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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一笑,眼神似悲似怅又似欢喜:“其实我也并不想离他太远。”
“可是……”
方轻尘不容他说话,摆摆手:“你去吧。”
赵忘尘有些黯然地低了头,叹息一声:“师傅,我带了很多换洗的衣物来,都放在外间,以后,若是还有需要,您再让人传个话,我会立刻送来。”
方轻尘早先就让太监传了话,让府里多准备几套衣裳送进来。府里莫名其妙,每次送上三四件衣服进去,过上半日一日的,那边就又要。他们自然不知道他的衣服,总是被太上皇在昏乱噩梦醒来时撕坏,不免是摸不着头脑,到底方侯在甘宁殿中陪着太上皇干什么,竟是这么耗衣服?
赵忘尘人细心,也不会问那么多,这次过来,便直接带了一大箱子,几十套合时的衣服过来,一时半会儿,方轻尘是不必再为衣不蔽体发愁了。
方轻尘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赵忘尘也不敢再多留,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方轻尘这才低头看着楚若鸿,笑道:“别装了,起来吧。”
第182章 离笼之鸟
方轻尘低头笑看楚若鸿:“别装了,起来吧。”
楚若鸿倏地睁眼,跳起来抱住他:“轻尘,你真好,你没走。”
他声音里带着欢喜,身子却还是因着刚才强忍的忧惧,而隐隐颤抖着。
他害怕轻尘离开视线哪怕一时一刻,唯恐那一瞬的离去,便是永远的消失。
当年的惨烈情景,在他心上留的痕迹太深太深,所以他只能象个孩子般无力却又绝望地把他最重要的人,蛮横地拉在身边,不肯放手。
方才,开始的时候,他虽然是睡着了,但他向来无法睡沉,稍有动静就会立刻惊起,更何况赵忘尘在这里说了那么多话,他哪里还可能不清醒。
方轻尘知道楚若鸿感情和精神上所受的伤害,也明白,这种精神上的不健全,需要很长时间的宽慰劝导指引才能慢慢恢复正常,只是……
只是,他可以这样任性胡为,一切都不顾不理的日子,恐怕真的不多了。
他微笑地轻轻拍着他的背心,安抚着他:“傻瓜,我怎么会走。我说过,不会扔下你的。”
不管时日还能有多少,能有一日温情,便给一日吧?
只是眼中明明有着温存情怀,胸膛之内,却是连最后一分情爱温柔的余温残烬都快用尽了吧。
方轻尘有些漠然地想着,是不是当年那一颗心挖出来之后,就真的没了心,没了情?无论再换多少身体,再历多少轮回,这颗仍然在跳动的,都似乎不再是他自己的心了。
本来,因着楚若鸿对方轻尘以外的所有人都有敌意,方轻尘把太监宫女们远远打发走了。只是经赵忘尘来这么一趟,方轻尘也觉得自己这几天是太过任性了,完全未曾考虑朝中百官和小皇帝的心理感受。但要他这个时候扔开楚若鸿不管,又实在不妥,所以最后他只好折衷,大部份时候,都允许一两个宫人离得较远,守在旁边。
于是,在他这种默许的态度下,关于他和楚若鸿在一起的一举一动,日常行事,就通过目睹一切的宫人,更加方便地传到了所有有心人的耳朵里。
不管是皇帝也好,众臣也罢,在经过赵忘尘的传话后,已经略略放了些心,后来再仔细观察分析了方轻尘的行止,更是安心了许多。
方轻尘是很宠爱呵护楚若鸿,楚若鸿要他日夜守在身边,他就真的衣不解带一步不离。楚若鸿半夜想看月亮,他就陪着他在御园里,一夜守到天明。楚若鸿想吃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他都立刻发下命令,整治得御厨们头晕脑涨,天天担心太上皇又忽发奇想,要啥不当令的稀罕蔬果。
楚若鸿想要四下里去走走,他就带着楚若鸿走出那幽禁多年的甘宁宫,走遍整个皇宫。
楚若鸿坚持每天到当年初遇时的柳树之下,池水之旁去,说起当年旧事,谈起他为他舞的剑,弹的琴,说的笑话,讲的故事。于是,他就在那柳下舞剑,池边奏琴,在阳光下与他说笑,清风中为他讲述所有美丽的传奇。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事,方轻尘都会完全依着楚若鸿。
楚若鸿提过好几次,想上朝去看看,又或是心中怀念,想见见过去的几个旧臣。方轻尘却总是淡淡笑着将话题带了开去。
可见,无论方侯再怎么爱护太上皇,也没有为着私情误公事的想法。
好在楚若鸿对于这些政务权位看来也并不甚在意,这世上,或许除了方轻尘,别的事,于他就都没了意义。说了两三回,见方轻尘不太放在心上,他也就不再多提了。只每天腻着方轻尘,拼命地想要重温追回当年逝去的快乐时光。
就这样匆匆七八日时光,又是转眼而过。楚若鸿已不再如初醒时那么惊惶无措,一夜数惊了。
他可以很快乐地微笑,他能够很大声地喊着方轻尘的名字,他总是高高兴兴地拉着方轻尘回忆着过去,晚上,也能比较安心地睡着。
虽说还是喜欢扯着方轻尘的衣服不放,但是他终究已经是不那么容易惊醒,不常再做噩梦了。
只是每天晚上,临睡之前,他必要拉了方轻尘说一堆又一堆的傻话,期盼,愿望,而只要可以做到的,方轻尘总是会尽力去做,总会让楚若鸿第二天,一觉醒来,发现愿望成真。
而这天晚上,他的愿望是……
“轻尘,我想出宫。”
“出宫?”
