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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为净去也。
待得分坛的人都去了,傅汉卿这才俯下身来,在那老者和文士身上都轻拍一掌,以内力助他们平顺气息。
二人很快站起身来,双双垂首立在夜叉王身前:“属下无能。”
夜叉王看也不看二人,只目注傅汉卿:“你如何看出我们的身份的?”
傅汉卿笑笑:“我熟知天下武功,虽然你们出手之时,刻意不用魔教的招式,但任何一种武功,长年学习之后,哪怕有意不用,出招之际,也会不自觉,带出些许特征和习惯来,内力心法更是瞒不过人。只要注意看你们的呼吸速度,气机运行,就可以明白了。”
夜叉闻言只漠然再看狄九:“你那晚并没告诉过我,他有这样的本事?”
狄九眉毛也不抬一下:“我教诸王,哪个没有在他手上吃过几次亏,又怎能让你一人躲过去。”
夜叉明眸之间,肃杀之气一闪而逝,身形一动,便要向狄九欺近。
傅汉卿吓了一跳,忙拦到她面前:“这个,夜叉王,嗯……你贵姓……啊,不对,我是想说,姑娘怎么称呼?”
他习惯与诸王都姓名相称,一下子叫夜叉王,感觉有些不适应,只是这女子,神色太过冷漠,眼神太过肃杀,这一声问起姓名来,倒让傅汉卿有些结巴了。
这话问出口了,也不知道哪里不妥,狄一忽然用力咳嗽一声,狄九扬扬眉,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夜叉王脚步一顿,目光奇特地在他脸上凝定:“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傅汉卿习惯性地摸头:“没有人告诉过我啊?”他以前是得过且过,万事不放到他的面前,他都不理会的。虽说修罗教的档案看过很多,可能连总坛一个扫茅房的弟子他都叫得出名字,可惜诸王的密档就连教主都无权观看,他对夜叉王的确是几乎一无所知。
狄一叹口气,放弃给教主的无知做掩饰的努力:“每一代夜叉王都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夜叉!”
夜叉王就叫夜叉?这可真是简单直接,完全不用动脑筋的名字啊。
傅汉卿忍住摸脑袋的冲动,略有愕然地说:“我怎么完全不知道有这种事?”他说的,其实是前生被狄靖所困时,也接触过许多修罗教秘密,那个时代的夜叉王,明明还是有自己名字的。
“当年狄靖疯狂乱教,残害的第一个同门就是夜叉王,当初那个刚刚继任的夜叉王本极年少,未有传人。父母师长也因卫教而死,夜叉一脉武学典册再不复得。世人只道夜叉王把武功秘笈藏于暗处,随着他的死亡,再也无人可得。而事实是夜叉王尚未成年的小妹,在得知兄长死讯后偷了武功秘笈,悄悄修习。当时狄靖疯狂排除异己,教中一片混乱,无人注意这个小女孩儿。直到多年后,狄靖身死,神教因犯众怒而摇摇欲坠。仅余诸王被正道人士一路追杀。新的夜叉王于此时横空出世,带领着她暗中训练出来的冥军,为诸王断后,才能使我教精英成功退守总坛。新任夜叉王自称,多年来弃旧名不用,弃前尘不忆,身入幽冥地狱,以血泪练就神功,只愿为兄长保住夜叉一脉的传承罢了。自那以后,每代夜叉王,都只叫夜叉。”狄一淡淡讲起修罗教人人耳熟能详的一段历史,斜睨着傅汉卿,眼神里多少都带点儿不屑了“拜托啊,教主,在本教,这已经属于常识了。”
然而,出奇的,听了这一段话,傅汉卿没有象往常那样,只是不太好意思地傻笑两声了事,反倒神色莫名地黯然了下来。
他眼睛明明望着夜叉,却又在这一刻,忽得空茫茫若有所忆,竟有些说不出的神伤。
夜叉王与他本不相熟,狄一早就见过他更苦痛的模样,都还罢了,独狄九竟是从不曾见他这般神色,倒是心间微微一动,这个铁石心肠之人,竟也会感伤不成?
