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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留下来,和他最好的朋友在一起,为着有生之年,赵国不要再有同样的冤屈,同样的不公而努力。
不要让为国舍生的人,再被国家舍弃,不国让上位者,永远将臣下的性命看得这般轻如蝼蚁。
至于,不臣之心,不忠之念……清流的指责,儒林的批判,天下士大夫的鄙视,后世史书的记载,那个重要吗?
早已是……计较不得了!
热酒入喉,热血在心,那火一般的感觉就胸膛中燃烧。
真是熟悉啊……他望着他一生最好的朋友,眼中是深刻的热忱。
劲节,那么多年来,我与你,总是在一起的,不管局面多么艰险,不管敌人多么强大,我和你,总是在一起的。
那一年,我们站在定远关的城头,相约共同守护那片山河大地时,胸中激涌的,也是这样的情怀,心头沸腾的,也是这样的热血。
可以一起守护国土,可以相伴指点江山。那么纵有万载污名,卢东篱又岂可不与风劲节一肩共担?
只看卢东篱此刻神情,风劲节就知道再难说动他半分,深深叹息一声,苦笑摇头,试图做最后的争辩:“我真不想打击你。可是……你确定你能帮到我,而不是成为我的累赘吗?”
卢东篱失笑:“我还不至于妄自菲薄。劲节,你也莫想欺我。只凭卢东篱三个字,能做的就已经很多了。”
风劲节郁闷望天。这家伙,现在一家团聚了,心情轻松了,立刻就聪明敏锐起来了。
当然!只凭他是卢东篱,就可以做到许多风劲节自己做不到的事了。
当年定远关诸将,如今分守各处,手握兵权,若见重生的卢东篱,能帮的事,只要不太过份,一定会帮。这股人望和实力,就足以震慑赵王。
而因为赵王朝廷的一力推动造势,卢东篱在民间,成了道德完人,天下第一忠臣,而不幸的遭遇又让他得到百姓极大的同情。
一旦卢东篱未死的消息传出来,就算儒林清流会有些非议之声,民间的欢呼鼓励,强大声势,也足以威逼朝廷做出适当妥协。
相比风劲节只能利用财力和武力暗中捣乱,这种明面上堂堂正正的力量,更具威势。
风劲节一来因为自己换了身体,不可能自圆其说,二来,他的死状惨烈惊心,让所有人印象深刻,想要说自己是假死,估计除了卢东篱这种根本不需要他解释任何理由的怪物,怕是谁也不能轻易接受吧。
况且,就是他真能让大家接受自己复生,以他商人武夫的卑贱出身,号召力也远不会如卢东篱般好。所以风劲节对付赵王的手法只能暗中进行,而卢东篱却可以光明正大地牵制赵王。
当然,风劲节明知这一点,还是情愿自己面对更艰难的局面,而让卢东篱置身局外,一家团圆,过几年安闲岁月,可是……可是,这家伙他居然这么不识趣。
风劲节咬牙切齿,几乎是怨恨地瞪着由始自终微笑相对的卢东篱,最终只得长叹一声,一把抢过另一个酒杯,一口饮尽。
罢罢罢,认识这个朋友,真是天下最倒霉的事了。好象从第一天认识他开始,直到现在,总是这样。在小事上,卢东篱全都由着他的意思,一向随和,可一旦涉及到原则大事,好象每一回,最后妥协的都是他自己。
风劲节咬牙切齿地仰天长叹啊,他前辈子不知道欠了卢东篱多少钱,这辈子要这样来还。
第129章 东风一借
十几艘巨大的楼船,突兀地停泊于海天之间,生生破碎了那一色的碧海蓝天。
远远地望着那一溜庞然巨物,除了风劲节之外,一行所有人,都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在这个技术落后的时代,能够在大海巨风中自由航行的船只,的确让人乍看之下,心神震动。别说郑绝这帮山贼两眼发直,就连卢东篱这样还算见识渊博的人,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早就听说,吴国萧氏一族,造船之术,称绝当世,但不亲眼所见,真不知鬼斧神工,可以有这样的宏伟壮丽。
风劲节当然是镇定自若,走上前去和同沿海人士交易的吴国人搭话了。不过他心里也小小地佩服了下自己的同学,能折腾出这样的技术进步,其间肯定花费了无数心血。
