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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他的报复,固然事出有因。然而,楚若鸿所受的折磨已然超过了他该付出的代价。而……永烈……更是全然无辜。
所以,他不想去探究,偷听,更无意去阻止。无论他们暗中计划的是什么,针对的,自然都只是他。他尽力地教导着赵忘尘,看着他的每一点成长,安静地等待着最后的了结。
可是,当他再次走进甘宁宫,看着那所谓忽然间醒转的楚若鸿时……
方轻尘微微闭目,想起当日,那一声轻如微风的“罢了。”心头终究慢慢升起了一丝悲凉。
赵忘尘处理完方轻尘的伤势,复又站起来,走过去给楚若鸿的伤口止血。
“你看看你,原本跟我说会好好同他谈,慢慢说服他,结果不但伤了他,还把自己也弄成这样,你真是让人不省心。”
楚若鸿木然站着,任他上药,眼睛只定定看着方轻尘:“这个人,心比铁石还硬,比冰雪还冷。无论我怎么求他,他都是不松口。再这样下去,我还会让他再逼疯一次。”
赵忘尘微微皱眉,轻叹一声,望向方轻尘:“师父,恕弟子冒犯。太上皇才是承命于天的真命天子,而现在的皇上,不过是情急间登位的权宜之人。太上皇要争回皇位本无不妥,而以师父与太上皇的情义,您又怎么忍心袖手不理。他今年不过二十出头,您就真的狠得下心,让他被活生生幽禁四五十年吗?”
方轻尘笑了。真个是大义凛然,真个是不平而鸣,真个是义士忠臣啊:“忘尘,我是怎么中的毒。”
第186章 我不答应
“忘尘,我是怎么中的毒。”
赵忘尘神色一黯,恭敬地向方轻尘拜了一拜。
“是徒儿忤逆,以往便在师父喝的酒里,下了无色无味的药。这药单独喝了,其实对身体损伤极微,师傅神功通玄,自是无碍的。不过若是稍稍另加一两种奇药作为引子,两药相融,便会化为奇毒,可以消力化气,令人骨软筋酥。”
这几年,他广交江湖朋友,打听天下秘辛,暗结宫中太医,寻访世上奇药,人们都说他好交友,性豪爽,有古孟尝之风,却不知道,他要找的,其实不过是寻找一个可以制得住方轻尘的奇毒良方。
而此时此刻,方轻尘只是平静地微笑,听他恭敬俨然,和自己解说。
“这些日子,师父一直和太上皇同饮同食,同宿同出。太上皇只要有心,要寻个机会种下药引,引发毒性,自然也就十分简单。”
一毒二下,是怕以方轻尘的武功和机警,那些简单的毒,都瞒不过他。而他冒险让楚若鸿动手引毒,不肯自己一手施为,却是为了要看一看,方轻尘被自己的徒弟和最重视的人联手毒倒之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然而,方轻尘却只是平静地笑。
“忘尘,你让我很失望。你选择现在发动,风险实在太大了。你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在我身边再慢慢积蓄实力几年,等到你自己的地位能够完全脱离我的影响而独立,等你手中的权柄把握得更加稳固,再寻机出手。”
赵忘尘默然。
他何尝不知道,现在出手,成功的机会其实极小。但是,他已经等不下去了。
秦旭飞的临别警告,令他惊觉,他的计划,并不像原来他以为的那样隐秘。即使暂时能没有其他人察觉,一旦秦国烽烟消弭,秦楚交好,他的计划,总有来不及实施,就被秦旭飞曝光夭折的危险。而各地诸侯们又蠢蠢欲动,欲行那黄袍加身之事。就算方轻尘不情不愿,可是只要他一旦登基为帝,楚若鸿这颗他精心保护了两年的棋子,也就没有了意义。
更重要的是,楚若鸿已经按捺不住了。自从秦人撤离后,他便已经暗中找他闹过许多次,一直追问他,什么时候才可以公开他清醒的事实,什么时候他才可以重新接近方轻尘。如果他再不帮楚若鸿实现愿望,只怕楚若鸿自己,就会坏了他的大事。
更何况,他自己……也忍不下去了。日日夜夜,小心谨慎,收藏着自己的心思,完美地扮演着一个根本不是自己的人,这其间的辛苦,不足为外人言。
他知道自己应该隐忍,再隐忍。但是他再能隐忍,毕竟也还不过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楚若鸿虽然要日日夜夜装痴扮呆,却也还有他这个出口可以时不时宣泄,而他,每日睁眼闭眼,都盼着痛痛快快报仇雪恨,却不能向谁去倾诉,每日连觉都不敢睡实,连一句梦话都怕说。