明明是讥嘲的念头,不知为什么,想起来的时候,竟会略觉心酸。
这一念忽动,竟是再也按捺不住,他一挺身,自座中站了起来。接着身后座椅,轰然倒下,裂为七八段。
刚才傅汉卿那一声喝,他看起来虽挡得最为从容,但要保持这份从容,却也极之吃力,他自己的椅子都被他的内力给震碎。那一喝之后,不是他坐在椅子上,而是他维持着坐姿,以内力凝住椅子,不令其四散罢了。
随着他的站起,内力消散,椅子便再也不能维持原来的形态了。
这一声轰然巨响,也适时把傅汉卿给震醒过来。
他忙道:“夜叉,我明白,你故意假装成武林人士来刺杀我,并且让手下都拼死力战,就是想弄出无可挽回的死伤血债,让我背负上许多人命的责任。对武林人士产生反感仇恨。但是为了这样的理由而要弟子们去白白送死,这似乎并不妥当。”
“你想骂我就痛快地骂,不必这么遮遮掩掩。”夜叉毫不客气地顶他一句,然后回头望着两名下属“你们可怕死,你们可怨我让你们死?”
老者立时道:“冥军本是死士,即入幽冥之伍,岂敢复言惧死?”
文士亦道:“冥军的性命都属夜叉王,王上可以为任何事叫我们去死。”
夜叉王眼神冰冷看着傅汉卿:“你要不要把卓云鹏叫上来,让我问问他,为了激励教主,让教主振奋起来,带领我教弟子铲平正道,他们舍不舍得死?”
傅汉卿苦笑。就算不舍得怕也没有人敢说吧。
“我不与你争辩,反正你知道,任何人的武学根底都瞒不过我,以后这样的事不要做了。”他想了想,复又补充“就算你有手段,让真正的武林人士来刺杀我也一样,我很难恨一个人的。而且就算我真的恨他,也未必去报复,就算我报复,也绝不会牵涉全武林。所以……”
“不必那么多罗嗦,你的事,我本来也懒得管,这次出手,说是想引你仇视正道也可,说是乘机试试你的本事也可,不过都是顺手罢了。我这次来,其实是传总坛的口信。总坛希望你能停止巡视,尽早回去,我顺便也同路回去。话传完了,你准备收拾东西吧,我们明天上路。”夜叉王极是干脆,一句话说完,便是再不多看傅汉卿一眼,径自出厅而去。
傅汉卿望着夜叉王那淡漠决绝的背影,轻轻叹息一声。纵然觉醒过来又如何,纵然想要去努力面对这个世界,掌握这个世界的规则又如何?
仍然有太多的人,太多的事,让他充满无力感,让他不知所措,茫然而知前路。
正出神之间,耳旁听得一声冷森如骨的低语:“你们谈完了,是不是该我们谈一谈了?”
傅汉卿震了一震,方才极慢极慢地回首,极轻极轻地说:“其实,我这几天,也一直想要和你谈一谈。”
“好。”断然一个好字后,傅汉卿的手就被牢牢抓住,整个人被带得脚不沾地地跑了起来。
狄一身形刚动,耳旁已听得一声断喝:“你站住。”
狄一一怔,却见狄九一路拉着傅汉卿飞奔出厅,同时回过头来,怒视他道:“我要同他单独地好好谈一谈,任何人敢靠近,不要怪我出手无情。”
狄一见狄九眼中决然之色,不觉心惊,想了想,到底还是止步未前。然心头却是微微忐忑,一时也不知道这次的决定,是对,还是错。
第75章 是对是错
房门掩上的那一刻,整个世界,似也被狄九这般信手一推,掩在了房外,静寂的房间里,只有他与他,另成一个世界。
狄九至此才松开了一直紧紧抓住傅汉卿的手,冷笑道:“你想说什么……”话音却是一顿,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鲜血。
傅汉卿啊得一声,至此才惊悟过来。在厅里出手阻止别人同归于尽时,他的双手握着刀,手指全割破了,一直在出血。刚刚让狄九拉着一路走,可不都染了他满手满袖。
他这一惊一急,自然而然便选择了以前最常用的方式来面对问题。一把拉过狄九的手,扯了自己的衣裳去替他擦血。
狄九看看他满手冒血,外加肩膀上的剑伤也一直没有治,随着他的大力动作,血一直往外涌,却还是傻头傻脑专心地想把自己手上的血给擦个干净。
狄九也不知道该愤怒还是该生气,最终却只是长叹一声,轻轻挣开,却又反握住傅汉卿的手,稍一使力,便叫他把掌心摊开,一手入怀,掏了金疮药替他治疗。
傅汉卿怔怔坐在床头,怔怔看着他极专心地为自己上药替自己包扎,以前可以淡然处置,当做最平常之事,而今却莫名地不自在起来,手指悄悄屈伸几次,想挣开,又不太敢。低垂了眼,看着自己的血,落在他的掌上,指上,袖间,膝上,本能地又想去拭。
