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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嫣抿唇思索,冷不防的问她,“你喜欢太子?”
“是啊。”荼蘼手中忙着,心无芥蒂的回头朝她笑道,“太子殿下是个大好人,荼蘼自然喜欢。”
张嫣微微仰首,若有所思,一双眸儿特别的漂亮,“我记得,他好像骂过你吧。”
“那是因为他担心翁主,”荼蘼不在意道,“所以我被骂骂,没关系的。”
张嫣拢着膝坐在榻上,摇晃着脚丫子,目光追着荼蘼在殿中走动,“舅舅年纪也大了,上次我听阿婆的口风打算要为他挑房里人,你要是真喜欢她,我想法子把你送去充个名额?”
荼蘼倏然站住,身影僵硬,顿了一会儿方淡淡道,“翁主好意荼蘼心领,但荼蘼是在心里立了誓的,这一辈子都伺候翁主,终生不嫁。”
张嫣又是歉又是疚,安慰道,“你不乐意便不乐意,说就好了。我不该开你的玩笑,你也犯不上说这么狠的话。”
才这么点子年岁,谈什么终生不嫁?
姑奶奶两世为人二十多岁,也没有对男人绝望到终身不嫁啊?
只是很小心很小心的挑着合心意的男人。
“胡闹。”鲁元皱着眉绕过屏风进来,斥道,“两个丁点大的孩子,也敢说这么不着边际的轻狂话,也不知道羞。”转脸看见张嫣在坐榻上随意坐着,更是道,“阿嫣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不雅,还好是在内室中,若是让外人见了,岂不是说我和你爹爹没有将你教好?”
张嫣讪讪正经危坐,不服道,“可是我里面穿了禈裤啊?”又不怕露出什么不妥来。
“你弄的那个什么禈裤,”鲁元挑眉淡淡道,“你阿婆和我倒是知道,虽然不合规矩,但你既然喜欢,又不会有外人看见,我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你去。可是这坐姿不成,外头有几人知道你是穿了禈的?他们只会觉得你坐姿不雅。你还真想丢张家的脸么?”
张嫣被逼的步步后退,发狠道,“可是那样跪坐真的很累,我只在内室松泛些,到外面再装淑女成么?”
“你本来就是淑女,什么装不装的?”鲁元一笑,弹了弹她的鼻子,又正经道,“以后可以,现在不行。”
“我是你娘,还不知道你?你这阵子虽见勤勉了一些,骨子里还是疏懒性子,若真要你松泛惯了,你出去后连手脚都摆不惯。阿嫣,娘不会害你。”
张嫣愁眉苦脸的应了,没有一个女人愿意出门让人指指点点的说自己不雅的,就是五六岁的孩子也不例外。她这才知道,从前小说上看的改造椅子都是想的简单了,这个时代的人对坐榻根深蒂固的遵从,若是你打了把椅子来,别人的眼光不看死你?好在跪坐着跪坐着就习惯了,张嫣在心中催眠自己,我是这个时代的一只小虾米,小虾米。
上巳日,站在椒房殿前,张嫣偷偷的觑着阿母,见她面色红润,双眸闪闪发亮,眉间唇边都笑的温柔,鲜活的像是殿中养着的牡丹花,郁郁烂烂的开放,知她是盼这天盼的久了。扑哧一笑,低下头来。
也许,对一个女人来说,娘亲再好,还是比不上伴着爱人的幸福滋味。
“怎么宫车还不过来?”吕雉等的久了,奇异问道。
苏摩姑姑皱眉茫然,“已着人去唤很久了。不然,再派个人去催催吧。”她话音还没有落下,只听得踏踏的卫尉军脚步声,三百名鲜甲执戟的南军齐整整的奔过来,将椒房殿团团围住,捧着诏书的中常侍走出来,笑道,“皇后娘娘,陛下听说鲁元长主今日返家,说父女之情还未叙够,请长主在皇后这儿多留几日。不必急着回去。”
鲁元惊骇欲绝,实在是不明白怎么自己连返个家都不能够。“父皇是什么意思?”她的指甲尖尖的扣在了肉中,几乎要尖叫,“莫不是父皇还要对敖哥下手?他已经黜了敖哥的王位,还不够么?”