“嗯,以前你常常偷偷带我出宫,带着我踏青游湖,看市井风物。你总说,老关在皇宫里,人都会关成呆子了。”
“你登基之后,我就很少带你偷溜出去了。”
楚若鸿有些黯然地垂下眼帘,摇了摇头。
“现在我是太上皇了。我知道,我会一直一直被关在皇宫里,不能到处乱走的。可是,我想出去,我想看看,看看这天地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看看我的国家,是不是还安然无恙,看看,那些山山水水,是不是还没有变,轻尘……”
他有些心酸地抬眼看着方轻尘:“我现在已经清醒了。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知道以后我要规规矩矩的。我知道……你这样守着我,终究也不能长久。你还是有很多重要的事情,是一定要去做的。可是,我好想过去,我好想以前,轻尘,那个时候,你带着我到处跑,到处看,我们总是那么高兴,什么忧愁都没有。那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轻尘……”
他那样哀哀地祈求着,方轻尘默然半晌,轻轻道:“好,明天一早,我们出宫去。不过,不用偷溜,光明正大地出去。”
他微笑道:“你似乎还从来没有光明正大地出宫游乐过吧。”
楚若鸿兴奋地点头:“好,我们一起出去,就任性这一回。我保证,轻尘,以后我都不再为难你,不再胡闹了。”
方轻尘只微微一笑,轻声道:“睡吧。”
楚若鸿乖乖地点头,乖乖地闭目,乖乖地躺下,方轻尘顺势与他并肩躺下,没过多久,楚若鸿就滚到他怀里,闭着眼蹭了两蹭,很自然地在他胸前找了个极舒服的位置,睡得很香。
方轻尘静静看了他一会,伸手轻轻抚过他的睡穴,慢慢地扶他在身旁躺好,挺身要起来,却觉衣上一紧,过了这么多天,楚若鸿已可以快乐微笑言谈,却还是没有忘记拉着他的衣服不放手。
方轻尘伸手扯了一扯,楚若鸿在睡梦中的脸就慢慢苍白下去,嘴唇开合间,又是喃喃呓语:“轻尘,轻尘……”
方轻尘的动作微顿,等了一会儿,想着自己的点穴手法断然不会有差错,不可能惊醒他,狠了心,略略用力再扯,衣服被他扯出一小半,楚若鸿眼中却倏地落下泪来。
方轻尘一怔,停了动作,静静凝视着楚若鸿。
被点了睡穴的楚若鸿,昏睡没有知觉的楚若鸿,却还是会落泪,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慢慢浸湿了枕头。
即使昏昏乱乱,即使不能思考,身体的本能也会记着牢牢抓住那个人,只要一感觉那人将要离去,悲伤的泪水,即使在神智沉睡之时,也会自然而然地落下来。
方轻尘无声地叹息,极小心轻柔地把衣服脱了下来,悄无声息地站起来,顺手抓了件外袍披在身上,便悄然步出殿宇,遁入黑暗深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轻尘又无声无息地从黑暗中走进这灯火通明的殿宇内,费力地在不让楚若鸿受太多惊扰的情况下,把被他抓着的衣裳重又穿好,上了床,伸手把楚若鸿抱入怀中,却再没有解他的穴道。
这一夜,方轻尘一直没有睡,他一直静静看着楚若鸿,听着那被他禁锢住神智思绪的少年,一遍遍喊着“轻尘”。看着那与白天欢颜全然不同的苍白容颜。
楚若鸿的泪水,不停地流下来,流下来……灼热的眼泪,一点点染湿了他的衣襟。
第二天,东方发白了,方轻尘才解开了楚若鸿的睡穴。
这还是楚若鸿自清醒过来之后,第一次,一觉睡到天明,不曾有噩梦,不曾被惊醒。尽管这靠的只是强制的外力。
然而,楚若鸿却并没有神清气爽,神完气足的感觉。他莫名地觉得心力交瘁,眼睛发涩,精神疲惫。然而,想到,今天是个极重要的日子,方轻尘会带他出宫,他将走出这片宫墙,这座牢房,看一看外片那自由自在的天地,便又强打起精神,抬头笑望方轻尘:“轻尘,我们走吧!”
