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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皇上,你也真的看不出来吗?
罢罢罢,你即无心我便休。
方轻尘在心中惨然一笑,抬起头,眼神依旧温和:“皇上也以为此信是真?”
那样温和的眼神,却让楚若鸿如坐针毡。当然不,轻尘,我信得过你,这明明是他们陷害你。
多想脱口而出,在所有臣子面前,维护他最重要的人,但最终,却咬着牙忍了下去。
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可以让方轻尘放弃兵权的理由。轻尘一向对我好,只要事后我好好跟他倒歉,他一定不会怪我的。
喃喃地在心间反复地念着,他终于可以勉强笑出声来:“轻尘,朕自然是不信的,不过,即然出了这种事,百官难免有疑虑,你且避几天嫌,让他们彻查好了,待事情查清楚了,看还有哪个敢指责你。”
方轻尘微微一笑,凝眸深深望着他,良久不语。
这样长久的注视,让楚若鸿莫名得一阵心惊胆战,依然是那样温暖的目光,没有一丝责备,没有一丝愤怒,为什么他就是不敢正视方轻尘的眼睛。
旁边的楚良终于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沉声道:“方侯。”
方轻尘微微一震,露出一个如梦方醒的表情,他的声音低若呓语:“这一场大梦也该醒了。”
没有人听清他说什么,楚若鸿有点担忧地低唤一声:“轻尘。”
方轻尘依然只是温柔地对他一手护佑,而今已长大成人的君王,笑一笑,然后跪了下来。
第5章 请观臣心
楚若鸿一惊,直接从御座上站了起来。
方轻尘却没有抬头看他,而是恭恭敬敬依足君臣之道,低下头,对他行叩首之礼。四周百官一阵低低的议论声传来,方轻尘却连眼角也不往旁边扫一下。
楚若鸿莫名得一阵惊恐:“轻尘……”
“微臣以后不能再为陛下效力,还请圣上多多保重。”
楚若鸿连心都寒了起来:“轻尘,你别这么说,只是暂时时安安百官之心,你依然是朕最信任的镇国侯啊,你……”
方轻尘微笑着举目仰视那高高在上的君王,慢慢抬起双手:“皇上,你让人解了臣的佩剑,却忘了,臣这一双手,穿金裂石亦是等闲,有没有剑,都不重要。”
楚若鸿全身一震,露出惊惧之色,情不自禁后退一步,却忘了身后是御座,身体失去平衡地跌坐下去。
众臣也是无不面露惊怖之色,纷纷往后退去。
楚良大喝道:“来人。”
楚若鸿脸色大变,惊道:“不要……”
可是,话已说得迟了,廊下,柱后,忽得跃出十余武士,殿外更有军士潮水般涌来。
楚若鸿面若死灰,完了,这样一来,方轻尘如何还肯原谅他。
方轻尘却是连头也没有回一下,满殿的森寒锋刃,他视同不见,依旧微笑望着楚若鸿:“那通敌之事,本非言语所能辩,皇上……”
他凝视着那个他一心保护,一意教导,一手扶助起来的少年皇帝,眼神温柔到了极处:“皇上,请观臣心。”
他抬手,插下,血溅。
满殿喧然,文武百官,无不惊绝变色,就连一干勇武军士,也是个个脸色苍白,人人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而少年皇帝凄厉到极点的惨叫,已经响了起来:“不要,轻尘……”
然而,他的声音绝不可能比方轻尘的动作更快,方轻尘的十指,穿金裂石,就那样,生生撕开了他自己的胸膛。
他的脸上没有痛楚之色,依然是一派温暖,那样水一般温柔,火一般挚热的眼神就这样定定得看着,已经面无人色的皇帝。
他伸手,仿佛没有痛觉一般,把自己胸膛的血肉,往两旁生生扯开。
血溅如泉,四周已经有人脚软坐跌下去,也有人承受不了这样惨厉的一幕而晕倒了。
楚若鸿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扑向方轻尘,整张御案被他掀开,他完全失去理智地扑下来,从高高的御阶一直翻滚而下,却已经顾不得身上受了多少伤,一时挣扎着无法从地上起来,惨叫着爬向方轻尘。
