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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坏啦,关不上。”黄脸妇人瘪着嘴低声下气地回道。
“那人哩?那臭家伙总赶走了吧?”
“也没有。那乞丐喝醉睡死啦,赶不走。”黄脸妇人很歉然地回道。
“我说你每天吃那么多饭都吃到哪儿去了?”黑脸妇人又骂开了,“门关不上,人你也赶不走!每天除了吃饭,你还会干什么?干什么哪?!”黄脸妇人连忙挥手,嘴里连嘘那黑脸妇人好几声,压低了嗓子劝道:“好啦好啦,你小声点儿少说两句,还有客人在哪。”她不劝还好,一说那黑脸妇人反倒更加怒气冲冲,提高了嗓子眼叫道:“你当我没长眼睛吗?一屋子人我看不到吗?倒了茶给他们也不喝,客人?!还不知待会人家给钱不给钱哪?”
原来这间石屋茶栈,平时人迹罕至,这天夜里却一下子来了十个客人,九男一女,有老有少。十人皆是面色凝重,论神态论打扮绝非一般庄稼猎户。其中那名女子年纪看来不过二十岁上下,身穿绿衫,发系玉簪,肩上罩着一件碧波般的翠绿斗篷,自始至终都端雅地跪坐着,默默凝望著杯中热茶。这女子不说话,其余的人也都不说话,一时间茶栈里只有门口那流浪汉的鼾声,与黑脸妇人敲锅砸碗的叫骂声,相互回荡着。
只听得那黑脸妇人骂骂咧咧地道,“我在这里烧柴煮水伺候这么一大挂人,就为多赚一两个钱,偏偏家里头有一个老妈子、一个二愣子,两个都是废物!”仿佛要印证黑脸妇人的话似地,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恰巧在此时端了茶从厨房出来,脚下一绊,整个人便向前扑去,当然手里端着的热茶也就洒了一地。那黑脸妇人气得一张脸更黑了,拿锅勺指着年轻小伙子大骂:“你瞧!你瞧!这不是废物吗?叫他倒茶给客人,居然一次只会拿一杯。十杯热茶端了半天到现在还没端完!好不容易端到第十杯了,嘿!还真行!居然全洒了!哎!哎!哎!老的连扇门都不会关!小的连个路都不会走!这还不气死我吗?”
“好啦好啦。”黄脸妇人见黑脸妇人骂得益发起劲,紧张地转头看了看客人们,两手死命将黑脸妇人往厨房里推,嘴里安抚道:“别说啦别说啦。”又扯了一把身旁的小伙子,低声催促:“二愣子,去!替客人重新倒杯热茶。”
“爷们可别见怪。”黄脸妇人哈腰赔笑地道:“咱们这小店平时难得有一两个人上门,今天居然一下子来这么多贵客,老妈子和二愣子没见过世面,都有些犯急了。哈哈哈。您瞧我自个儿也是。”黄脸妇人干笑了一阵,指着桌上九杯动也没动过的热茶,又道:“爷们不爱喝茶吗?要不来点酒吧?还是来锅烧鸡?”
“你有完没完?!”那十人原本各个儿一语不发,面带忧色,在那黄脸妇人不停地啰嗦下,其中一名虬髯老汉忍不住开了口,他性格显然最是急躁,截断了黄脸妇人的话,大声说道:“你怎么说个没完!下去下去!热酒、烧鸡都不要!”这虬髯老汉开口时,恰好那二愣子又端着一杯热茶走出来了,他年纪看来已有二十五六岁,相貌生得眉清目秀,人却似乎有些痴愚,听那虬髯老汉如此吼叫,居然点头道:“叫我热酒?烧鸡?好哩。马上来、马上来。”那生得肩宽膀硕的虬髯老汉,见那二愣子欢天喜地地回厨房去了,似乎是懒得解释了,“随便啦!随便!爱上什么上什么好了。唉。”那虬髯老汉没好气地叹了一声,顺手抄起面前茶杯正要喝,旁边一名高额头的汉子连忙出声提醒:“小心……”虬髯老汉登时警觉,没好气地重重放下茶杯咕哝道:“真是!连杯水也不能喝。”另一名相貌文雅如书生般的年轻汉子,见此间再无外人,便倾身对那老汉低声劝道:“师父,咱不能不防着贼人使毒,要知道鬼谷早已和乌断有所勾……”
“咳!”高额头的汉子一声咳嗽,打眼色看向了躺在客栈门口的醉汉。那书生话说到一半,随即会意,端起桌上那杯二愣子刚端出来的滚烫新茶,起身向外走去,口中言道:“这天贼冷贼冷的,茶凉得特别快。”说着便将明明还滚烫冒烟的热茶,故意往那醉汉身上一泼。那乞丐原本躺在檐下避风处睡得正香,登时哎哟一声大叫惊醒过来,伸手抹脸喊道:“烫死我啦!烫死我啦!”抓起地上白雪,便往脸上抹,“娘的!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打扰老子睡觉?”这乞丐不说话还好,一开口便有一股臭烘烘的气味,直往那书生鼻下熏来。
“是你?”那乞丐东张西望,便想站起身来,却没注意到自己睡着时,身旁已经堆满白雪,顿时一跤滑倒,身子都还没挺直,便又咕咚一下跌坐在地。那书生捏着鼻子心想,“这不知是哪来的乞丐凑巧赶上罢了,应当不足为虑。”口中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注意到这儿有人。这给老兄喝点酒。”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刀钱来,递给那丐儿,那乞丐也老实不客气地伸手接下,口中还道:“哪,臭小子,看在你还有点儿客气的份上,老子今天就饶了你。不然非打断你鼻子不可。”
屋内其余九人,似乎与那书生一般心思,听这乞丐如此跟那书生说话,尽皆莞尔。书生摸摸鼻子,也笑道:“多谢老兄,饶过了在下的鼻子。不过老兄啊,”那书生劝道:“再晚这风雪就更大了,躺在这儿肯定要出人命的,屋里实在已坐不下人,我看你趁着现在在道上还能行走,快点上路吧?”
