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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上,张敖给朱王妃请安,就留下来陪着朱王妃用了朝食。
“看起来比之前瘦了。”朱王妃看着儿子笑道,“好容易能够安定下来,可要好生补补。”
“母亲,”张敖抱怨道,“我不是小孩子啦。”
“是啊。敖儿是大人了。”朱王妃促狭笑了,回头吩咐她,“去灶下看看,给世子炖的鸡汤好没有好。”
她应了一声“诺”,屈膝退了出去。
“觉得如何?”朱王妃努了努嘴,意有所指的问。
“是个单纯漂亮的孩子,”张敖若有所思,“真不知道母妃是从哪里找出来的。”
朱王妃便吃吃笑了。
此后,她便觉得,朱王妃似乎有意让她来往于世子所在的地方。心中惴惴不安,问顾嬷嬷道,“嬷嬷,我是王妃的丫鬟,这样,不好吧?”
顾嬷嬷便抬眼,望着她精致的容颜,
在府中的几个月过去,小丫头长的越发娇美,纤衣华服,柳眉巧笑,肤光胜雪,有一种将长成的少女特有的纯真娇憨,便是她这样的老婆子看了,都禁不住喜欢,何况世子那样血气方刚的少年男子。
“有什么不好的?”顾嬷嬷谆谆道,“你觉得王妃待你可好?”
“自然是很好的。”她诚心答道,“王妃待我恩重如山,我是一心想要报答王妃,可是我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女,王妃哪里需要我报答什么呀?”
“那就是了。”
顾嬷嬷淡淡笑道,“世子是王妃唯一的儿子,最是心爱不过。你只要伺候好了世子,便是报答了王妃的恩情了。”
张敖给朱王妃请过安,从母亲房中出来,看见一个青衣侍女在廊下熬药,认真看了一眼,才发现是那个给她送鱼羹的丫头,于是停驻脚步,唤道,“春枝?”
她回过头来,匆忙起身拜道,“参见世子。”
“我有件事情要你帮忙,你可愿跟我过去?”
她怔了怔,为难的瞧着炉子,“可是,我还在帮王妃熬参汤呢。”
“这个找人帮忙就是了。”张敖道,看见了顾嬷嬷,扬声道,“嬷嬷帮着接手一下母妃的参汤,可好?”
顾嬷嬷笑容满面,“自然是好。”
她犹豫了片刻,便伸手,随着张敖奔出了王妃的院子。
张敖将她带回了第一次见面的书阁,“闲暇时候,我便在这儿看书。”
“可是,”她茫然不解,问道,“奴婢能够帮世子什么呢?”
张敖低头,瞧着在槛窗照射进来的天光下,少女面颊上雪似的肌肤和细细的毛孔,不由失笑。
“我给你重新取个名字吧。”
“啊?”她十分意外,“可是,这是王妃”
张敖淡淡一笑,“我自会去和母妃说。”
这间书阁是张敖闲暇是燕居的地方,五丈见方,沿着北墙摆着一溜的书架,一卷卷竹简累积于其上,在南是一座槛窗。张敖望着窗外浓秣春色和一株翠绿的杞树,忽的笑道,“有了,就叫折杞。”
她拗口的重复道,“折杞?”
“是,折杞。”
他走到她身后,看着窗外的那株杞树。鲜嫩嫩的枝条,在春风中舒展着自己的风彩。张敖墨黑的眸色带笑,深深的望着她,“古有采薇,今有折杞,喜欢那株杞树么?”
她被他的目光给逼的几乎抬不起头来,面红过耳,答道,“喜欢。”那声音低的,却是连自己都听不见。
“你认字么?”
“不认得。”她微微咬唇,摇头答道,眸底有着深深的遗憾。
再受父母疼宠,王妃喜爱,她终究也不过是个村女,奴婢,如何有机会去习字认书。
“我教你好不好?”
她猛的抬头,“这样不好吧?”明里拒绝,眼底却有着浅浅的期盼。“你是世子,每天都要忙好多大事。哪里有空教我认字?”
“再忙,这点时间还是抽的出来的。”张敖笑道。
转到书案前,用镇纸压住帛书,抬起头来向她招手,“过来,我教你写你的名字。”
他取了笔架上的一支狼毫笔,在砚池中蘸墨,在帛书上写下了“折杞”二字。字迹端正而风流。。。。
番外:折杞(下) 她瞧着帛书上的两个字,激动异常,“这就是我的名字么?”