“轻尘,求你,别……”
方轻尘只是凝视他,微笑着摇了摇头,那样温和的表情,那样不可动摇的坚持。
少年皇帝惊惶地睁大眼,眼睁睁看着方轻尘就在他的面前,把手伸向那被扯开的胸膛里,伸向那鲜红,跳动着的心脏。
他嘶喊,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挣扎,却无法站起来扑向他,他拼命爬过去,拼命向他伸出手。
然而方轻尘已经合上了他的眼,跪着的身子晃了晃,无助得倒下去,他伸到胸膛里的手已经伸了出来,掌心的鲜红,让殿上所有的臣子都不敢正视。
在那一刻,他已死了。他摘下了他自己的心,却在失去心脏之后,犹能把手伸出来,递向他的君王,在他的人死去之后,他的身体仿佛还记着主人最后那一刻的意志,完成了这个动作。
楚若鸿刚刚抬起手,想要拉扯方轻尘的衣角,想要跪下来哀求他,然而,他的指尖,接触到的,却是一颗本来应在那人温暖身体里跳动的心。
然后,他尖声惨叫,手脚并用得往旁边爬,脸色悲惨惊怖到极点,他拼命得往旁边跑,拼命得想要离那完完全全献给他的一颗心远一些。
楚良勉力镇定了一下情绪。谁能想得到,方轻尘的性子,竟然如此决烈呢?不过,这样也好,省了他们多少麻烦。
他定了定神,这才下令:“方轻尘御前大不敬,罪在不赦,给我把尸体拖出去。”
“谁也不许碰他。”尖利的声音,无比的恨意,震得其他军士纷纷后退。
本来拼命往旁边爬的楚若鸿,终于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双眼赤红地扑过来,一手夺过一个禁卫手里的剑,信手一挥,这禁卫惨叫一声,便死在当场。
其他禁卫急往后退。
楚若鸿踉跄得走向倒地而死的方轻尘。双眼怔怔得望着方轻尘再也不会对他微笑的脸。
轻尘死了!
他一步步走向那再也不会站起来拥抱他的人,那个在阳光下对他微笑的人死去了,永远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轻尘死了!
他死死盯着那再也不会呵护他的双手,他死了,轻尘,那样一双曾无数次保护他的手,摘出自己的心脏送到他面前。在最后的一刻,依然对他微笑,依然那样温柔地看着他,依然没有怨恨,只余包容。
轻尘死了,这世界上,从此再没有了方轻尘。
他疯了般地大声惨叫起来,双手握剑拼命往四周乱挥:“不许碰他,全是你们不好,你们害死了他,谁也不许碰他。”
人们都被皇帝的疯狂给吓坏了,甚至没有注意到殿外响起了打斗之声。
“你们杀了方侯?”一身是血的赵永烈闯进殿来。
几番争执之后,纪飞终于帮助赵永烈潜进了皇宫,伺伏在殿外,看到一群武士冲入殿中,赵永烈心中怒火如焚,不管不顾,就直往里冲,好在大部份禁军已聚集到殿内去了,拦阻他的力量不大,让他直冲进殿内去。一眼看到方轻尘的死状,只觉满心恨火,直把整个人都焚作烈焰“你们杀了方侯?你们还剖他的心?”
“轻尘,别闹了,起来,轻尘……”楚若鸿小心地跪在方轻尘身上,小心地扯他的衣襟,声音哀哀如无助幼儿“轻尘,你是在和我开玩笑,是不是?你别生我的气啊,小时候,不管我怎么胡闹闯祸,你都不怪我的,轻尘,你别生我的气……我错了……我向你认错,你别生气了,你别赌气啊,我不要你以死明志,我不要你剖心全节,轻尘,你原谅我……”
他的声音由轻微渐转尖厉,由哀恳,渐转疯狂。
赵永烈终于明白了过来,怔怔得望着方轻尘的尸体,忽然全身颤抖了起来。
“永烈,不要误会,我不是个好人啊?我其实自私自利到极点,整天盼着别人对我好,盼着别人把我当做最重要的人。只要有人肯全心全意对我好,我愿意把我的一切都交给他,为他死了都甘愿,可是,要是有人负我伤我,我必百倍千倍回报之,让他一生一世,痛苦莫名,生不如死。永烈,我不是一个好人。”
方侯,我明白了。
他忽得仰天长笑:“方侯,你一世英雄,竟被你一心一意,愿意舍弃一切来保护的皇帝所害死?”