“用得着你催?”那乞丐将钱揣进怀里,大概是看见屋里人多,各个又携剑带刀的,便道:“我这不就要走了?”
“算啦,陆师哥,天这么晚了,外头又大风大雪的,何必硬要赶人家走呢?”那绿衫姑娘突然开口对那高额头汉子说道:“你就让他待着吧。”那乞丐本已向前跨出了步伐,听了这话却又停住了。“师妹就是心好。”那高额头的汉子一笑,朝书生点了点头说道:“无所谓,不碍事的。”那乞丐见人家不赶他了,又平白无故得了一刀钱,心满意足地咧嘴笑了笑,拍拍肚子打出一记酒嗝,又躺回原处继续呼呼大睡,不一会儿,屋内十人便又听见那乞丐牛鸣也似的打鼾声阵阵传来。
确定茶栈内更无异状之后,那高额头的汉子理了理衣襟,这才开口:“朱掌门、左兄、廖兄、在座各位少侠英豪,此番仗义相援的恩情,鄙人铭记于心。想我陆元鼎八年来如履薄冰,只求不负先师所托,光大我八卦门。孰知日前鬼谷派出大队人马来攻,元鼎无能,一不能守住本门,二不能阻止鬼谷之人将恩师的坟当众刨开。后来幸得各大门派出手相助,否则我八卦门此刻只怕已不复存。”说到这里,陆元鼎拔出长剑,面露愤慨之色,振振言道:“诸位见证,此剑乃是我恩师亲授于我,我陆元鼎今以此剑发誓,只要我陆元鼎在世一日,必报此仇,以慰恩师。”说着将那柄长剑朝左手手心划出一道深深血痕。
在座十人当中倒有一半参加过八年前那场血战,想起当时辛屈节率先喊起同生共死的景况,皆不禁红了眼眶。其中更以那虬髯老汉感怀最深。原来这虬髯老汉正是丹岳门掌门人朱岐,八年过去,胡子头发都斑白了,火气却未曾消停。他原本与前八卦门掌门辛屈节最不对盘,但此番鬼谷突袭八卦门,倒是他出力最多。墨家钜子路枕浪自刎、端木敬德寿终正寝、苍松派掌门杨隼跟辛屈节一块儿……总之是物换星移,一代新人换旧人,朱岐心中不可能没有感慨,他红着眼眶,叹了口气,喃喃道:“辛老头,八年啦……”
“朱伯伯……”坐在陆元鼎身旁的绿衫姑娘,听得朱岐此言,两眼顿时盈满泪水。这绿衫女子名叫辛雁雁,正是辛屈节的独生爱女。年方二十,虽是习武之人,却足不出户宛若富家千金一般,更遑论涉足江湖。除了同门师兄与朱岐外,其余在座众人都是首次见到她。辛雁雁一开口,却仿佛与众人熟识,“苍松派的廖东临廖师叔、任与樊任师兄、邱奕兰邱师兄,”辛雁雁一一对众人点头致意,“还有朱伯伯……各位前辈、师兄远道而来,相助我等。先父倘若在天有知,必是……必是深感盛情。”
“唉!”朱岐吭了一声,“雁儿你说这什么话?客气话就甭提了。说点儿要紧的才是。怪呀!这里头透着怪呀!我无论如何想不通,鬼谷虽然恶名昭彰,近几年来却也少有动静,跟咱们正派人士是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会忽然跑来挖辛老头的坟呢?”丹岳门弟子邱奕兰,就是刚才泼茶的那位书生,也附和师父的说法,道:“是啊。这太莫名其妙了。莫非……他们是要在前辈的坟中,找什么东西?”
