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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雨荷反倒一怔,她早对自己的推测深信无疑,但听脱欢这么说,事情竟还有出入。
事到如今,脱欢好像没有什么否认的必要?
脱欢目光咄咄,从众人脸上一扫而过,见众人或垂首、或惶惑,淡然一笑,凝望叶雨荷道:“叶捕头这么猜测的确合情合理,但你敢说出来,倒真的有点出乎本太师的意料。你难道不怕事实揭穿,本太师对你不利吗?”
叶雨荷轻咬红唇,并不言语。
朱允炆在一旁突然道:“因此叶捕头在推测前也说过不敢说的。太师还说过……会负责叶捕头的安全。”他说得好像不过是个简单的事实,但众人听了,却总感觉其中另有深意。
脱欢斜瞥了朱允炆一眼,突然笑笑,缓缓道:“叶捕头既然都不信本太师对迭噶许诺,自然也不会信我方才所言,如此孤注一掷,当然早就把性命置之度外。”
孔承仁大惑不解,喏喏道:“她这么做……是不是……”在他看来,叶雨荷此举简直是愚蠢。听叶雨荷分析,他也早推测是脱欢暗中派人下的手,但他就算早知晓此事,也绝不会当众说出来的。
也先在一旁开口道:“叶捕头这般做并非愚蠢,而是自知无幸,不过是想以死换取秋长风的警惕。试问我们若对叶捕头下手,秋长风来了,若不见叶雨荷定然心生警惕,说不定会有活命之机。”
孔承仁怔住,有些难信世上还有这种感情,吃吃道:“可她若真的聪明,难道不会等见到秋长风再说?”
也先微笑道:“其实叶捕头虽一心为秋长风求生,可对自己生死一直并不在乎。她一直觉得自己是秋长风的累赘,若所猜真的无错,根本不想再拖累秋长风。”
叶雨荷脸色微变,不想脱欢、也先居然看穿了她的用意。也先说得丝毫不错,叶雨荷早认定脱欢狼子野心,夕照、艮土一到手后就会对朱高煦、秋长风动手,她这般作为,不过是想先证实猜测,为秋长风博得一线生存之机。
脱欢微微一笑道:“可是叶捕头错了……”
叶雨荷咬牙道:“我错在哪里?”
脱欢轻叹口气,说道:“叶捕头错在对本太师成见太深了,本太师既然在迭噶面前立誓,就一定会信守承诺,怎会派人对鬼力失下手呢?”
叶雨荷立即道:“太师当然不用亲自下令,只要也先王子派人就好,王子可没有在迭噶面前立誓的。”
也先脸色微变,随即恢复了常态,摇头道:“叶捕头实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见叶雨荷嘿然冷笑,也先哂然,“当然了,在叶捕头心中,我已非君子,但我可当所有人面前立誓,绝没有派人行刺鬼力失,不知道叶捕头可否相信?”
叶雨荷见也先言辞凿凿,一时间颇为困惑,她早就开始留意孔承仁的举止,感觉孔承仁并没有参与此事,因此她认定行刺鬼力失一事是脱欢、也先亲自授意亲信所为,可如今脱欢、也先居然一口否认,实在让她意料不到。
脱欢、也先为何否认此事?是他们还不想承认,抑或是……这件事根本不是他们做的?
可若不是脱欢派人行刺鬼力失的,那么,所有的一切根本无法解释。
正中叶雨荷心绪纷繁时,脱欢说话了:“叶捕头无论是否相信,本太师都已决定和诸位精诚合作,因此叶捕头所言,听过就算了。眼下我等要做的事情,还是缉拿刺客!承仁……你加派人手,细细搜寻,务必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孔承仁神色惶惑,不待上前听令,早有兵士如飞奔来,低声在也先耳边说了几句。
叶雨荷认识来人是龙骑的手下,知道秋长风那面又有消息传来,心中突然又生出了几分牵挂,留意着也先的表情。
也先听那兵士说了几句后,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注意到叶雨荷的目光,含笑道:“叶捕头又猜错了一样,朱高煦和秋长风均平安回来了,如今就在谷外。朱高煦想邀请我出谷叙叙,叶捕头若是不放心的话,不如和我一块去见见?”
