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渠鸻挥手,“我会好好考虑的,你下去吧。”
他问守在阏氏王帐外头的侍女,“阏氏在里头么?”
“见过左谷蠡王,”侍女当胸双手交叉,同时屈膝为礼,“在。”
蒂蜜罗娜正伏案在一张大版白纸上画着些什么,见了他进帐,啊的一声,眉眼忍不住扬起来,抛下了狼毫笔,抱在了他身上。
“哥哥。”
一旁胡圈椅上,小白傲然抬起头来,“嗷”的唤一声。数年过后,他已经长成了一只成年狼,依旧毛色雪白,雄壮美丽。
“阿蒂,你想单于了么?” 渠鸻忽然问道。
蒂蜜罗娜面上神色带着一丝奇异“我才不想。”背过身去,负气道,“他又有了无数个姬妾,哪里还记得我?”
渠鸻看了摇头,忍不住劝道,“你到底是他的大阏氏,单于虽然宠你,但是他姓子喜怒不定,又嗜杀成性,阿蒂你行事如此肆意,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放心吧,”蒂蜜罗娜抚摸着小白的皮毛,淡淡道,“单于不会喜欢只知道顺从地女子,我知道他的底线,心中有数的。”
渠鸻在心里头叹了口气。他的妹妹,在他心里头千好万好。可是作为一个男人,他必须说,阿蒂傲气太过,并不是惹人垂怜的。
想要开解开解她,却不知如何开口,许久之后,方拍了拍妹妹的额头,“准备准备,过些日子,我们就要回匈奴了。”
“哥哥,”蒂蜜罗娜震惊的望着渠鸻,“为什么?”
“我们匈奴儿郎作战从不后退,如今与汉军胜负未定,怎么就要退军了呢?”
“怎么?”渠鸻奇异地望了妹妹一眼,笑道,“我以为,你不希望我与汉人交战呢?莫非,你什么时候改了主意,希望哥哥继续和汉人打下去?”
“不是。”蒂蜜罗娜顿了顿,道,“我还是不希望匈奴与大汉交战,只是有些好奇。毕竟,”她瞟了渠鸻一眼,“汉人刚刚在句注山打了一场胜仗。我以为,按哥哥的性子,是要一路打到底的。白羊王虽然失利,但我们还有这么多匈奴勇士,还有你。你不知道,这个机会是多么难得。错过了这次,也许,我们七八年都抓不住这样的机会”
“好了,阿蒂。”
渠鸻打断他。
“听说,汉人长安城中不久前也有动乱,如果我们继续和他们打下去,那么,在外敌之下,他们同仇敌忾,反而能团结起来。但若是我们退了,说不定他们自己倒斗起来了。说到底,就算现在和大汉言和,我们已经占了很大便宜。而大汉如今领军地灌婴,郦商,也都是名将,再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而且,刚刚从长安传来消息,”他放慢了声音,轻轻道,“大汉的那痊皇帝病愈了。”
蒂蜜罗娜怔了怔,惘然道,“你说什么?”
“我说,秋八月甲辰日,汉帝谒高庙,之后鸩杀齐王,稳定了朝纲,接下来,就应该腾出手来全力应付我们了。”
“汉帝刘盈居然还活着?”蒂蜜罗娜依旧意外。
“千真万确。”
“怎么可能?你等等,让我好好想想。”
她的脑袋开始急速运转。
有信史做底,她的推测并不是凭空大胆臆测。而且,不论是上郡的大汉材官,还是长安的皇帝病重传言,多日未曾出现在众人面前,都支撑着她的推测。
——怎么会,忽然发生这样的一个大转折?
除非有什么不在的来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不在原来意料
阿嫣?
对。
从今年年初开始,很久没有出现在长安众人面前的,除了汉帝刘盈,还有一个,就是皇后张嫣。
阿嫣,她利用自己固有的想法,和她巧妙的做戏,骗过了自己,只为了瞒住一些事实,而那个被隐瞒起来的事实,很可能,是一个足以影响两国未来命运的惊天秘闻。
蒂蜜罗娜忽然向帐篷外奔出去。
“阿蒂。”渠鸻愕然唤她,“你怎么了?”