吴国的楼船太大,除非是深水良港,否则无法靠岸停驻。所以,像这样在一般的海岸线上做生意的时候,他们是远远停泊了,再派出十几艘小船,搭载着各式货物到岸边来交易的。
而同吴国人做生意的,并不全是当地渔民,更多的还是附近闻讯而来的富商。人人不惜千金,购买从异国来的新奇东西。
至于这吴国的船队是否和朝廷打过正式招呼,是否是合法入境,商人们谁管那么多!就是一直在附近巡逻监视的赵国官兵们,也完全不能让这帮逐利而来的商贾有所收敛。
岸边的生意做得极是火爆,风劲节上前去,找了吴国交易人员中领头的人略略搭了几句话,那几十个吴人,立时就开始招呼着要把剩下还没卖的货物收拾了,准备结束生意了。
四周赵人发出一片不满声,挽留声,甚至有些商人拖着吴人的手哀求阻挠他们收工,但一干吴人态度极是坚决,动作俐落地收拾钱财和货物。
如果不是后方大海上,那十三艘巨大的船只给人的压迫感太强,只怕这时海边为了阻止吴人提前结束交易,就会引发什么暴力冲突了。
而引发这一切的风劲节却又置身事外地早早退了出来,回到众人身边,笑道:“他们把东西收拾好,就接我们上大船。”复又对卢东篱说:“萧家的主事在船上备了从各国采买来的美酒,还有吴国的特色名菜,准备等我们上去,沿着海开一段路,大家吃喝热闹一番,再用小船把要回来的人送上岸。”
看到这种生平仅见的巨大船只,以及如此浩荡的大海,谁不想上去尝尝海上航行的滋味,此刻听风劲节这么一说,一帮山贼真个正中下怀,立马欢呼不绝。
至于卢东篱,一来想多送苏婉贞母子一程,二来,更想上船去……好吧。偷艺。虽说自己是个外行,但是能看一看大船内部的构造,各处水手的位置,众人工作的方法,好歹能记得一点,将来也许能有机会,对本国的水军,有一定的提示。
毕竟,一见这样的船只,他便本能地感到了自己的国家受到了巨大的威胁。
风劲节看他神情,开解他道:“别担心,吴国的船只再好,也不会攻击赵国的。”
卢东篱默然。
风劲节知他心意,笑了起来:“我认识萧氏一族中的掌权人物,不过我这么说,却并不是空凭着我与那人的交情。”
他微笑着细细从容解释:“吴国新立,而萧家有擎天之功,必须重酬。但是吴王又岂肯放任权臣外戚坐大。两厢妥协之下,吴王才放任萧家专心发展水上生意和力量,而萧家则绝不扩展陆上军队,等于是承诺了吴王,他们不会去攻城掠地。这水师,其实是萧家的保命根本,所以他们绝对不会容许吴王介入一指。而吴王也不会允许萧家水师私自向其他国家扩张势力,以免动摇自己的威信。说穿了,这萧家的船队再吓人,也只是吓吓人罢了。只要赵国不对萧家动手,萧家便绝不会和赵国开战,更不会容许吴王借他们的水师攻打赵国。要不是如此,我怎敢请吴国的船队到赵国来作势。”
说到底,风劲节的这帮子小楼朋友,都是只能借势不能借力的。小忙没问题,大忙不但不能指望他们帮,还得小心着他们借口给他帮忙在背后捣鼓什么自己的事情,反给赵国带来麻烦。
萧清商那人,从来不喜欢以任何借口干涉他国内政,更不会因为朋友的交情而置自己国家的利益于不顾。所以,他要她举手之劳帮忙接人,要她帮忙顺便吓吓赵王,那是没问题。别的,却是想都不要想。
卢东篱听得心下稍安,立时便盘算起了大局:“照你这么说,萧家建水师,竟是从一开始就是为了防备吴王……”
风劲节哈哈一笑:“当然。萧家要的不是一世富贵,而是家族的长盛不衰。当时吴国还没有立国,一片混乱,萧家要在其中分一杯羹,自然要找准人支持。但一个家族的长远兴旺,只靠建国之功和婚姻之盟来牵系,也太危险了点。从来无情是王家,所谓盛不过百年,权臣外戚,有哪个是能荣宠不绝的。萧家愿意为国立功,却从不把未来的一切全系在皇帝的良心上。所以他们甘于放弃陆军,让国家没有隐患,但一定要牢牢抓住保护自己的力量。现在的吴国,是吴王不能没有萧家,可是萧家却可以随时摆脱吴王。”