叶雨荷不知是惊是喜,见也先对她居然没有动手的意思,更搞不清他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但这时候,推搪无益,她亦想早点见到秋长风,于是立即点头。
也先向脱欢使了个眼色后,便带人和叶雨荷径直出谷。才一出谷口,叶雨荷就见到寒风凛冽中,秋长风、朱高煦立在雪地上,周围有龙骑带兵围住。
叶雨荷又惊又喜,早策马到了秋长风面前,见他正望着自己,只感觉苍茫冰雪,突然尽化为落花。
秋长风低声将发生的一切简略说了遍,叶雨荷闻言又惊又怒又是失望道:“又是也先这个小人在捣鬼。”她对旁的倒不放在心上,可得知夕照竟是一场空,一颗心空空荡荡,不知所依。
秋长风立即听出了什么,皱眉道:“又是?难道方才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叶雨荷有些急迫道:“鬼力失死了。”她失望之下,立即想到眼下情形对他们极为不妙,当然逃命要紧,才想将分析结果迅疾的告诉秋长风,不想发现秋长风闻言,脸上突然闪过几分异样。于是立即问道:“长风,你怎么了?”
秋长风竟似没有把这个消息放在心上,好像也没有感觉到危险迫临,只是低声道:“听汉王和也先在说什么?”
叶雨荷有些错愕,不信秋长风不知问题的严重性,但信秋长风的决定,转头向朱高煦望去。
朱高煦孤零零地立在雪地上,看起来颇为萧索,这时候,龙骑早将谷外发生的一切详细对也先说明,也先听完皱眉半晌,这才缓缓道:“不知道汉王如何解释呢?”他那一刻,眼中寒芒闪动。
有风起,卷起落雪飞扬,煞是冷清。
龙骑等瓦剌军见状均是手按兵刃,只待也先一声令下,就将朱高煦碎尸万段。
朱高煦的价值本来就在夕照上,如今朱高煦的手下送来个空盒子,怎能不让也先大失所望,心泛杀机?
朱高煦冷冷地望着也先,居然无视迫在眉睫的危机,反问道:“本王倒觉得,也先王子似乎应该先给本王一个解释?”
也先微愕,见朱高煦竟如此镇定,一时间反倒狐疑不定。
朱高煦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他没有了夕照,为何还能如此镇定?
半晌后,见朱高煦高傲依旧,也先心中一动,突然想到了什么,微微笑道:“汉王,这个谷雨嘛……早有反骨,当初入草原时就私下和我联系,说可帮我取到夕照,但要求取代汉王,也用金龙诀改命。可太师既然准备和汉王结盟,又如何会信这小人之言?”
朱高煦冷笑道:“但事实证明,谷雨这小人,还是对本王下手了。”
朱高煦越是沉静,也先就越发琢磨不透朱高煦的底牌,摊手故作真诚道:“或许是因为谷雨利欲熏心,这才做了忤逆之事,这件事真的与我无关,汉王总不会信了谷雨的话吧?”
叶雨荷只感觉也先卑鄙险恶,做作得实在让人厌恶,可他们现在偏偏对此人无可奈何。
朱高煦森然道:“本王眼下除了秋长风外,很难再信别人。”
也先目光闪烁,若有所思道:“因此汉王在这之前已经怀疑谷雨了?汉王让手下送个空盒子过来就是想试试谷雨?而真的夕照一定还在汉王的掌控之中吧?”
寒风拂雪,叶雨荷精神振作,忍不住激灵灵地又打个寒颤,只感觉这其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远远地超过她的想象。
风雪冷,朱高煦的表情比风雪还要冷。
也先对朱高煦的冷漠暗生警惕,不敢对朱高煦有任何轻视之意。
沉寂许久,朱高煦终于还是点头道:“本王送空盒子过来,不止想要试试谷雨……”他想试的还有很多人,当然包括也先。声音中带了几分冷嘲,朱高煦又道:“实际上,很多人不堪一试的。”
也先脸色又变,当然知道朱高煦是在讽刺他,不由得有些恼怒。
“那你准备怎么做?”一个声音传来,带来几分雪的飘忽。
众人远望去,只见到黑暗处又涌来一队骑兵,骑兵分开,脱欢越众而出,身披狐裘,脸带微笑,胡子和月色下的雪一样的亮。
朱高煦望着脱欢,缓缓道:“太师风雪夜来,看来对夕照势在必得了?”
脱欢笑容不减,轻声道:“本太师风雪夜来,其实只想表示对汉王的诚心。无论事情怎么改变,本太师和汉王之间的盟约不会改变的。汉王认为本太师应该怎么表示心意但说无妨,本太师尽量满足。”
叶雨荷虽早觉得脱欢远比也先还要老辣、深沉,但听其言语还是忍不住产生一种感觉,认为所有一切都是也先暗中捣鬼,和脱欢无关。
可这件事,怎么会和脱欢无关?
