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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轻尘私底下为这事也郁闷了好些日子,而燕国那明为休养实为失踪的权相容谦重现燕京,燕王昭告天下,举国大庆,率重臣亲自迎容谦进宫,大开宫宴的消息,转眼便已传遍天下。
昔年的燕国宰相,因为身染重病,经久不愈,一直无力理政。且如今他身有残疾,不便立身朝堂,所以已经力辞了宰相之位。
燕凛亲封了他一等护国公的爵位,以江南最富庶的土地为其封地,将相府改为国公府,又为容谦加太师的尊衔,此外的金银玉帛,灵药珍宝,各式赏赐数之不尽,这一连串的举措,也不免引起各国许多人的注目议论。
太师之职本来就极尊贵,朝廷一向专用来封给为国家出力多年,功劳极大的老臣。虽是虚职,却没什么人敢于小看,何况人人都知道,燕凛以帝师之礼尊容谦,现在皇后又怀孕了,如果生下皇子,那容谦的太师封号前,肯定要加上太子两个字,不管是不是干活,名义上,他都会是太子师了。
为帝王师,说起来,这也是士子文人,能达到的最高位置和尊荣了。而且容谦并非垂垂老者,事实上他正当年富力强。若能尽心为太子师,等将来太子继位大统之时,他对燕国政局间接的影响力,更会是持久不衰。
而国公的爵位,就更加让人惊叹了。
各国君主以爵位赏功臣的事很多,但“公”位却从来不肯轻许的。就算那些几十年为相,协理朝政,最后能全始全终,荣耀而退的名相,通常也只得个二三等的侯爵。当年方轻尘在楚国何等受宠,封爵也只是一等侯而已。
而容谦得的,却是一等公的尊荣。这已经仅次于异姓王了。
其实各国除非朝廷暗弱,君主失权,否则绝不会封赏异姓王的,象秦旭飞这样,在楚国当异姓王,完全是特例中的特例,不可用来比较。更何况,容谦得到的封地,广大而富有,远比秦旭飞得到的那远在南方根本不可能掌握的所谓封地实在多了。
作为“一等公”,容谦可以在自己的封地里立宗庙,建社坛和稷坛。这样的特权,几乎和异姓王一样。
这一连串极尊极贵的荣宠加下来,天下为之侧目。而且燕国百官,居然一直没有人提出异议,这更让世人不得不重新思考容谦在燕国,在燕王心中的地位了。
第149章 蠢蠢欲动
冷冷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御史,燕凛慢条斯理拈起案上的奏折:
“你知道你弹劾的人是谁吗?”
御史一个头重重磕下去:“相比容国公的赫赫声威,微臣诚然轻如蝼蚁,然一片忠君之心,天日可鉴。容国公纵有大功于国,然冒犯陛下天威,纵有盖世之功,亦难掩其过……”
看着跪在地上的官员唾沫星子横飞,大义凛然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侍立在燕凛身后的史靖园暗中叹息。
唉,世界上怎么就有这种蠢材呢!
原本燕凛特例加封容谦一等国公,还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准备迎接朝臣的反对的。谁知道,满朝上下,尽皆三缄其口,竟然让封赏之事,非常顺利地推行了下来。倒是这过了半个多月了,一个小小御史,居然就敢上折子,弹劾容谦治家不严,纵容妹子伤害龙体,此诚不赦之罪。
虽说奏折上的内容确实是真的,又是私下递的本章而不是在朝堂中公开奏明,但如此行为,简直是自寻死路。
按理说,容谦的妹妹打了皇帝,不管他有多大的功劳,罪名当然是逃不了的。但问题是,别说燕凛私下里偏着容谦,就是不偏袒,燕凛也不可能承认这种事。
皇帝私下里出宫这种事,虽说耳目灵通的官员隐隐有些知晓,但谁也拿不着证据,这些臣子也就不敢无证无据地就去和皇帝追究。事情都过了,现在,难道燕凛还会承认下来,没事干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皇帝自己都矢口否认的事,御史硬要坚持说下去,岂不是造谣污蔑,在非议功臣之时,也辱及圣君。
可惜啊,很明显,这跪在地上的御史,还是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仍在信誓旦旦大表忠心。
燕凛已是低低笑了起来:“李御史的忠心,朕自是信得过的。只不过,朕自问还年轻,记性好得很,怎么就从来不记得曾经被什么人揍过呢?”