楚若鸿颤抖如风中落叶:“我没有害轻尘,我不会害轻尘的,你胡说,你冤枉我……”
“你没有害他?是谁怕他掌握军权,不顾前线吃紧,调他回京,是谁怕他权势太大,所以陷他叛国之罪,是谁怕他武功太高,秘伏武士,想要他的性命……”
“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
楚若鸿尖声大叫。
赵永烈冷笑连连:“他有今日,全是你造成的,不是你封他最高的爵位,不会让他成为所有人怨恨的对象,他明知如此,还是受封,为的是想得到一个可以助你理政的身份。他明知会被人非议,还是接受全国的军权,为的是想要保障你的帝位永固,他掌政多年,却没有培植过一个亲信党羽,以致于他一离京,就满朝臣子一起攻击他,他何尝不知如此,却还是故意离开京城,故意完全交出政权,让你可以不受任何掣肘地掌控一切。他明知你召他回京不怀好意,却还是不肯动摇你的威信,孤身回京。你可知,他早就得知了京中消息,知道你必会负他害他,却在军营忙了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会见所有的将领,要求他们发誓不管京城发生了什么事,都要忠于皇上。他和诸将一起筹划抗敌之事,以确保他离开军营后,不会让秦人占去便宜。他写信给每一个他提拔的将领,不是为了保住他自己,而是在信里求他们,不管他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许为他报仇,都要守护国家,守护你这个狗皇帝。造反,叛国,可笑,他手握几十万大军,心意一动,就可夺走你的天下,他要真有谋反之心,哪里容得你这样欺凌他……”
他声嘶力歇,指着楚若鸿大骂。
楚若鸿开始还大叫着摇头,拼命捂住耳朵不肯听,但最后,却还是垂下了手,面色苍白惨厉得象一个鬼,目光凄迷如同一个游魂,听着赵永烈一句句说下去。
终于他点点头:“是我不好,是我害了轻尘。”
然后,他放声大笑:“是我,害了轻尘……”
那样声嘶力歇的笑,那样声嘶力歇的大喊:“我害死了轻尘,我害死了轻尘。”
鲜血从他嘴里涌出来,再也止不住,他一口又一口地吐血,却还不忘挥着剑逼开尖叫着想过来扶他的臣子,他扑倒在方轻尘身边,用不握剑的手抱着他。
“轻尘,我错了,轻尘,别生我的气,我们重头开始,好不好,轻尘,我错了,我再不疑你忌你,我一定全心全意信任你,轻尘,我再也不要你以死明志了,我不要你剖心以示清白,轻尘,我们重头开始吧。”
他尖声地叫着,他嘴里呕出的血,流在方轻尘鲜血淋漓的胸膛上。他放开剑,去拾方轻尘的心,小心地放进方轻尘的胸膛里,他抱着方轻尘,如同多年前那个无助的孩子一般,喃喃地喊:“轻尘,我们重头开始吧。”
他的双手已满是鲜血,他的嘴边,已满是鲜血,他的眼角,已满是鲜血,而他,只是一忽儿微微笑着,一忽儿哀哀哭着:“轻尘,我们重头开始吧。”
赵永烈静静看着这一幕,微微一笑,方侯,这就是你的愿望吧,末将也算帮了你一点忙吧。
“永烈,我不是好人,真的。”
“是啊,原来,你真的不是好人,不过,有什么关系呢?笑着手把手教我这个粗人兵法战阵之术的是你,笑着冲进重围,身中数箭,救我这个莽夫出困的是你,高兴时和我们共饮美酒的是你,悲伤时,在我身边醉酒胡言的是你,方侯,你不是好人,又有什么关系。”
楚良已伸手指定了赵永烈:“来人,把他拿下。”
赵永烈朗声大笑:“方侯,慢走一步,等等我老赵。”抬手,钢刀刎向颈间。
“如果我选择你们的义气,我就不会遭到背判,不会被抛弃,不会被伤害,对吗?可是,我选的是皇帝,所以注定了要被舍弃的。”
方侯,如果,你选择的是我们这些可以同生共死的兄弟,该多好,为什么,你选择交付一切,选择全心全意守护的人,是皇帝,为什么。
颈上一痛,赵永烈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倒了下去。
对于这一切,楚若鸿完全没有注意,就算看到了,也不会理解,就算见到了,脑子也不会接受这些事。
他只知道,要抱着这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再也不要放开,他只知道要,一声一声唤他的名字,祈求着,他会回来。
“轻尘,轻尘,我们重新开始,轻尘,我错了。”
许多许多年前,一个幼童,在柳叶池畔,见到了一个少年英武的将军。那时的阳光那么灿烂,那大哥哥唇边的笑容比阳光更灿烂。
“轻尘,你永远不会离开我,是吗?”
“是,殿下。”
“轻尘,别走,我怕。”
“若鸿,我会一直保护你的,有我在,你不用害怕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