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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宴-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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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三思见此情形,如见鬼魅行法,几乎被骇得合不拢嘴。

这时大排和小舟已渐渐靠近,并排行驶,大排上那人向秋长风望过来,阴森笑道:“你是谁?”他虽像是笑,可面容呆板,茫茫大江上有着说不出的诡异之意。他见到秋长风的时候,眼中也不由得露出分诧异,似乎想不到对方如此年轻。

原来“天灵神尊三清境,江天一气我独行”这两句话本是乔三清三十年前称雄长江时,被人所赠的两句话,乔三清原名乔立本,后来入排教的时候才改成三清之名。

《列仙传》有云,元始天王在天地未分时为一元精气,在大罗天上化身为三清,一化无形天尊——天宝君,二化元始天尊——灵宝君,三化梵行天尊——神宝君。

乔三清自名三清,显然是极为自负之意。可他亦是没有想到,秋长风竟一口道出三十多年前的往事,而看秋长风的年纪,是无论如何都到不了三十的。

秋长风不待回答,那人眼珠一轮,突然见到姚广孝,本是沉冷的眼中突然现出一分诧异,“你是……”他才待询问,突然目光中光芒一闪,讶然道:“是你!”

姚三思见到那人腮边无肉,双眸下陷,脸上白一块、黄一块,好像皮癣般。

秋长风见多识广,知道那人脸上,这非皮癣,而是水锈,常在江水泡着的汉子,多有这种痕迹,而这乔三清显然痕迹更多更重一些。他听乔三清的口气,感觉这乔三清竟认识上师。这好像也不奇怪,毕竟姚广孝助朱棣起事前,亦僧亦道,流浪天涯,认识排教中人并不稀奇。

姚广孝目光中突然光芒一闪,开口道:“夕照呢?”

夕照?

什么是夕照?

姚广孝这是第二次提及夕照,秋长风脸色又变了下,脑海中突然想到了一个极为古老的传说。那传说古老的连他的那两千零二十四句口诀中都没有记载。

他是一次不经意间,听到一人对他提起此事。那人好像是随口一说,但秋长风却记了下来。

因为那件事中提及了北宋天龙大将军狄青,对于狄青的慷慨激昂、壮怀激烈,秋长风也是一直神往的。

夕照——难道是……秋长风想到了当年那人所言旧事,脸色突然变得很是难看,甚至还有些惊骇的意味。

乔三清听到姚广孝提及夕照,脸色遽然就变了,变得比秋长风还惨烈,其中还带着几分愤怒,他厉声喝道:“原来是你们!”

这句话,就算是秋长风,一时间都猜不到用意。

“你是……”“是你!”“原来是你们!”

这简单的三句话中,却包含着绝不简单的含义。

秋长风出手,立即出手,在乔三清背脊一耸的时候就出手。

他很多时候,能立于不败之地,不在于武功绝高,而在于能料敌先机。

乾坤索两千多句话中共有一百三十五条法则,有十三法则都是在讲如何观人,而那十三法则中,最常用的两条法则一叫察言,一叫观色。

察言观色两法则中,共用了一百五十六句话来让秋长风如何判断一个人的举止。

乔三清嘴抿如扣碗,眉皱似山川,手紧像握刃,腿绷比弓弦,气息倏急,这些特征让秋长风一眼望见,就知道是极具敌意的表现。

乔三清为何会对上师提及夕照有敌意,这些事情秋长风无暇去想,但他既然跟随上师,就有负责保护上师的职责。他必须保上师周全。

秋长风脚尖一挑,身侧的鱼篓突然腾空而起。

与此同时,江上陡然间有一道水柱蹿起,直奔姚广孝射来。乔三清耸的是背,却有水柱从江上射出,难道他真的道行高深,可行法控制江水?

那水柱去势极快,竟如利箭,阳光照耀下,隐泛青芒。

秋长风一掌拍在鱼篓上,鱼篓倏然平飞,迎住了水箭。

剥的一声响,水箭击在鱼篓上,倏然化作数股水柱,反冲乔三清。

乔三清衣袖一拂,那水柱倏然变雾,笼罩在乔三清周身各处,更显其朦胧神秘。乔三清白一块、黄一块的脸上虽仍旧木然,可心中震惊非常。

他从未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举手投足间,就破了他的盘水之术。

乔三清不待再动,就听秋长风冷冷道:“听闻乔道友的三清之术中,以盘水、行云、布雨之法最为著称……”

乔三清心中又凛,不解秋长风年纪轻轻,如何懂得这多,竟连他三清绝技都了如指掌?

