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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要过持在江剑臣手中的那支粗短判官铁笔,就想说出内中的文章。
江剑臣脸色一变,长袖未及甩出,女屠户李文莲、吸血郎中金满贵、假道士孙道枢,一齐跌倒在地上。
江剑臣身快如电,意动闪出。
出现在静室外面的,除去昨天见过的四个眉目如画俊婢外,那位身着鹅黄宫装、体态风流、俏丽妩媚的少女,也正妙目灼灼、风情万种地向他注视着。
江剑臣寒声叱道:“暗中伤人,出手歹毒,不怕我以牙还牙?”
宫装少女倩巧地一笑,道:“依你看来,能不能比得上你的那位女屠户?”
江剑臣把手一伸,威逼道:“拿来!”
宫装少女笑问:“拿给你什么?”
江剑臣刚想说:“解药。”
忽听静室的后窗轻响了一下。
江剑臣身化飞龙回天,拧身入内,招出渔夫撒网,卷向那位企图入窗掳人的蓝衣劲装少女,并将其硬生生地逼回窗外。
吸血郎中强提真气,恳求道:“请三爷暂勿追敌,救人要紧!”
江剑臣一惊而悟,眸光遍扫三个受伤者,心头越发下沉了。
原来,吸血郎中知道所中的七毒子午弩厉害,中弩之后,立即自封穴道,运气抗毒。女屠户内功虽精湛,反映也不差,自点穴道虽晚,经过运功排毒,也能暂缓剧毒漫延。
只有孙道枢功力最差,无人抢救,嘴唇已泛铁青,毒气漫入内腑,已成回天无术了。
吸血郎中示意江剑臣,抱起女屠户贴近自己,用极其细弱的声音说:“此弩乃我亲手所淬,上附黑心莲、断肠花、腐骨草、孔雀胆、金龟钟、修萝花、鹤顶红等七种剧毒,中之子难见午,没备解药,只有潞王内库收藏的,用广西梧山不死草、云南西部山区的都拉草,配以苗疆的龙涎草制成的三草回天丸可解。请三爷快掏取我药囊中的黑色药丸,先给我们二人服下,最少可再延缓二十四个时辰。”
江剑臣再历经百战,见过的血腥再多,听说女屠户最多只能再活二十四个时辰,脸色也不禁一变再变。但他毕竟不愧是独步当代的武林奇人,按吸血郎中的所嘱,先给二人服了黑色丸药,然后再将二人挟于肋下,施展开一气凌波浑元步法,飞身向苍龙岭攀去。
所幸在岔往聚仙台的拐弯山道上,碰上了快刀哑阎罗郭天柱。江剑臣连详细情况都没叙,将二人交给快刀哑阎罗,就忙着下山了。
尽管江剑臣心急如焚,再次扑回玉泉院时,业已找不到宫装少女。
江剑臣当然清楚,自己在当今万岁的心目中,犯过三条弥天大罪:一是强娶侯国英为妻;二是抗旨杀了三边总督杨鹤;三是私自离开皇宫,拒绝充当大内特设侍卫。若不是老驸马冉兴犯颜苦谏,秉笔太监王承恩和盟兄贾佛西多次跪求,早被当今钦命拿问了。如今要想救活李文莲,就得直闯潞王府,强索硬讨三草回天丸。姑不论王府深似海,护卫多如云,光凭潞王常芳这位赫赫天璜贵胄、凛凛金枝玉叶、万岁爷的嫡亲皇叔,能是随便招惹的吗?蓦地人影一晃,郭天柱背着女屠户一闪超越,阻在江剑臣的前面。
女屠户气息微弱,声音嘶哑地向江剑臣哀求:“三哥哥,小妹一命能值几何!天威赫赫,冒犯不得。夫妻结缡一夕,如同百年好合。文莲夙愿得偿,虽死亦无遗憾。何况我服药之后,大见好转。我不信吸血郎中解不了这种毒,我要三哥哥守着我,不要离去!”
哀哀苦求,如泣如诉,入耳心悸,声如泣血,两手乱抓,硬是不让江剑臣走。
江剑臣表面冷静,心内滴血,柔声先说:“我听你的!”然后,出指飞点了她的昏睡穴。沉下脸来,向哑阎说:“文莲糊涂,难道你老也糊涂!我现在时贵如金,眼下除去冒死闯王府,很难挽回文莲生命。拼着远遁边荒,我也得再逆一次龙麟。千万保护好她,我走了!”