楚若鸿可以依赖着他,闹着他,求着他,而他却不能在他这个同谋的面前放松自己,反而更要加倍地收敛,加倍地隐藏,加倍地小心。
楚若鸿,在他兄长的死中,扮演的角色,绝对称不上无辜。而他,却要不露丝毫破绽地,笑对着他,安抚着他。
再这样咬着牙无止境地装下去,等下去,熬下去,他怕自己还找不到报仇的机会,就会和楚若鸿一样,先发了疯。
因此,趁现在他手里暂时还掌握着皇宫和皇城的兵力,趁现在他暂时可以有发动政变,行废立之事的机会,他终于还是决定动手。
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不要紧。他所谋者众,但是他所求者,其实可以并不多。
所以,他让楚若鸿醒过来,让他牢牢缠住方轻尘,让朝臣为此混乱迷茫,让诸侯们的小动作暂时全都停止。他很成功。
然而,楚若鸿竟然只是整天腻着方轻尘,享受着那虚假的,可笑的温柔,迟迟再不肯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于是,他探访甘宁宫。他不是为着去看望询问方轻尘,而是为着提醒楚若鸿。所以,楚若鸿才会假装睡着,所以,在他走了之后,他才会害怕得发抖,却又假装欣喜万分。
楚若鸿知道,就算他再不情愿,摊牌的日子,也终究要来了。所以,他才会找了这样一个机会,引方轻尘离开皇宫,躲开所有人的耳目追踪,来到这荒凉的高山之上,在最后一次哀求被拒绝后,引发方轻尘体内剧毒,让他浑身近乎瘫痪。
只不过,赵忘尘的确低估了楚若鸿的疯狂程度,没有料到他几乎做出自戮的行为来。若是那一步错了,则会步步皆会错,所以现在他看到楚若鸿胸口的血痕,也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见赵忘尘不答,方轻尘微笑着继续问:“你该知道我不是一个可以被威胁屈服的人,为何还奢望我低头答应。”
赵忘尘恭敬地回答:“弟子不敢威胁师父。弟子给您下毒,只是怕师父激动起来,伤了太上皇,事后又悔恨内疚而已。弟子所期盼的,只不过是太上皇能动您以情,能感动师父,此后君臣协力,振兴楚国,护偌百姓。”
方轻尘看着赵忘尘,几乎有些欣赏的意思了。如果他的手臂还能动,他甚至会为此赞叹地拍一拍手。
且不论他的计谋到底是高明还是劣拙,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还能保持这种从容恭敬的态度,言语之间也没有明显的漏洞,丝毫不见得意张狂,原形毕露的丑态,却是不易。
自己教出来的这个少年,或许比自己更加适合朝廷。那本就是天底下最考演技和忍性的地方。
“如果我不答应,你们又打算怎么办。”
赵忘尘脸色苍白,咬了咬牙,望着方轻尘,眼神几乎是哀求的:“师父,求您可怜可怜我们一片诚心,可怜可怜太上皇这几年受的非人折磨,就不要再固执己见了,好吗?您身上的毒,拖得时间若是久了,就算能解,也会留下隐患。轻则行动不便,重则终生骨软如绵,瘫痪不起。师傅,如今事已至此,如果最后真的闹出了那样不忍言之事,让弟子情何以堪。”
方轻尘几乎想要拍手叫绝了。唉,看这话,瞧这表情,真是百分之百的演技派啊!
他又复欣然笑问:“那么,我若是答应了你,你又怎么敢相信我,怎么保证我们彼此之间的合作?你总不会是打算让我这样软绵绵地,被推到朝堂之上,去按你的意思废帝立君吧?”
“师父只要肯答应,弟子自然立刻替师父解毒。只是这毒下得时日甚长,这几年来,师父总是喝酒,毒力早已深入肺腑,不是一颗解药就能驱除的,需要长时间不断服药方可慢慢拔除干净。我们师徒君臣携手治国之时,弟子当尽全力,保证及时供应师傅所需的解药。”
方轻尘似笑非笑地看着赵忘尘。
这孩子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什么叫打虎不死终成患。象自己这种人,除非现在就让他断气死掉,否则岂是用什么毒药就能随便控制得了。
不过,这番话,他大约只是说来给楚若鸿听着安心的。
方轻尘真是觉得很有趣。
现在的他,并无自保之力。若是赵忘尘能决绝些,少说几句废话,趁现在干净利落地将自己杀死,倒也不失为一步好棋。目睹自己的死亡,楚若鸿必然陷于混乱之中,而这时候,赵忘尘只要将所有的事情,轻轻松松,都往疯病发作的太上皇身上一推,天下又有谁,还会怀疑他这个方侯亲传弟子?