秋长风又道:“可你的九天巨排来之不易,我们又没有敌意,若是乔道友不惜用行云布雨之术和我们动手,岂不坏了你的要事?”

乔三清脸色终于变了,如见鬼魅般,嗄声道:“你如何知道我……”

他话音未落,就听到有鼓响。

冬!

冬……冬……冬!

那鼓响初起沉闷,但转瞬之间就激昂的如雷公做法、行云布雨前的霹雳,响彻云霄,充斥大江。

姚三思被那鼓声敲得心头狂跳,几乎都要吐血,他从未想到过,世间竟有皮鼓能发出如此巨大的声响。

秋长风霍然抬头望去,脸色也变。他目光离开了乔三清,留了空门出来,正是乔三清出¨wén rén shū wū¨手的最好机会,可乔三清居然没有出手,竟也是望着前方,眼中露出凄厉的神色。

大江下游,行来一艘大船。

在江上诸船都在躲避着排教法师大排的时候,只有那条船迎锋而上,看起来没有丝毫避让的念头。

那大船表面看起来和别的船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船头甲板两侧上燃着两堆火。

那火光竟是绿色的——碧绿的火。

船头甲板正中,架着一具大鼓,那鼓极巨、极为突兀,鼓旁站着一力士,赤裸着胸膛,双臂竟有姚三思大腿粗细,手持两个如同铁锤般的鼓槌。

力士击鼓。

鼓如雷动,惊天动地。

那力士赤裸的胸膛被阳光一耀,竟泛着金光。

碧火、巨鼓、如天神般的力士……

有了这三样,那寻常的大船蓦地变得不寻常起来。

姚三思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如此怪异的火、如此诡异的事情,虽然被鼓声激得心跳加速,几乎要吐血,还忍不住向秋长风问了一句,“那是什么?”他蓦地发现,此行看起来绝不会枯燥,凶险刺激超过了想象。秋长风脸色苍白,低声道:“金甲神,朝天鼓,是捧火会。他们怎么会来此?”

如此巨鼓、怪火,以秋长风所知,天底下只有一家独有,那就是捧火会。

可捧火会一直纵横海域,和控制长江的排教井水不犯河水,这次突然从海域入了长江口,大张旗鼓地近了排教的心腹要地,这无疑是犯了排教大忌。

捧火会如此,简直就是向排教宣战,难道说大明这最大的会、教之间,竟然有了惊天的变故?

倏然警觉什么,秋长风扭头,就见到乔三清的大排突然窜了出去。

大排上的乔三清,望着下游的大船,眼中突然露出残忍之意。

那大排本是缓慢的和小舟并行,这一急行,如激流勇进,势不可挡。

大排竟像弩箭般,向下游的大船冲去。

秋长风心惊,知道乔三清这般做,无疑是要和捧火会的高手一战。这排教、捧火会啸傲长江,纵横海域,若真的激战起来,只怕大江都要翻腾,他们卷入其中,凶险不言而喻。

看了眼姚广孝,见到他望着排、船接近,神色木然,好像根本不知道险恶一样,这事儿本来是姚广孝挑起来的,可如今姚广孝竟如局外人一样的漠然。

秋长风喊道:“悟性,靠岸。”

这小舟上除了秋长风、姚广孝、姚三思三人外,还有个摆渡的人叫做悟性——姚广孝身边的那个小和尚。

姚广孝前往金山,要了一艘小船,并不要船家,却让悟性摆渡。姚广孝行事怪异,秋长风早就见怪不怪。

怪的是这个北方的小和尚,居然很是精通操桨运舟一事。

这刻突出变异,秋长风对自身从不担忧,忧虑的是姚广孝的安危,只想悟性及时划船靠岸,脱离险境。

悟性见状,慌忙摆桨。不想那大排遽去,江水上陡然出现个漩涡,那漩涡旋力颇强,悟性虽懂得行舟,却抗不过那股巨力,小船入了漩涡,竟然在江面上急旋起来。

长风破浪之际,茫茫大江之上,一道灰线顺江而走,如巨鲸露着背脊,贴着水面腾游。

灰线起伏,乔三清的大排,已近了捧火会的大船。

那大排长达十数丈,几排圆木前后由大铁钉相连,上下更是由三层圆木捆成,这刻水上奔腾撞出,威势简直如千军万马咆哮怒吼。

鼓声通天中,水排急弦,那下游捧火会的大船此刻就算想躲,都是来不及转向。

只听到轰的一声惊天巨响,震耳欲聋,大排撞在了大船上!