在去长安的路上,尽管江剑臣轻功超绝,并还净抄近路,申正时分,方才进入骊山地界。
骊山,西距长安尚有五十里,乃秦岭山脉有一个支峰,山上有东绣和西绣两个山岭。岭的上下,均披满青松翠柏,郁郁苍苍,景物异常绮丽。关中八景之一的骊山晚照,就在此山。西绣岭上的老君殿,就是唐贞观十八年所建的汤泉宫所在地,天宝六年才改为华清宫。
心悬女屠户生死的江剑臣,恨不得立即赶到长安,登门求见潞王千岁朱常芳,求取两颗三草回天丸,好能让李文莲的香魂回天。
过了华清宫,刚到秦始皇当年焚书之后,坑杀孺生的坑孺谷,突从身后传来一声马嘶,一骑飞驰而过,陡勒丝缰,怒马人立,阻住了去路。
江剑臣不看则已,一眼望去,禁不住心头一沉,情知事情麻烦了。
原来,飞骑阻住去路的,竟是那位妩媚风流的黄裳宫装少女。
江剑臣故意不去理会她,却仔细地打量一下对方胯下的白马。那是一匹异常神骏的千里良驹,通体银亮雪白,丝毫不见杂色。此时虽喷沫低嘶,马鬓飞扬,四条马腿却死死地钉在地面上,一动也不动。
江剑臣赞道:“好马,端是好马!”
宫装少女嫣然一笑,跳下马来,把手中的丝缰往马鞍前的判官头上一搭,莲足款款地靠近两步,笑道:“红粉应归佳人,良驹当属烈士,愿以此马相赠。”
江剑臣淡淡说:“我怕委屈了它。”
宫装少女盈盈一笑,说:“反正此马给定你了,你想不想要都不行!”
江剑臣面色一冷,道:“我说不要,恐怕你大概还真给不成!”
宫装少女软塌塌地说:“好歹咱们也有过一面之缘,你不该这样对待我!”
江剑臣面色更寒,冰冷冷地说:“可惜是那样的一面之缘!”
宫装少女道:“我可没有下毒手,这一点你要弄清楚!”
江剑臣脸色泛青,说道:“凭你的这句话,说你是帮凶绝不冤!”
宫装少女娇笑道:“你敢诬我为帮凶,你的胆子可真不小!”
江剑臣双眉怒轩,冷冷道:“江某人的胆量,恐怕不止如此大!”
宫装少女后退一步,说:“你还敢怎样?”
江剑臣:“狠狠揍你一顿!”
宫装少女:“你敢!”
江剑臣早一步一步地逼向对方,语冷如刀地叱道:“江某人三次圣旨都敢抗,何况外藩一亲王。凭我江某人的功力,就是狠狠揍你一顿,保险太医院都验不出伤来。半年后,你才会瘫痪爬不动,叫你连冤都没处喊,不信你就试试看!”
喝叱完了,探臂一抓,将她抛掷在马鞍上,方才出谷驰往长字。
离长安还有五十里,天色又早暗了下来。还真怕宫装少女追上来麻烦,只好将轻功提到极限,直到贴近东门,方才缓了下来。
酉时刚过,江剑臣来到这座外藩亲王府邸前的高大台阶下。
古人说:宰相家奴七品官,何况当今万岁嫡亲叔父的豪奴侍卫。
没容江剑臣登上台阶,早拥上八个清一色劲装箭衣、青巾包头、脚登扳尖洒鞋、紧系倒赶千层浪绑腿、神情骠悍、身手矫捷的大汉,每人一口青光闪闪的鬼头刀。
为首那人厉声喝叱道:“狗眼瞎了是不是?撞你娘的什么……”
最后一个“丧”字没吐出,左边脸腮早挨了狠狠的一记耳光。
头目挨打,那还了得!这些不睁眼的豪奴“嗷”的一声,举起了鬼头刀。
江剑臣苦笑了,暂不论他曾经是当今万岁御笔钦定的特设侍卫,职位几与秉笔太监王承恩相等,仅凭他在拥立崇祯登基之中功列第一名、身分该是何等的显赫!因他三次抗旨不遵,私自离开宫廷,才落得这种虎落平原被犬戏的下场。对这般狗仗人势的豪奴,他虽只消一个盘旋,就能全部废了他们,无奈这“胜之不武”的名头,让他难以承担。
江剑臣正在为难,唏聿聿怒马长嘶,被他抛掷马上的宫装少女纵马驰至,人在马鞍上未下,就挥起手中的金丝马鞭,劈头盖脸地抽打那八名骠悍豪奴。
可笑那八名骠悍豪奴,被抽得满地乱滚,还不知罪犯哪条。
宫装少女跳下马来,先喝令八名豪奴直挺挺地跪着,方请江剑臣入内。
江剑臣虽感她不记前仇,替自己解围,但对她那骄狂自大、蛮横无理、心实厌恶,加上没弄清她是否朱常芳和郭紫云的私生女儿,只好敬鬼神而远之地随她入内。
宫装少女故意慢了半步,贴近江剑臣的肩侧,悄声说:“对你,我可真是仰若泰山北斗,钦佩爱慕很久了。可惜周年大典我才十三岁,你也不会注意一个黄毛小丫头。”
小妮子的口舌还真够伶俐的,不光毫不脸红地带出来“爱慕”二字,并用那句“周年大典我才十三岁”暗示自己业已十八年华,并还加上“可惜”二字。
听得江剑臣眉头紧皱,勉强回了一句:“郡主的记性可真好!”