“嗯。”张敖朝她点点头,笑容鼓励,“你要不要跟着写一遍?”
她抖抖索索的伸出手,握住了他递过来的狼毫笔,珍重如同信念。一绢帛书在书案上平展,其上的“折杞”二字,风骨劲瘦,飘逸俊发。
张敖朝她笑一笑。
她瞧着张敖的笑容,一颗心好像飘在桃花水面,慢慢浸的饱满发坠。
帛书轻浮,写了一横,手上劲力不对,那墨便写散了。张敖从身后抱过来,握住她执笔的手,带着她在帛书上书写。
一竖,一提,一撇
端重的两个字便在帛书上慢慢的呈现出来。
“好像是梦一样。”
“怎么?”张敖漫不经心的笑。
“我很害怕。”她低低的道。
“怕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轻轻道。
那一个春夜,于她,似乎是一个遥远的梦。很多年后,她回忆起来,已经不大记得了,只觉得一种郁酸胀涩,带着浅浅羞涩的喜悦,却又忍不住想要回头,风暴的浪头却一直不停的推着她向前走,终至于灭顶,埋葬了少女的美好祈愿,和慢慢翻起来的晦涩情绪。
张敬掩口一笑,望着屋中男女投在茜纱窗上的倩影,在喝退仆役后掩上重门。
第二日,折杞直到辰时才起身,只觉得折杞起身,匆匆来到王妃院中,掀开帘子,见到王妃身边的张敖,不知怎么的,就呆呆的怔在原地。
顾嬷嬷给张敖端茶进来,见她站在门前,不由奇道,“春枝,你傻站在这儿做什么呢?”
“傻孩子,”朱王妃便朱王妃握住她的手,眉开眼笑道,“好孩子,果然让我心疼。”吩咐顾嬷嬷,“将库中的那卷冰纨取过来,赏给春枝。”
“哦,不”她拍了拍折杞的手,“世子已经是给你改了名字,从今以后,就该叫折杞了。”
汉二年,常山国被陈余攻破,常山王张耳败走,其后投靠刘邦。此后转转折折,重又被汉室封为赵王。
汉三年,张敖已经在栎阳迎娶了汉王的嫡长女鲁元公主刘满华为妻。
而她,纵然再得张敖宠爱,也不过是一个妾侍。
鲁元公主温柔敦厚,但是她的父母,汉王,也就是如今的汉帝刘邦和吕皇后并不是俊男美女,因此,她生的模样也不过平常,自小也只是在沛郡乡间长大,若非汉王登基为帝,她和折杞不过差不多。
但如今,她已经是大汉的嫡长公主,皇太子刘盈的同胞姐姐,赵王世子张敖的正妻。
“这位就是赵氏了?”鲁元忙扶起拜在地上的折杞,问张敖道。
张敖尴尬的咳了一声,“是的。”
“是个极美的。”鲁元打量着折杞的容颜,“叫什么名字?”
“妾名折杞。”
鲁元微微愕然,就瞟了张敖一眼,张敖微微低头,伸手握成拳头,遮在唇前,尴尬咳了一声。
折杞察觉了这种微妙,抬头觑了一眼,带着疑惑。
“倒是个好听的名字。”鲁元笑道,“你我一同伺候世子,也是有缘分,今后当多多扶助夫君。下去吧。”
承欢未久的少女,有着雪肤花貌,和清晨荷叶上滚动露水一样的娇态。远逊于鲁元公主的端庄可亲,却是男人愿意掬在手心的女子。张敖虽敬重鲁元公主,但是在她这儿消磨的时间也不少。耳鬓厮磨间叮嘱她道,“公主是个极好的人,你在府里待着,不必乱想。”
她没有应答,别过头去,一滴泪珠清浅划过脸颊。
“折杞,”
出门的时候,张敖回头看折杞娇美的容颜,忍不住说了一句,“我会好好的待你的。”
襄国的风烟色一如从前,绵密而轻暖。折杞推开门窗,望向远山上静谧的青蓝色泽,明明是盛宠,却忽然觉得寂寞。发疯的想念起在家中时候,徒四壁也淡不掉的爽朗笑声。
她是怎么一步步的走到今天的呢?