“满华,”吕雉拦住她,面色凝重,“你先回去歇着,”她轻轻安抚道,“你放心,母后一定帮你问个明白。”
“哇——”的一声,奶娘怀中的小张偃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黑漆漆的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大约是不喜欢这么低肃的气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然而高帝避在神仙殿不见,吕雉也没有什么法子,派永巷令张泽遣人往东宫和吕家问信,过了大半个时辰,刘盈面色暗沉的来到椒房殿。
“阿姐呢?”他轻轻问吕雉。
“她惊吓不已,阿嫣陪她回寝殿睡了。”吕雉淡淡道,“盈儿,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你父皇真的还想为难张敖?”
“不是。”刘盈艰涩的吐出两个字,喝了一口水,那执盏的手竟有一点抖,“这回的根子不在姐夫身上,反而是阿姐自己要不好了。”他蓦地恨恨掼下手中盏,声音却放的低,“可恨那天杀的刘敬,竟密劝父皇,以阿姐和亲匈奴,去做那匈奴冒顿单于的阏氏。”
吕雉倒抽了一口冷气,饶是她性情冷静坚毅,这一次也惊的面色雪白不见丝毫血色,哆嗦哆嗦嘴唇,正要艰难再问仔细,忽听得殿外张嫣一声惊叫,“娘。”母子两人抬头去看,却见鲁元面色惨白,已经倒在帘下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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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大风起兮云飞扬 二十八:旧誓'4700分加更'
鲁元悠悠醒转,天色已近黄昏,恍惚中,见娘陪在自己榻边,那眼角眉梢是深深的纹路,以为回到了丰沛的旧时光,笑着道,“娘,你又操劳了啊。等阿爹回来了”
她忽然住嘴,闭上了眼睛,也闭上了眼底薄薄的泪光。
“满华,满华,”吕雉大恸,抱住了女儿,诉道,“你怎么这么命苦,遇到了这么一个狠心的爹?”
“母后,”鲁元凄然一笑,问道,“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刘敬上奏和亲事,是在年前还是在年后?”
吕雉知她心意,缓缓道,“你弟弟方才说,是在去年末。”
鲁元静了一会儿,轻轻的应了一声,“哦。”
“满华,”吕雉见她面若死灰,心中害怕,连声唤道,“你莫要吓娘。”
鲁元缓缓转动目光,似木头一样盯着母亲一会儿,忽然咯咯的笑起来。
“他真是,真是——”她笑的连话都说不畅快,扶着床屏喘了一会儿,怨毒道,“真是我的好爹爹啊。”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有命,不敢有违,这些道理,鲁元自幼知晓,若父亲只是打算将她嫁到匈奴,来捍卫他座下拥有的大汉万里山河,筑一道不用砖石筑就的长城,鲁元会怨,会恨,会哭泣,会不甘,可是她不会绝望。
鲁元眸底一片冰冷,她不是傻子,不会事情都推到眼前了还不会看,年末刘敬献和亲匈奴策,开了年刘邦就以谋逆罪抓了张敖入狱,从前她不知前事,会为父亲与丈夫的矛盾而心惊担忧,会哭着去求父亲相信自己的夫君放过自己的夫君,但如今将两件事情抓到一起看,她简直觉得自己像个真正的傻子,被耍着玩冷着眼打量还要叩头谢恩。到了这个地步,鲁元这才知晓,年初刘邦那般穷凶恶极的发作张敖,也未尝不存了逼死张敖,将做了寡妇的自己强嫁到匈奴去的心思。虽然最后他终于放弃,但念及父女之亲,当中竟如此险恶计算,不由气的哽在心里,翻转不出,险些生生喷出一口血来。
吕雉叹了口气,知面前人肝肠寸断,再劝已经无用,无言的抚过女儿的头发,慢慢的用指头理顺,理到最后一束,霍然站起,头也不回的出了殿。
“皇后,皇后,”苏摩心惊胆战,跟在吕雉身后走的极快,“你要去做什么?”
“去见陛下。”吕雉一身皇后命服,踏在宫道上的脚步飞快。
“可是皇后娘娘,”苏摩大声劝道,“陛下这时定是在神仙殿,而且大约已经安置了,怎么好去扰?”
吕雉酷肃一笑,“他便是给我睡死了,今趟儿也得起来。”
神仙殿前,绿衣女官骊珠掌帘出来,淡淡拦道,“陛下在殿里,已经安置,皇后娘娘若有事,不妨明日再来请见。”
吕雉淡淡道,“你进去禀告陛下,本宫在这儿等着他,他一会子不出来,本宫便在这儿侯一会子;他一夜不出,本宫候着一夜,他一日不出,本宫候着一日。除非他打算一辈子待在这神仙,否则必要见我。”
“哟,”骊珠扬脸道,“皇后娘娘您这是何必?您是皇后,自然有这个胆子和陛下这么说,骊珠不过是小小婢子,可没胆子这个时候扰陛下兴致。您就是真的站上一夜,也无人知晓,还是回去歇着吧。说起来,上次陛下不是嘱你好好待在椒房殿,没事别跑出来走动么?”