清霄派的左碧星,身为赵楠阳的亲传弟子,在武林上早有一定的身分地位,听邱奕兰如此说,也就不再转弯抹角,索性直接问道:“陆掌门,贵派这场惨祸实在颇有蹊跷。我记得当日八卦门中一战,鬼谷之人屡屡逼迫,要你交出一件物事。敢问陆掌门……鬼谷要的东西是?”
“没错。确实有这么回事。”苍松派廖东临闭着双眼,好像在回想当日情景,“那天我也听见了。那柳带媚……说的是……白鱼玉坠,没错!就是这四个字。”
陆元鼎早已料定今晚必有此一问,叹了口气回道:“实不相瞒,这事在下也是深感不解。如今回想起来,鬼谷的种种行径都像是为了夺取某件对他们而言极为重要的物事,但他们口中的什么白玉,在下却是从未见过。近年来武林上有人谣传这白鱼玉坠乃是千年宝物,又有人说吃了此玉能增加一甲子的功力云云。这些谣言在下也曾听过,但我思前想后,仍参不透那白玉与我八卦门有何相关?”
“哼哼。”左碧星的徒弟赵令辉,扬起鼻孔发出怪声,压根儿就不信陆元鼎说的话。
“陆掌门,”左碧星非但不阻止自己的徒弟,反而也道:“清霄、八卦、丹岳、苍松四派,既在武林中号称四大门派,陆掌门也应当信得过我们才是。若有什么难处,陆掌门不如趁此机会说出来,大伙儿也好帮着出点主意。”
陆元鼎见清霄派意似不信八卦门和白鱼玉坠毫无瓜葛,脸色微变,沉声说道:“左兄,此事干系重大,莫要听信贼人诽语,陆某确实对白玉什么的一无所知,若有虚言,便教日后不得好死。”左碧星微笑说道:“陆掌门何必如此?我们不过是在推敲形势罢了。陆掌门都这么说了,在下岂有不信之理?”朱岐在旁呸一声说道:“我瞧那劳什子白玉什么的,铁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平白无故弄得一堆人眼红,但说到底,究竟有谁真的见过?搞不好根本都是鬼谷的人瞎掰出来,就为了让江湖上多点乱子。照我说啊,大伙儿都别管这回事儿,就当没有,气死鬼谷那些王八蛋。”邱奕兰点了点头,道:“师父说得有理,但这样一来,鬼谷到底为什么会忽然围剿八卦门呢?”
众人几番来回讨论,都是百思不得其解,正著恼时,茶盏的二愣子却端着暖酒、烧鸡出来了。众人带着辛雁雁躲避鬼谷追杀,迄今已两昼夜,皆是粒米未进,眼看美酒烧鸡摆满一桌,畏惧有毒,竟是谁也不肯动筷子。朱岐嗅着阵阵鸡肉香气,馋涎欲滴,腹中更发出咕噜咕噜的饥鸣声。朱岐脸上一红,恼羞成怒地叫道:“拿走拿走!这锅烧鸡爷们不要了!别给我端上来!最好……最好是给我倒了!”二愣子也不知听懂了没,端起烧鸡在屋内走了一大圈,这才回去厨房。朱岐闻着满屋子的鸡肉香气,不禁摇头叹道:“去,早知路上多带几个馒头也好。”
辛雁雁在旁已半晌不发话,这时忽然站起身来,朝众人深深一揖,慌得那朱岐连忙挥手说道:“雁儿,你别理我,你也知道朱伯伯我不过就是爱发牢骚,饿几顿饭没啥大不了的。”辛雁雁却依旧站着不动,陆元鼎也诧异问道:“小师妹?你怎么了?”
“我、我有话说,”辛雁雁望着众人,抿了抿嘴唇,小声言道:“事情是这样的,八年前先父曾将一物托付于我……我不能再隐瞒了。那是先父要前往桂陵城的前一个晚上,他千叮咛万嘱咐,要我绝不能跟第三人提起。”辛雁雁吸了口气,转头对陆元鼎道:“所以,我才连师兄都没告知。”陆元鼎点点头,神色紧张地问道:“师妹,这么说来,师父留给你的是?”
“正是一块白鱼玉坠。”
“那……”清霄派赵令辉眼睛放出光来,紧接着追问,“那白鱼玉坠现在何处?”
“那是先父留给雁雁的唯一遗物,这白鱼玉坠,如今便在雁雁身上。”
辛雁雁话才说完,一块黑影猛然自半空中旋飞而落,众人便听得一阵嗤笑声,紧接着又是啪啪两响。朱岐大喊:“小心!”同时拔出金环大刀,挡在辛雁雁身后;清霄派左碧星的长剑,也与朱岐同时来到辛雁雁身后。其余七人也接二连三抽出各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