李御史一怔,抬起头来,呐呐道:“皇上……”
燕凛亲切地问:“不知道李御史……又是听了谁说的这桩连朕自己都不知道的犯驾大逆之事呢?”
李御史张了张嘴,居然不能答话。
朝中大臣都会注意皇帝的行踪,向皇帝的近身太监侍卫示好,打听皇帝的起居行事。这些,在任何国家,都是不可能完全禁绝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帝偶尔有一些不便让大臣知道,不便在朝廷公开的喜好习惯,天长日久之下,都是很难完全瞒过朝臣。
这些不能放在台面上的事,大家都是你知我知,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真要较真,君臣谁也下不了台,更何况,到哪里找证人去?
重金厚赏,偷偷地从某些侍卫太监那里挖点消息出来不难,你让他站出来给你的话作证试试,谁敢公开出卖皇帝。
李御史僵了半日,只得低头道:“臣只是听市井闲言……”
燕凛微微一笑:“李大人就凭着市井闲言……”他慢慢地晃晃手里的奏折:“就以如此尖酸措词,欲将功臣治罪……”
他笑容可掬地望着额上冒汗的李御史:“果然啊,这年头,坐着什么也不干,指手划脚鸡蛋里挑骨头,找别人的罪名是最容易的了……”
李御史脸色苍白,叩首道:“御史可闻风言事……”
“闻风可言事,由朝廷去调查!而不是闻风就不管真相,不问是非,如恶狗一般到处咬人。”
燕凛神色一凛,把奏折往桌上重重一拍:“回乡去闭门好好读几年书,学学做人的道理,弄明白御史到底是干什么的,再想着当官的事吧。”
他神色凛然如冰雪,语气肃杀似寒刃,那李御史竟是不敢再说一字,苍白着脸,颤抖着磕了个头,就退出了御书房。
不久,外头就传来扑通一声响,之后是几个太监慢吞吞有气无力的喊声。
“李大人,李大人,你没事吧!”
喊得悠悠然,不见一丝关切,也没听见什么急切奔走的脚步声。史靖园不觉低笑,这宫里皇帝身旁得用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精明通透。
燕凛也觉出气地笑笑,回首问史靖园:“靖园,你看我这样处置如何?”
史靖园微笑:“我原以为皇上一看这折子就要暴跳如雷,立刻把那个糊涂御史抓来砍头。”
燕凛似笑非笑瞪他一眼:“你啊……不用转着弯的提醒我了。放心,容相固然是我心中至重之人,可做事的分寸轻重,我还是不会忘的。我要真那样肆意而为,不但负了容相教导苦心,也替他结仇竖敌了。”
史靖园笑笑指指案上奏折:“事情要不要查?”
燕凛眼神微冷,看了奏折,迟疑了一会,终于道:“罢了,难得糊涂。这一次,不过是有人推一个笨蛋出来试探风声,我这样也算表明态度了,他们都是聪明人,以后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史靖园点点头,又笑道:“看起来,当初陛下封赏之时,满朝皆无异议,只是大家都有些措手之及,且容相多年积威,一时间没有人敢说二话,但时间一长,皇上你一直这样……免不了有人误解,就蠢蠢欲动了……”
燕凛沉默不语。
公开容谦的事之后,他固然一方面厚赏重封,但除了几次走形式的宫宴,他私底下就再没见过容谦。
这样的刻意回避,是因为关于容谦在小村为青姑所救的一切资料,给了他极大的刺激。
那个很长时间,卧床不起,连吃饭喝水,都要人喂的重伤之人。
那个一直驻着拐杖,走几步都要喘气的残疾之人。
无论如何,燕凛无法把那密报上的文字与他心中的容谦联系在一起。
但他知道,容谦的身体确实不太好。
如今,国公府上上下下几百号下人,传进宫里的消息从来就没有断过。
容谦穿的衣服,总比旁人要多一些厚一些。容谦在晚上,多吹了一点风,青姑就要担心,就要提醒。有时夜深时,卧房里,偶尔会传出几声,带点压抑的咳嗽。一遇上阴雨天气,青姑就会忧形于色,整天陪在容谦左右。
这些迹象,或许不算太明显,但已足够让燕凛知道,容谦的身体,其实到现在也还是很有问题。
可是,燕凛只是下旨把宫中的良药流水价往容谦府里送,却不敢召容谦进宫来见,也没有勇气出宫去寻找容谦。
他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他。
两年多的苦难,两年多的伤痛,两年多的折磨。那人所受的一切,都是他的任性所致,他不知道自己,还怎样能去和那人毫无芥蒂地相处?