惊涛倏起,如千层堆雪。

江水如画,不知湮灭了多少英雄豪杰。

雪中有火,火中有水,水卷木飞,如此撞击之力,大船就算是铁铸的,只怕都承受不住,更何况那大船不过是普通木制。

大船倏然就破了开来。

大排分为几排,最前排的圆木也被一撞之力击起,整排飞天,狂涛怒浪般的再次拍到大船上。

如此壮阔的景象,姚三思实在难得一见,可他没工夫去看,小舟急旋,他在小舟上,早转得头晕目眩,几欲把隔夜饭都吐出来,同时庆幸自己今天还没有吃饭。

悟性无法控制住船势,急得满头是汗。

秋长风人在船上,只是望着水面,突然身形纵起,已到了船尾,伸手操舵,断喝声中,用力一摆。

喀嚓声响,坚硬如铁的硬木船舵断裂成两截,小舟的急旋之势陡然顿住,悟性急划,小舟脱离了漩涡中心,就要出了险境。

姚三思站立不稳,一头撞在船板上。

悟性喜道:“好了。”他见秋长风水性精熟,力道用的恰到好处,忍不住地佩服。可他笑容才出,就见到秋长风脸上的惊骇欲绝。

就算面对神秘莫测的东瀛忍者,秋长风也一直智珠在握,从未有这么失色的时候。他究竟看到了什么,竟如此惊恐?

秋长风才出了漩涡,就抬头望向上游,他发现自己一直被鼓声吸引,竟没有留意上游有只大船无声无息地靠近。

就算下游的木排和大船惊涛骇浪的撞击,也挡不住上游那只大船前进的速度。

而先大船来到之前,有黑色的油光顺流而下,转瞬包围了小舟,然后漫过小舟向下游流淌而去。

秋长风望见那黑色的油光铺满了江面,脸上变色,竟等不及悟性划船,人就窜到悟性的身前,抢过双桨,用力划去。

这时下游那金甲神、朝天鼓都已不见。

大船破裂,一团混乱,那金色的力士没入混乱中,可那两团还在燃烧的碧火飞到了江面上,竟轰的烧了起来。

乔三清瞳孔收缩,眼中也现出凛然之意。漫天凌乱中,有黑色油光从被他撞碎的大船下流出,铺满了前路。

那两团碧火落在黑油中,火光一起,居然火蛇一样的游动,逆江而上,和上游流下的黑油接在一起,转瞬间,大江一片火海——碧绿的火海。

那碧绿的大火,不但将乔三清的大排烧在其中,而且将秋长风等人的小舟亦是围住。

刹那间,烈火扑面,浓烟滚滚。

姚三思火烧眉毛,也终于骇然失色。他好冒险,曾经设想过自己千万种的死法,但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会在大江中被烧死!

悟性急叫:“上师,跳水。”

姚广孝竟然还未动,只是望着那碧绿的大火,喃喃道:“金甲神、朝天鼓、藏地火……”

就算姚广孝说下天来,姚三思也无心思去听。生死关头,他低头一望,只觉得一阵眩晕,碧绿大火燃在江上,只是一低头,就有股热浪冲面而来,让人窒息。

跳水?哪里有水?

姚三思急得额头冒汗,喊道:“不能跳,这怎么能跳?”

悟性叫道:“一定要跳,火下是水。我们若等在舟上,只有被烧死,跳过火层,才有生机!”

他不由分说,一把拉住了姚广孝,就要跳下去……

秋长风出手,拉住悟性,嗄声道:“不能跳!”

悟性着急,就要挣脱秋长风的手。秋长风手如铁铸,“火是藏地火,捧火会放的火,这火中有毒,皮肤沾上一分火毒,毒性就会侵肤入骨。你虽能下水,但毒性发作,你还是要死在水下。”悟性一呆,急道:“那怎么办?”跳亦死,不跳也死,他们还有第三个选择?

秋长风也不言语,用力一板双桨,小舟又回到方才的涡流中。

姚三思忍不住喊道:“秋大人,你疯了?”

他们才辛苦地摆脱涡流,不想秋长风却又回转。油江、火海,秋长风又自绝生路,进入水涡中,怎么不会被姚三思看作是疯子?

不想秋长风喝道:“都抓住了。”他陡然运桨,做出更疯狂的举动。他只运单桨,让小舟转得更急,水涡中,如同陀螺一般。

姚三思紧抓船板,大叫道:“秋千户,你住手。”他实在想不到,平日镇静自若的秋长风,在这生死关头,反倒最先疯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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