狄九感觉傅汉卿的手微微抽动一下,淡淡抬眸,给了他一个并没有明显不悦,却威慑力十足的眼神。
傅汉卿立刻僵硬地再不敢动一下了。
狄九一边为他治伤,一边轻轻道:“自出了总坛,一路过来,你就在不停地受伤。”
傅汉卿低头不言,一路过来,总是要人为他操心,不停得替他治伤,只不过,以前一直是由狄一来做,狄九亲手为他疗伤,这是第一次。
“而且还总是忘记自己受伤,处处要别人替你记挂。”狄九忽然轻轻叹息“你这只懒猪,若是有一日,我们都不在你身边,你可怎么办?”这一声叹息,恍似无意,却又似带了许许多多言语不能尽诉的感慨怅叹。
傅汉卿震了一震,为什么这样简单的话,会听得人胸口如受重击。为什么以往听来,全都茫然无觉,无知无感的话,今日入耳,字字句句,叫人胸口闷得呼吸不畅。
他怔怔望着狄九,说不得话,作不得声。
从总坛到这里,那么悠长的时光,那么遥远的道路。
他凶他,怒他,管着他,戏弄他,以为难他为乐,动则就要打要杀,好几次险些真下杀手。
然而,他的繁重工作,他无声一肩尽担,他的重重责任,他默然一力接手。他懒散,他嗜睡,他不肯面对现实。他怒过,吼过,找过他的麻烦,然而,所有的问题,他都尽力助他解决,所有的善后,他的亲力为他办妥。他的许多异想天开的念头,他纵然不赞同,纵然总是反对,可一旦实施,却从来没有一次拖过他的后腿。他的很多所谓功德无量的想法,若不是这个总是第一个说我不同意的人站出来替他细细安排,妥善实施,那些也永远只是一个懒人从来不肯实践的想法罢了。
他受伤,他愤怒若狂,他受辱,他便百计千方替他讨回公道。
谁也不曾欠了谁,没有谁活该要替谁一世操心,永远尽心尽力。这一路行来,除了偶尔几次的纷争,别的事他从不过问,只管好吃好喝好休息,安安心心,毫无所觉得享受着一切,不知珍惜,不懂感恩,不解深意。
他造了一个壳,把自己深深关入其中,悄然推拒所有的危险,伤痛,恐怖之时,也无知无觉地错失了多少善意,关怀,真情。
若是有一日,我们都不在你身边,你可怎么办?
他垂首,不能答。
若不是狄一狠狠地戮破他那层可笑的硬壳,会不会直到有一天,所有人都已不在身边,他还永远茫然不知道,曾经得到过什么,曾经发生过什么?
若是有一日,我们都不在你身边,你可怎么办?
人的生命如许短暂,若是直到那一日,直到他们永远地消失,永远的离去,他们眼中的我,依旧迷茫天真而残忍,他们最后的心情,又会是怎样的?
他慢慢地,几乎有些小心翼翼地牵住狄九的手,轻轻道:“那就,不要分开,好不好?”
他望着他,有些期盼,有些忐忑,也有些迷茫地说:“那就,永远不要分开,好不好?”
人的生命,那样短暂,曾经的伤痕,如此深刻,若是我曾伤你,那么,可不可以用那剩余的所有时光,容我尽力,弥合那样的伤口?
狄九略觉惊异,只觉他说话的语气前所未闻,抬眼看去,又觉他的眼神奇异得让人不能直视。
狄九迟疑一下,然后,淡淡笑笑,仿若轻描淡写,答应了一件极小极小的事:“好啊。”
他说完,放开傅汉卿的手,抬手撕开傅汉卿肩上有衣服,处理他的肩伤。口中淡淡然问:“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话?”
他回答的语气太过轻淡,即无愤怒,也无不解,和以前面对这一类话题时的反应完全不同。傅汉卿也同样怔了一怔,深深看他一眼,眼神略有悲伤:“不,我其实本来想向你道歉。”
“道歉?为什么?”狄九漫不经心地问。
“为了,我……我找你做我的情人?”
“怎么,你又改变主意了,变心了。”狄九轻笑,笑声那样轻淡,可是,傅汉卿听着却觉得有一股寒气从心底里升起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也说有话对我说?”
“是,我想告诉你,以后不许再随便找人上你的床,不要随便让手下给你找一个情人。”依旧是平淡的语气,居然听不出怒意。
傅汉卿低声道:“我以后再也不会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