朱高煦沉吟半晌,转望秋长风道:“秋兄觉得本王应该怎么做呢?”他方才就说绝对信任秋长风,这刻又向秋长风问计,可见在他心中,秋长风的地位已无人能及。
秋长风又是掩住了嘴,轻轻地咳,他看似随时都要倒下,但谁也无法知道,他何时会倒下。
也先看着秋长风,露出又嫉恨又赞叹的神色,见秋长风在咳,他的嗓子也有些发痒,却暗自咬牙挺住,他不想败给秋长风,他一定会让秋长风一败涂地。
终于放下了手,秋长风叹息道:“若依在下所见,还得让也先王子在迭噶面前也立下个誓言,若在金龙诀改命之前对我等下手,天诛地灭,死后和太师的灵魂永世留在答鲁泽下。”
也先脸色倏然变得极为难看,忍不住握紧了双拳,就算脱欢脸色都有异样,皱了蚕眉。
叶雨荷大为奇怪,就听秋长风对她解释道:“这个誓言,就和我们中原人立下永世不得超生的誓言仿佛。不过嘛……瓦剌人更信迭噶有灵,也信人有轮回,若在迭噶面前这般立誓,反悔的可能性极小。”
扭头望向朱高煦,秋长风询问道:“汉王意下如何?”
朱高煦毫不犹豫道:“秋兄所言正是我所想的。”接着抬头望向也先,“王子,不知你是否赞同秋兄的提议?”
也先暗自咬牙,不待回话,脱欢哈哈笑道:“我等既然和汉王决定了精诚合作,就不会背弃誓言,既然如此,什么誓言均无轻重之分。”
也先长吸一口气,迸出几个字道:“好,就依汉王所言!”
众人当下重回金顶皮帐,再次请出了迭噶。三戒大师、朱允炆、孔承仁悉数在场,见到这种情形,均是神色异样。
也先以手抚胸,跪下立誓,缓缓道:“迭噶在上,瓦剌也先今日立誓,若在金龙诀改命之前对朱高煦、秋长风、叶雨荷三人有所伤害,天诛地灭,死后和家父脱欢的灵魂……永世留在答鲁泽下!”
叶雨荷听也先这般立誓后总算松了一口气。但转念一想,也先只立金龙诀改命之前的誓言,之后的事情就难说了,但目前他们实在也不能要求更多。
秋长风对也先这般立誓似乎颇为满意,和朱高煦交换下眼神,互相颔首。
也先缓缓站起,回望朱高煦道:“汉王,我如此立誓你应该再无话说。”顿了下,微笑道:“那夕照呢?不知汉王放在了哪里?”
朱高煦目光闪动,说道:“本王还要和秋长风出谷去取……”见也先立刻表现得很不耐烦,于是定睛于他,朱高煦道:“王子若不耐烦,大可和我们同去,只是这次绝不会用太久的时间。”
也先本以为朱高煦如同鬼力失般也会将夕照藏在身上,不想夕照还在谷外,忍不住皱眉思索,但到这时多说无益,当下也先、龙骑等人再次夹持着朱高煦、秋长风出谷。
到了谷外,也先本以为朱高煦会再放烟火传讯,不想他只是策马狂奔,很快到了当初手下被杀的现场。
所有尸体几被冻僵,鲜血凝结,暗夜下说不出的诡异凄凉。朱高煦翻身下马,突然跪到一匹死马旁,沉默下来。
也先暗自皱眉,略带嘲弄道:“汉王若是想为手下祭奠,倒不急于一时。毕竟死人可等,活人不想等的。”
朱高煦嘴角带着几分冷笑,突然一伸手,竟拔出腰刀来。
龙骑微凛,立即挡在也先的面前,也先却皱下眉头道:“退下。”陡然目光闪动,现出诧异之色,只因为他见朱高煦霍然挥刀,竟然向一匹死马的腹部砍去。
擦擦的响声不绝,连砍数刀后,朱高煦突然弃刀在地,伸手入了马腹,竟像要将马肚子里面的东西掏出来。
他只余一只手,行事并不方便,但看起来极为执著,根本不想让人参与。
也先见到这种场景,几乎要吐了出来,差点以为朱高煦发了疯,不然怎么会做出这种疯狂的举动?
不想朱高煦的手拿出来的时候,并未掏出马儿的肠子,手上却多了面精光闪闪之物,意味深长地看了秋长风一眼,这才望向也先道:“也先王子,这就是你想要的夕照!”
也先凛然,忍不住上前几步,借火光望去,见到朱高煦手中那物并不算大,甚至没有占据朱高煦的整个手掌。那物似玉非玉,似金非金,火耀雪光下,有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