“我去找一个人,问一些事情。”
风中传来蒂蜜罗娜匆匆的答话。
料峭的北风从“呼啦”被掀开的帘子外头轰的一声呼啸进来,蒂蜜罗娜从外头冲进来,劈头问道,“阿嫣,你一直在骗我。”
“你用炉火纯青的演技将一个失恋备受打击的自己扮演的淋漓尽致,只为了瞒住一个事实。就是已经被匈奴抛在身后的云中——刘盈当时在云中,是不是?”
在无人的帐篷里,张嫣优雅的站起身来,轻嗤道,“你不是已经相信你所猜测的,何必还来问我?”
“你——”
蒂蜜罗娜一时悔恨不已。
哥哥渠鸻总是说自己骄傲而自负,总有一天会在这上头栽跟头。她却从来没有相信过。如今看来,的确是这样,她早已经在心中预设了一个可能性,然后去询问阿嫣,将阿嫣的答话往自己的预设上论证,于是更加相信,根本没有去怀疑其他。
事实上,也许是因为她根本不相信这世上有上一世言情小说中所描述那样的爱情。在这个遥远的时空里,无论是她还是阿嫣,两个人都爱的太辛苦,从她的心底最深处,她根本没有可能认为,那个阿嫣爱的男人,会愿意为了阿嫣,追到她所在的地方,只为了得到她的欢心。
蒂蜜罗娜闭了闭眼睛。
上天给她出了一道谜题,阿嫣眉宇间带了一丝轻愁,误导她增向其他思考方向,若是当时,她能够再细心敏慧一点,猜破这个谜题,果断挥师回攻云中城,擒下刘盈,刘盈再不济事,也是名正言顺的大汉天子,汉高祖的嫡子,吕太后唯一的儿子,有他在手上,什么好处得不到。何必这么一场场的汉军打硬碰硬的实战?
偏偏,她的自以为是让她放走了最好的机会。
一时之间,被欺骗的挫败和张嫣的冷淡,让她恼羞成怒,“你不要以为,我不敢动你。”
“我可不敢以为你不敢。”张嫣笑的冰凉,“你有什么不敢的?你已经太敢了。”
“你什么意思?”
“我能够有什么意思?”张嫣回过头去,淡淡道,“如今我落在你的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还能有什么意思?”
蒂蜜罗娜忽然哀伤起来,“阿嫣,我记得,那一年,我没有回家,大过年的,别人家都在热热闹闹的吃年夜饭,我一个人在寝室里闹肚子疼,那个时候真的是觉得孤独极了,没办法只好打电话给你,结果你跑了三条街,只为了买一个汤婆给我。”
张嫣的神情也渐渐柔和下来。
“我们曾经是多么交好啊。”蒂蜜罗娜喟叹,“怎么到了如今,居然走到这个地步?”
张嫣忍了又忍,终究忍不住道,“我们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不是因为你么?”
“你什么意思?”蒂蜜罗娜微微吃惊。
“阿蒂,不要把别人都当成傻瓜,”张嫣抬起头来,面色阴郁,一双杏核一样的眼眸望着昔日好友,盈满了惆怅,“我也想当做,我们一直都在从前,可是阿蒂,你让我都没有办法自己欺骗自己下去。”
“阿嫣,”蒂蜜罗娜便起了伤感的神情,淡淡道,“你是不是傻了,再说什么呢。”
“你为什么会忽然跑过来问我舅舅的下落?”张嫣收起唇边最后一丝笑意,冷冷道,“因为实在这出乎你的意料,是不是?”
她转身,坐在胡圈椅上,声音沉郁,带着淡淡的惨痛,“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匈奴会在这个时候出兵,这些年,如同你了解大汉一样,我也了解匈奴,没错,此时大汉是没有全面攻打匈奴的实力,但同时,匈奴也没有到可以大举犯汉的时候,你们匈奴大军这一次南下,不过是趁火打劫,而能够准备的这么周全,这么出其不意,在这么个时间点上出现在北地境内,匈奴定是在一个月,甚至两个月前便开始做准备。”
“阿蒂,”她抬起头来,望着蒂蜜罗娜,声音冷静而又犀利,“除了你,全匈奴不会有人知道,我舅舅,本应该是在这一年驾崩的。”
账中一片死寂,蒂蜜罗娜面色阴晴不定,忽然叹了口气,“你何必将事情挑明白?”
