呢?”
白潇嘴唇半张,哑了。
阳台上地日光灯明亮柔和,白潇看到,父亲鬓角微带斑白的头发有些干枯了,而母亲本来只是双眼皮的眼睑如今却带上了三四层的复式眼皮,她的眼睛,早不见当年美丽,如今,一层层,都是松弛无神。
他们,本不该老得这样快地。
“妈……我,”白潇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涩然道:“这些事情,现在不急着讨论吧,我还没大学毕业呢……这个,我明天,明天,我要去英国…………”
“什么?”白瑾风忽然抬起头,目光严肃有力,“去英国,你说去英国?”
“恩!”白潇重重地点头,说到这个原本万难开启的话题,此刻的白潇却是心情大大轻松,她甚至是急不可耐地说起了预先准备好地缘由,“去伦敦大学,这是学校的交流项目,我们有十几个同学一起,都是公费过去的。这样的机会很难得,我想去,爸爸,妈妈。而且……时间也只有一年,等我回来的时候,大概……过去的那些事情也都远了吧。”
苏雅和白瑾风都沉默了,良久,苏雅才问:“那你今年……不能回来过年了?”
白潇一怔,接着有些黯然地点了点头。
“我支持你!”白瑾风忽然斩钉截铁地冒出一句,“去英国!一年就一年,一年,正好!”
苏雅接着也恍然了,白潇地远离故土,其实也正是在寻求一个彻底新生地机会啊!
“可是……”苏雅声音哽了一下,她望着自己的孩子,目光温柔,“你从来就没有在外边过过年啊……长这么大了,从来就没有过一个人在外头过年地时候……”
“潇潇长大了,总要学会一个人的。”白瑾风在小茶几下,悄悄地握住妻子的手,“她黄山和大漠都去了,伦敦怎么就去不得?就算时间长一点,不过,说不定我们女儿在那边一年,还能修个硕士学位回来呢。”他微笑地望着白潇,满眼都是骄傲。他的目光很明确地说着:我的孩子,就有这么棒!
苏雅的手颤了一下,然后连忙应和着笑道:“对啊,对啊,这是好机会,潇潇肯定能行的!”白潇大大松一口气,也笑了。
然后苏雅就开始忙着给白潇收拾东西,一边又忍不住埋怨和絮叨,诸如:
“明天就要走,这么匆忙,怎么不早点回来呢?”
“这次就回家这么短时间,居然要出国了,也没让妈妈提前帮你置办些衣物,你平常的衣服,在那边穿着会不会不像话啊?”
“你学校的行李箱怎么不带回来?家里的小旅行箱不够大,不方便呢。”
“不知道伦敦的天气是个什么样的,听说那边雾多,可别着凉了。”
“国外的东西贵吧,还不方便,要不还是带点感冒药备着。”
“唉,出国多麻烦啊,手续不知道有多少,你怎么这时候才跟家里说,学校统一办,都办好了吗?”
“能带走的东西太少了,真是的,怎么就没什么东西好给你带过去呢。”苏雅摇着头,忽然眼睛一亮,“这个辣椒酱好,湖南土产,你乡下的婶婶做的,外边买都买不到,还有这个霉豆腐,都带过去,想家了,你就吃一点。反正,这东西经得住收……”
白潇跟在苏雅身后,厨房、阳台、卧室、客厅,来来回回,进进出出,只看到,母亲的眼角,渐渐湿润了。
“妈……”
“哦,还有这个,月饼!来,家里还有好些月饼,都装进去,明天看到同学了啊,每人分一个。你要知道,跟同学打好关系很重要的,尤其是在外面,有什么事情,你千万别一个闷着,除了跟爸爸妈妈说,最好还能找身边的人帮忙。这家里的月饼,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一片心意嘛,总比什么都不给好。最重要的,是让人家记住了,你这个人热情,好相处……”
白潇望着母亲忙碌的双手,除了使劲点头,还是只会使劲点头了。
正文 卷三:却道流年暗偷换 十八回:浮世异人
“就是这里,我坐你前面,小姑娘,最多四个小时以后,我们就可以到达美丽的雾都了。现在嘛,哥哥我可要试试看能不能在飞机上邂逅一场浪漫的空中恋情,你自己管好自己,注意,不要说认识我哦。”方秋卓痞里痞气地说着,斜身坐到一个位置上,然后头后仰,靠上靠背,不再多看白潇一眼,“唉,虽然小姑娘不怎么会打扮,不过威胁还是有点大,可不要吓到了我温柔的小美女们,要知道,你这种暴烈型的,我最吃不消了……”
白潇犹豫了一下,本来准备从随身小包里拿月饼的手又收了回来,她摇头笑笑道:“先生,你是谁,你在说什么,我认识你吗?”
方秋卓被噎了一下,反而笑道:“好,不错,就是这样,可爱的小姑娘,我们一点也不认识。”他说完,闭上了眼睛,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