打蛇随棍上。小妮子似乎要挂在江剑臣的肩胛之上,娇声说:“多谢你夸我记性好。其实,我的记性真不差,直到现在,我连你在周年大典之中穿的什么服饰、排列在什么位置上,甚至在那里值夜、和谁在一起吃饭都记得。”
江剑臣凛然不好出声了。
一见江剑臣沉默不语,素性刁钻的小妮子,冷古丁地站住不走,生气说:“别看你独步天下武林,号称当代第一人,没有我父王的三草回天丸,你只好眼睁睁地看女屠户死,你总不敢在王府杀人抵命吧!再说,你就是杀了下毒手的,又能如何?女屠户还不是死定了!聪明些,还是对我好一点,我是真想帮助你!”
江剑臣实在拿她没办法,只好躬身一揖,说:“江某求见王爷!”
小妮子扑哧一笑说:“这样倒还差不多,我先送你去内书房。”
潞王府中的内书房,乃是朱常芳日常深居独处,阅览书籍的地方,别说等闲之人绝对禁止入内,就连府内的总管和侍卫,也只配在门外回话和请示,小妮子愣敢向里面让客人。
看起来,江剑臣只要肯假以词色,她还真不难对付。
她不仅巧笑倩兮陪着江剑臣进入内书房,并还美目盼兮地自吐姓名朱岫烟。
江剑臣倒吸凉气了。
按说,这也怪不得江剑臣,是他听多了孙道枢、公孙菊、吸血郎中等人的先入之言。始终认定宫装少女是王府内总管郭紫云的私生女儿。如今听她自报姓名朱岫烟,江剑臣不敢怀疑了。
因为皇族亲丁的姓名也和,民间的排行一样,天启讳朱由栋,崇祯讳朱由检,福王讳朱由嵩,潞王常芳之女自应排行由字,变由为岫,是避御讳,岂不理所应该。分明是金枝玉叶的正牌郡主,江剑臣焉得不倒吸凉气。
岫烟郡主安排好江剑臣之后,就火烧火燎地回身去请王驾千岁朱常芳,想不到被一个别有歹毒用心的人缀上了。
她这一去,宛如石沉大海,近两个时辰没回来,眼看亥时将到。
江剑臣屈指一算,从已时到亥时,七个时辰过去了,可怜刚和自己缘结合体的女屠户,只能再活十七个时辰。
心内一急,就想迈出内书房。
可叹他一眼瞥到那巍峨高耸、双层飞檐的银安大殿,又迟疑了一下,退回了。
面对内书房中那四支粗如儿臂的滴泪巨烛,激起他的满腔幽愤,正所谓:“月朗星似稀,天暗烛愈明,世间伤心事,千古唯一情。”
江剑臣又油煎火燎地等了片刻,郡主、王爷始终未来,实在怕误了女屠户的一条命,又怀疑朱岫烟是在施展慢毒药,先正确估计出自己回苍龙岭的时间,然后在时间内交出三草回天丸,既能害死他们,让你还无话可说。
江剑臣决心不等了。
说实在的,江剑臣若不是凛于赫赫天威,凛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圣人古训,再加上上有白发老娘,下有稚龄儿子,妻子女魔王至今仍在孤悬海外的石城岛拥兵自卫……处处使他有所顾忌,不敢轻冒对抗皇室的滔天罪名。否则,别说一座外藩亲王的府邸,就是深宫大内,紫禁御苑,警卫森严,侍卫林立,他江剑臣也照样可以随意出入,甚至来去自如。
最后,江剑臣还是横下一条心,按吸血郎中提供的位置,很快找到那座王府内库房——想不到还是一座既宏伟壮观、又严密封闭的高大殿堂,廊柱足有合抱粗细。
抬头一看,大铁门上竟然无锁,换了别人,还真不敢贸然闯入。决心不惜再逆龙麟的江剑臣,可管不得许多了,暗用阴柔掌力震断里面上闩的横木,入内轻轻再掩上。
蓦地,瞧见一缕灯光从一处小门缝中溢出,借着这一线微弱烛火,方才看出这座庞大的殿堂,分别格成八个小库,各有铁门,上挂巨锁,唯一没有落锁的,就是亮有烛光的那一处小库。
江剑臣悄悄贴近。
猛听里面一青年男子说:“姑娘快走吧!深更夜半,孤男寡女,岂能同居一室!再说,这里又是王府内库房!”
江剑臣侧目再听。
一声荡人魂魄的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