说到这儿,她竟掩口打了个哈欠,意甚疏懒。
“放肆。”
吕雉忽然厉声喝道,“你小小一个后宫女官,竟胆敢和本宫如此说话。永巷令。”
“在。”张泽从皇后身后闪出来揖拜。
“皇后职责是什么?”吕雉问。
“掌后宫妃嫔,并宫女仆役。”张泽恭声回道。
“永巷令职责是什么?”
“拘犯错宫女仆役,刑罚处分。”
“好。”吕雉面寒如水,淡淡道,“将这个犯上宫女抓了,当廷杖责。”
“你敢。”骊珠失色尖叫,“我是戚夫人的女官,还轮不到你来罚。”
吕雉咯咯笑道,“你真是被戚懿给宠坏了,忘了连她也不过是本宫治下一个小小夫人么?今个儿莫说是你,就是她亲自出来,本宫也敢仗的。”
骊珠发疯似的挣扎,却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给死死扣的,按在廷中地上,立时便有执仗宫奴上前,两杖落下,骊珠便大声哀叫戚夫人。吕雉却如充耳不闻,仰首看着神仙殿中飘摇烛火,和慌乱四奔的宫侍。
她想,我好久都没有这么肆意发作了。这皇后的尊荣,虽然风光,却也压抑,哪里还有当年丰沛之间泼辣爽利的吕三娘子半分锐气?
刘季,刘季。
我百般忍让,你步步紧逼,我已经不能再让。
骊珠的背上已是一片鲜血狼藉,昔日美艳高傲,威风八面,连皇后身边女官也要退让三分的神仙殿女官已经是连痛呼的力气都没有了。
“张大人,”执刑的宫奴偷偷来问,“皇后没吩咐杖数,到底打多少杖才够啊?”
“没眼色的家伙。”张泽恨铁不成钢,恼道,“打死作数。”
宫奴领骂去了,立时作色,发狠再掌两杖,骊珠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一双眼睛无神的闭上。
“骊珠。”戚懿披了袍子从殿上奔下,美丽的面容上一片惊惶,实是想不到不过小半刻时间,贴身的女官就没了生息,咬牙回头怒视吕雉,“吕雉,你欺人太甚。”美丽的女子连激怒之中也有别样风情,吕雉却连半点目光也吝于给她,瞧着披着禅衣走出来的刘邦,柔声道,“陛下,你终于肯出来了。”
月色下,她的面色又是温柔又是森然,两种截然矛盾的神情,诡异而又和谐的显在同一张面容之上,“你不肯出来,我便打死一个;你若再不肯出来,我便再抓一个来打,打到最户,你总是要出来的。”
戚懿腿一软,牙齿咯咯打颤,望着吕雉眼神又惊又怕,这才知道,这个自己平日素看不起的皇后,竟是这样一个狠厉不留情面的角色。
刘邦也不生气,淡淡道,“朕既已经出来,皇后又想对朕讲些什么?”
“陛下,”吕雉微微一笑,“你真要我在这大廷广众之下与你说?”
刘邦挥了挥手,立时帝后身后所有宫婢侍者如潮水般退的远远的,俱白着一张脸。
吕雉看着戚懿。
“懿儿,”刘邦笑着挽戚懿道,“你先进去歇着,过会儿我再进去陪你。”
“我不嘛,陛下。”戚懿甩开他的手,怒视道,“她不分青红皂白的打死了我的女官,陛下若不能为骊珠伸冤,我这个夫人日后在宫中哪有半分面子?”
吕雉淡淡一笑。
“懿儿,”刘邦淡淡道,“这事以后再说,你先退下。”
“我不我不我不,”戚懿攀着刘邦的手,死都不肯放开,刘邦微微不耐,待要挣开,却见戚懿抬起头来,雪颊上一片红泪。
“戚夫人真要听的话,本宫也可以通融。”吕雉侧身踱了几步,悠然问刘邦,“陛下可记得汉三年承诺妾的话?”
又是汉三年的承诺,戚懿一阵气闷,当年陛下到底答应了吕雉什么,每次陛下发作吕雉的时候,吕雉但凡抬起这个武装,陛下就一副理亏心软的样子。
“陛下,”吕雉笑的甜甜的,月光冰清,仿佛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