第183章 有心无心
直接将太上皇带出宫去,当然很是有违礼法。不过,这年头,也没有什么人敢来和方轻尘谈论这些老掉牙的规矩。
方轻尘只留了一句晚上宫门落匙前会回来的话,就与楚若鸿一马共乘,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大方方,出宫去了。
他也不要随从,只是独自带了楚若鸿,在这满京城里,骑着马,到处都走走看看。
他们两个,本都该是引人注目的人物。一个是曾经御车华盖,巡视京都的皇帝,一个是在楚国万众景仰,曾经掌握过,现在也还是掌握着,楚国最重的实权的人。
然而,这偌大的京城,街头巷尾,繁华过处,能认得他们的人,却是几乎没有。
楚若鸿被幽禁经年,而方轻尘,这两年间,也一直近乎是自我禁足在侯府后院之中。
楚京的街市,仍然是萧条的。到处是一种灰蒙蒙的陈旧感。
虽说楚国已经安定了两年多,但是这经历过内乱和战火的京城,虽然远远不是受到最严重的破坏的地方,也还是没有完全恢复元气。
偏僻的街巷角落处,小户人家的门户墙头,有很多地方,仍然还残留有刀枪砍下的缺口划痕,还有烟熏火燎的泥黑。
高头大马之上,一路行来。楚若鸿将这等萧瑟情景看在眼中,神情渐渐有些沉重,身在这繁华不再的浩浩京华之中,他心中也是抑郁难舒。
他低声道:“轻尘,我们出城去好不好?我不想再看了。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带我登上那边最高的山。我们在那边俯瞰天地,是多么悠游自在。”
方轻尘一笑道:“好。”
楚若鸿回头东张西望了一番:“跟着的人怎么办?他们会让我们出城吗?”
方轻尘失笑:“你知道有人跟着?”
“我看不出来。不过,我猜,总有人是会不放心的……”
方轻尘笑看着他:“你放心。我一路上随手往后扔过几块碎银子,每块都能砸得人手伤脚疼。那帮多事的家伙,早在三条街以外,就不敢再跟过来了。”
楚若鸿欢呼一声:“太好了!我们把这些跟屁虫全甩掉,去爬最高的山!”
方轻尘微笑着深深看他一眼。拨转马头,便向北边城门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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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京华之外,又是高山之巅。
多日之前,在那个无人知晓的夜里,方轻尘曾经一人独立在此,遥遥送别过秦旭飞。
今天,他又带着楚若鸿,来到在这山顶最陡峭高绝之处,靠了劲拔的千年古松坐下,展开锦锻衬布,将他随身带来的美酒熟食,香果糕点,一一摆好。
这里人迹罕至,猿猴难攀,无虑有人打扰。两人金杯玉筷,象牙银刀,相依着闲饮轻酌。
山风微冽,拂过林海树梢,带起那飒飒萧萧之声,如涛如瀑。远处鸟鸣,山间猿啸,抬头看浩浩苍穹无际,俯首看红尘大地纵横,确实有说不出的自在逍遥。
楚若鸿拿着银刀,切鲜果,分糕点,就着美酒,与方轻尘分食。渐渐腹饱意足,慢慢便现出点懒散情态,眼中也有了两三分的浅浅醉意。他学着方轻尘,背靠着大树,身子却半依在方轻尘的肩头,低低地,口中嘟哝着些什么谁也听不明白的话。
方轻尘微笑着自斟自饮,微笑着听他唠叨闲说,心神也渐渐闲散适意,就在这身心最放松的这一刻,他忽然听到楚若鸿声音,极轻极轻地清晰响起:“轻尘,我不想当太上皇。”
方轻尘只是默然。
楚若鸿依然靠在他身上,声音郁郁低沉:“我不想一直被人关起来,一直提心吊胆。我不要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我才二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