只是这般欲进还退,犹疑不定,惊痛愧悔,痛楚难当,让他夜夜不能安枕,日日不能宁神,半个月下来,他人熬瘦了一圈。
这本是他内心之苦,却让朝臣们有了别的猜测。
容谦名望虽大,到底已去职将近三年。朝中权力分配早已重组完成,就算还有不少人感念容谦,但终归是有很多人不希望他回来,害怕他回来的。就算是容谦辞了正式的相职,可还是有人担心他会重新回到政事堂,动摇自己如今的权柄。
开始事出突然,大家摸不准情况,还不敢说什么。现在过了半个月,看皇帝与容谦根本没怎么接近,皇帝自己的气色也不好,就不免有些以己度人,猜测着,就算是皇帝也未必喜欢容谦这种威望功劳过大的人回来吧?只是面子上又不好不接受,心里怕也为这事发愁呢吧?
所以,他们才推个人出来,试探一下。
其实谁也不指望真能一本折子参倒容谦,不过是看着燕凛的态度而已。如果皇帝的表现稍稍软化,那其后堆山填海的折子,各种各样诡异的罪名,自是会接着层出不穷地冒出来“替君分忧”的。
不一定要把容谦问罪,只要搞臭他,就能绝了他以后再出来问政的可能。
这种把戏,燕凛自是一眼就看穿了,心中也不是不愤怒的。只是,权力如此诱人,就是他自己也看不穿,又何必苛求他人。
朝臣之间的倾轧争斗,不但是任何时候都免不了,而且从某个角度说,也可以说是很有必要的。就看皇帝如何把握这个度来加以掌控罢了。
真要彻查下去,触动不少人,也会激怒许多仍感念容谦的重臣,闹出风波事端来,没准有一批人的官帽子要落地。眼前这个局面,乱不得,国家正要对外用兵,内部还宜稳定为主。
因此,燕凛强压怒气,只闲闲处置了摆在明面上的御史,也就罢手了。只是这时听史靖园一句话就直指问题的症结,还是不免苦笑。
沉默了一下,燕凛才道:“罢了,我们去看看容相吧。”
虽说是新封了一等护国公,但不知是否多年的习惯使然,除了在正式场合称呼必须合乎规制,平时在私下里,燕凛,史靖园,封长清,安无忌这些人,还是很自然地用“容相”二字来称呼容谦,而不是用那个劳什子的“容国公”。
“不用摆天子仪杖,也用不着太正式,还是便装去,这样不会扰民。但是让宫内记档,正式行文留档,批令大队侍卫明暗护卫……”燕凛慢慢地说。
史靖园微笑点头。这等于是半公开的皇帝出行了,也算是直接给朝廷臣子们一个信息。皇帝仍然非常非常看重容谦,这些小人行径,还是适可而止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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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谦虽说不问朝政,只担个闲爵,但耳目消息还是很灵通的。封长清是大内侍卫统领,只要有心,宫中什么事瞒得过他。安无忌又是个专门探听机密的密探头儿。所以李御史上本弹劾容谦的事,他可是一得着消息,赶紧就来报信了。
容谦的反应却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竟是悠然微笑:“太好了,我正盼着这事呢。”
安无忌只觉不可思议:“容相,你就这么喜欢有人攻击你?”
“我本以为皇上最多封我一个一等侯,谁知居然是一等公。我不但可以有广大的封地,可以收税,征集私兵,建立宗庙,形同一个小公国,如此之厚赐过于惊人,朝中却无一异议。皇上现在一心补偿我,固然高兴。但他毕竟是个成熟有为的帝王,待得这份回报我的热情渐渐消失了,再回首想想这件事,只怕心里未必是全然的快活。”
容谦闲闲道:“这个时候,有人出来参我,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于是皇上会知道,朝臣也不是铁板一块铁了心全都支持我,朝中也一样有人看我不顺眼。皇上自己也能在处置弹劾之人,反驳参我的折子时,从中得到正在尽力保护我的满足感,真是一举数得之事。”
他悠悠地说着,态度极是安然。
“此人此刻参我,必不能成,却能去了皇上数年之后,可能会萌生的心病,我感谢他还来不及,有什么理由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