有些东西,撕碎了就再也回不过来了。
有些事情,如果不挑破,就永远会维持温情脉脉的假象。就如她和蒂蜜罗娜的“友谊”,此时却连表面和美的面纱都撑不下去了。
张嫣不是不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有些事情,哪怕忍不下去,也应该和血吞下去,继续微笑,粉饰太平。可是,有些时候,她也需要维护自己的自尊,不得不背水而战。
阿蒂,我们都是那么骄傲,宁愿清醒着痛哭,不愿糊涂着幸福。
“事到如今,”蒂蜜罗娜面上浮起淡淡笑意,扬起漂亮的下颔,俯视而又骄矜,“你想不想知道,你舅舅此时如何状况?”
“在你为他身陷匈奴的时候,他已经悄悄的返回了长安,日前出现在高庙之前,发作了意图逼宫的齐王刘襄,同时,立皇长子刘义为淮阴王。”
蒂蜜罗娜笑的有些恶意,“你看,你还在这儿为他命悬生死之间,他却已经在长安左拥右抱他的美姬幼儿,阿嫣,你值得么?”
张嫣回过头来,面上一片淡漠,“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觉得不值得?做人在这个世上,总要要还别人的好的。纵然不念夫妻情义,他这些年待我也着实不错,我能够为他做一些事情,总是愿意的。”
蒂蜜罗娜哼了一声,欲待掀帘而去,却在帘下停住脚步,不曾回头,声音清淡,“不管你信不信,这一场大战,的确不是我最先挑起来的。而那个最先怂恿单于向大汉开战的人,是谁,你想不想猜猜看?”
“是谁?”
蒂蜜罗娜嫣然笑起来,“正是你心心念念,上次特意托付我照顾的楚国公主——她怨恨大汉当初逼她往匈奴和亲,于是力劝单于出兵,楚国公主如今在王庭可是很受冒顿地宠爱。”
张嫣一时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她想起当年那个芙渠般美艳的楚国公主刘撷,那个在长安街头傲然而立,对自己说,“诅咒你今生今世不得所爱”的女子。搁浅数年的记忆,便在心中活灵活现起来。从万人之上的翁主,到和亲匈奴的异乡人,其中的天差地别。可恨复可怜,她愤怒于刘撷的行止,去在内心深处,理解她的痛苦与怨恨,一时间惘然不已。
命运如樱花瓣四散飘零。昔年那些占尽风华的人,随着命运地轻风吹散在各个地方,当世时,无法预料。
一滴眼泪,从张嫣的明艳杏眸中滴出来,蒂蜜罗娜却似乎得到了什么安慰,已经是咯咯笑着出去了。
张嫣低下头去,望着蒂蜜罗娜适才坐过的毡毛垫子,眸中隐现大片水光,终于从怀中取出匕首,刷的一声,将垫子割成两半。
此后汉匈二军对峙,在雁门,太原,代国等地交战数场,互有胜负,最终遣使和谈,刘盈派出的使者,是舞阳侯樊伉。
王帐中,蒂蜜罗娜把玩着手上国书,觑着张嫣的神色,“阿嫣,你可知道樊伉这次提出了什么要求?”
“什么要求?”
“赎回战俘。”蒂蜜罗娜眸边染上了一分奇异的色彩,咯咯笑道,“你的那位舅舅夫君显然不知道你我之间的关系,想要要回你,又怕我们知道了你的身份,居然用了这样的招数,真是”似笑非笑的住了口,神情似揶揄,又似无奈。
张嫣按住心旌微微动荡,接过蒂蜜罗娜递过来的玉版纸成的国书,轻轻瞟了个大概。
刘盈在国书上先是斥责汉匈缔结婚姻,为友谊之帮,此备却肆意挑起战争,劫掠北方四郡。之后要求停战,在最后的结词中,轻描淡写的提出了赎买战俘的要求,国书之下盖的不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