折杞问自己。
记起很久很久以前,她还没有被送入外黄朱府的时候。她还是家中最疼宠的幺女,阿翁将她抱过肩头,疼宠慈爱道,“囡囡是阿翁最心疼的女儿,等到囡囡长大了,阿翁给你找一个夫君嫁了,囡囡会一辈子恩恩爱爱的,无病无灾。”
在她还懵懵懂懂,不知世事的时候,她已经被当成礼物送到了张敖的手上。如今,她明白了当初的事情对自己的意义之后,已经是回不了头了。
赵王府管家的媳妇子张黄氏带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来到她的面前,笑道,“这是分配过来伺候赵夫人的丫头,”转头吩咐女孩,“还不过来拜见赵夫人。
女孩便上前来,拜倒,“奴婢大妮,拜见赵夫人。”粗陋陋怯生生的,一如当年初入外黄朱府的自己。
“起来吧。”她道。
“谢赵夫人。”大妮又拜了一拜,“请赵夫人赐名。”
她出了一会儿神,然后道,“大妮这名字挺好的,我听着顺耳,就这么叫着吧。”
鲁元公主表里如一,是一个极温厚的主母。她不知道这位尊贵的元公主在面对着丈夫之前拥有的别的女人,是否心中真的能够不起波澜。但至少,元公主并没有亏待于她。
张敖迎娶鲁元公主的那一年夏日,一双娇妻美妾双双有喜。元公主贤惠堪为妇德典范,
见自己和折杞都不能再伺候丈夫,便替张敖又纳了两门姬妾,便是夏姬和沈姬。
那个时候,她想,自己的一生,想来就会是这么个样子了。
做一个赵王世子豢养的的姬妾,生儿育女,夫君虽然敬重元公主正妻,夫妻情深,偶尔的时候,也会来眷顾自己一次。
秦汉乱世,能够有这样的结局,不能说是不幸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很怀念常山王府,书楼中,张敖握着自己的手教自己写字的时候,婉转在二人之中的旖旎情意。
汉四年三月,鲁元公主生产,元公主胎位不正,生了两三个时辰也没有生下来,襄国城中的所有大夫医婆,都被请到鲁元公主生产的正院外。
“也不知道公主什么时候能生下孩子。”大妮伺候她用汤羹,嘟囔道。
她的笑意尚凝在唇边,腹中却已开始抽动,握住大妮的手腕,“大妮,我也要生了。”
“哐啷”一声,大妮手中的漆碗落在地上,“我我立刻去叫人。”
她发动了三四个时辰,终于平安生下了孩子,婆子将婴儿抱起来,拍了拍背,笑道,“恭喜赵姬生下了一位小翁主。”
她躺在产床上,筋疲力尽,面上却忍不住浮出笑容,“将孩子抱过来,给我看看。”
初生的婴儿生的很小,尚有些皱巴巴的,看不清模样。她她却从这个皱巴巴红通通的女婴身上,看到了世间最美丽的风采。
“赵夫人,”大妮兴高采烈道,“世子派了张总管过来看你。”
赵王府总管张襄,是世子张敖身边小厮张敬的父亲,素来受赵王父子信重。鲁元公主虽身份尊贵,但作为世子姬妾的赵夫人,身上宠爱亦是不弱。在鲁元公主生产的时候,世子听说赵夫人亦生产,能够立刻遣张襄过来看看,显见得,是将赵姬母女放在了心上。
她有礼道,“张总管,还劳你特意跑这么一趟。公主那儿情况怎么样?”
这时候,她坐在产床上,神色舒展。
她为妾侍已久,如今,身边又有了女儿,也算是,能够真正的安定下来。
“老奴见过赵姬。”张襄眉目不抬,欠身道,“听闻赵姬产女,赵王和世子都在守着公主,走不开身,便遣老奴过来看看,夫人有没有缺着什么。”
“多谢你老看顾。”
“赵夫人,”医婆抱着婴儿匆匆的赶过来,“小翁主的情况看着不大好。”
她一惊,“怎么了?”问的极忙,心中忐忑。
“翁主的神色有点不对,一口奶都喝不进去,只是干呕。”
她险些要从产床上挣下来,被婆子和大妮压住,医婆已经是将婴儿抱过来。襁褓中的婴儿看着恹恹的。
“小翁主病了,”她急急的抬起头来,“张总管,你快去派人请个大夫来。”
张敬皱起了眉头,“这时候,襄国城里的大夫都在给公主诊脉。”
她的眸子一瞬间睁大,又慢慢恢复过来,求道,“总管,这是翁主啊,是世子的亲孩子。我也知道鲁元公主正难产,过的很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