方轻尘,是平衡朝堂最重要的筹码。而赵忘尘是他唯一的传人。若是他方轻尘暴毙,借着这个身份,在朝廷里,只要应对操作得好,赵忘尘照样可以左右逢源,青云直上,前途依旧不可限量。
只不过……
以赵忘尘实际的心思,怕是仍然期冀着自己会答应扶助楚若鸿夺位,然后,其实,无论他是不知身中剧毒,因为楚若鸿的哀求而主动答应,还是为了试图寻求解药,拖延时间而答应,在楚若鸿继位,大局已定之后,赵忘尘都会立刻诱发毒性,在他的反击之前,先一步痛下杀手。
他其实是在赌,赌以方轻尘和楚若鸿的情分,他不会在暂时有解药压下毒性,有了些许行动能力后,选择同归于尽的作法,将他们的计划大白于天下,而是会先顺着他的心思,拖延时间,寻求解毒之策,再寻机将他除去。
因为他若是将他的阴谋揭露出来的话……楚若鸿就没有半点活路。
他是在赌自己其实不忍心让楚若鸿死。
这一点,他原也赌得不错。
若是楚若鸿为帝,自己又死了,楚若鸿并无可以与帝王之位相匹配的手段和智慧,必然要再寻找一个依靠,再依赖一个人。
这个人选,自然只有一直帮他助他,为他谋划的赵忘尘。
只是,如今的赵忘尘,却不比当年的方轻尘。
当年方轻尘再怎么权倾天下,诸般手段却从来不曾对楚若鸿用过,所以,才让楚若鸿可以肆无忌惮伤害自己。而赵忘尘怎么可能会犯同样的错误,他的心机手段,又哪里是小小的楚若鸿可以应付得了的。
一旦借着身为方轻尘唯一传人的身份得到所有诸侯和民间清流的支持,再将楚若鸿完全架空,赵忘尘可就真正是万人之上,却未必是一人之下了。若是能妥善经营,二十年后,要考虑禅让的就不是今日的楚熙嵘,而是他朝的楚若鸿了。只是,楚若鸿可远没有楚熙嵘的心胸智慧,足以看开这一切。
方轻尘终于轻轻叹了口气:“你的安排,也不可谓不周到了。只可惜啊……”
他目光淡淡扫过了二人:“我不答应。”
“为什么?”
“为什么?”
楚若鸿和赵忘尘同时发出这一声喊。只是赵忘尘的神情里不过略带不悦和失望,而楚若鸿却是愤怒又有些疯狂的。
“当年我答应过萧远枫,除非新帝犯下大错,否则绝不行废立之事。我确保了他的拥立之功,他才放弃争霸转而支持我,我这一生,从来没有失言背信过。”
楚若鸿想也不想就大声道:“你不用废他!这世上有很多意外,可以让人死得很合理。他没有儿子,没有兄弟,楚国现在也没有立储君!国不可一日无君,我又已经清醒了,而且还很年轻,他死了,拥我复位,是理所当然之事,不会有什么争议,你也没有对别人失信!”
方轻尘微微皱眉看了看他,眼神有些复杂。
“我不会做这种事,而且只要我还活着,我也不会允许别人做这种事。皇帝虽然年轻,但这几年来,楚国的朝政国事都没有大的风波,其中有他出的力,用的心。他有大智慧,也有足够的胸襟,假以时日,他会是一个好君主。他没有做错过任何事,对楚国,他有功无过。他不该被无谓牺牲……”
“那么我就活该被牺牲掉,是不是?”楚若鸿大叫一声,逼近过来。
方轻尘平静地看着他:“若鸿,你不是一个好君主。你过于放纵你的感情,过于重视你自己的感受。当考验来临时,你甚至连挣扎都没有试图挣扎一下,就放弃了自己的国家,自己的百姓,自己的责任。事实已经证明了,你不适合为君。别说现在的皇帝没有失德,就算他犯下足以被废的大错,我也会在宗室中,另立聪明有为之主,而不会选择你。”
楚若鸿目眦欲裂地望着他:“我这样,还不是被你害的,你逼的,你……”
方轻尘的语气不带一丝起伏:“是的,我有错。但你也同样有责任。我伤了你,可你却负了你的家国百姓。到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