风劲节眼望着远方的大船,悠然笑道:“吴王只要敢翻脸,萧家立刻带上沿海诸郡的所有财富和人才扬帆出海,海外几十个岛屿,早就被他们经营成了一个个的小王国。到处繁荣昌盛,应有尽有。而吴王得到的,只是被盘剥一空的几个沿海城郡。吴王就是再不甘心,有萧家的水师在,他又怎么敢去攻击萧家的海岛。而萧家却可以随时侵扰吴国的沿海地区,到那时,吴王要么是花费无以伦比的人力和财力去沿海布防,要么就是禁海迁民,这么一来,无数人生计无着,又是一桩让皇帝吐血的麻烦,所以,吴王和萧家才形成了一种平衡。吴王给予萧家超然的尊贵地位,萧家回报以称臣的态度和每年不菲的贡奉。萧家绝不发展陆上军队,而吴王也放弃染指萧家的水军,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
风劲节笑道:“所以,除非吴王和萧家互解心结,否则,萧家强大的水军,永远只能用来自保,不威胁任何国家。而这样,他们在各国间做生意,却也更让各国感到放心,而不会过于排斥他们。”
他抬眉,似笑非笑地问卢东篱:“至于那个‘互解心结’……东篱,你觉得这样相互防范着的君臣,有可能做到为国家为大业为天下,就把猜忌怀疑抛下吗?”
卢东篱愕然,半晌才道:“君臣之间的猜忌防范到了这种地步,却也不是长久之道。”
风劲节失笑:“我的想法却正好相反,这种摆在明面上的防范制衡,比任何的痛哭流涕,君仁臣忠更有效。对权力的防范应该是严密的规则和足够的制衡,先将人心的无耻无情和自私都考虑了,努力防范着,可比将一切都寄托在人的忠诚仁义那些上面,要安全多了。相信我,吴国这种局面,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只要吴王一天精明能干,一天就不会和萧家翻脸。而就算哪天,吴王换成了一个昏庸糊涂,看不清大局的人,萧家最少也能全身而退,不会有开国功臣满门皆赤的下场,也不会有皇帝无情,屠戮臣子的恶名。这样不好吗?”
卢东篱虽说远较当世的迂夫子们通透练达,到底还是受多年来所学的忠孝大义影响,这番议论听得他怔了半晌,方苦笑道:“所以你想学他们?”
风劲节一笑,耸耸肩:“只是一种参考罢了,萧家的水上势力形成,和目前的君臣相安,有着太多深层的原因,这世上,谁也没法一模一样照抄。”
卢东篱点点头,凝视远方的大船,又道:“无论如何,赵国应该好好向他们学习,加强水师的力量,建造强大的战船。这与萧家或吴国会不会伐赵并无关系。”
风劲节也一笑点头。萧家和吴国的平衡不易打破又怎样。一个国家的国防,不能指望敌人的软弱无能。既然萧家能打造出这样强大的水师,赵国就该奋起直追,不管客观的条件有多么艰难,总该去努力,总该有个开始。
这时沿海的一排萧家小船,已经把东西全收拾好了,十名子弟左右分开,努力推阻着还在试图说服他们的人群,分出一条路上,有好几个人快步向他们这边走过来。
风劲节笑道:“别让他们过来接了,咱们自己过去吧。”
这时他们随行的下人丫环早被风劲节用钱打发在别处休息了,身边并没有别的外人,除卢东篱一家之外,就只有郑绝等一干人,一起向前行去。
附近巡逻的赵国士兵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有几个人出列了几步,但又没再前进,最后几个看起来是官的凑一块商量几句,便又当没事人一般站回去了。
卢东篱一直注意他们的动静,发现赵国的兵士,明明身负监视之责,却对吴国人忌惮地要命,看到本国这样一群明显不是做生意的人明目张胆要和吴国人大批接触,居然连跑来查问一下的勇气都没有,就算是为自己脱身大开了方便之门,他心中却还是郁闷无比。
他一边跟在风劲节身边走,一边低声问:“等送走了婉贞之后,各地那些揭发贪官污吏的事,是不是就可以暂停了?”
风劲节微笑着看他一眼:“知道你不同意我那么干,倒没想到,你一直忍到现在才同我说。”
卢东篱苦笑。
那些侠客干的事情当然是“大快人心”,但是破坏性也太强。偶尔一两回倒是可以警惕一下天下官员,可这样连环不绝四面开花地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