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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嫣回头招手道,“阿偃,下来。”
于是张偃努力睁了睁眼睛,听话的跳下车来,迈着小短腿走到他家姐姐身后。
“这是侈,这是寿,”张嫣拉着他的手为他介绍道,“虽然以前你没有见过他们,但他们都是你的哥哥哦。”
“这是阿偃,”她复对张侈张寿笑道。“你们都知道的,以后要像我爱护你们一样爱护弟弟哦。”
“侈和寿么,”车中,鲁元咳了一声,唤道。
张侈张寿俱恭敬地走到嫡母的车前。唤道,“母亲。听说你和阿姐回来,便特意出来接你们。”
“阿姐,”张侈拉了拉张嫣的衣袂,“你要不要和我们一同骑马?”
“好啊。”张嫣眼睛一亮,笑道,“坐了这么久的马车,我早就厌了。”
“阿姐”。小偃儿抓住阿姐的裙裳嘟囔道,“偃儿也要骑马。”
张嫣抱起他,弹了弹他沁汗地鼻尖,笑道,“姐姐十岁才学骑马,你想要骑,等你也长到十岁吧。”
“阿嫣,”鲁元接过儿子,吩咐道,“你别胡闹了。你今天穿的这衣裳,怎么能骑马?”
张嫣低头看自己精致的襦裙下摆,笑道,“没关系。”弯下腰去。抓住身侧裙角,猛的一撕,刷的一声,拉出一道口子。
“呀,”涂图叹道,“可惜了这条裙子呢。”
张嫣当没听见,在另一侧也撕开一道来,这样就可以跨坐在马上了。她的襦裙下另有自制的裤。不惧走光。“看见宣平的天空,觉得心都要飞起了。”回头笑吟吟道,“阿母,你说,我们在这儿住一辈子,不也挺好呢?”言毕翻身上马。干净利落地姿势让身后的张侈张寿都不禁叫了一声好。
“我们来比比看。谁骑的最快。”她在马上明媚回头,沁凉的夏风拢拢的吹得她鬓角飞乱。水红色的衣袂翻飞,像五月枝头的梅子,青悠悠的打着秋千。有一种初夏的味道。
她大笑,抽打马鞭,身下骏马嘶鸣一声,扬蹄奔跑,像追着风一般。坐在马背上的她却觉着茫然,好像心里明明藏着一样东西,努力看,却怎么也看不清它地模样。
怅然若失。
跑了一刻钟,她勒住马缰,踱到路边等着。不过一小会儿,便见张侈和张寿从后面骑马追来,“阿姐你发疯啊,”张侈抱怨道,“忽然跑那么快。”
“那是你们没用。”她冷笑道,“我都几年没骑马了,你们还赶不上。”
挽着缰绳跟在母亲车后缓缓前行。身下的骏马不耐,打了个响鼻,刨了刨蹄,想要和先前一样飞奔。张嫣死死的勒住了它,我们想怎么做,和我们该怎么做,很多时候,并不是一件事情。
鲁元发现,她的女儿变地不一样了。并不是说她现在不好,她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讲究妆服讲究饮食,她友爱弟弟善待亲朋,她甚至笑容灿烂终日不息,但她的笑容里,有一种燃烧的凄艳,这种燃烧灼热艳丽不可逼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小女儿,已经从一个孩子,成长成一个少女了。
孩子,是无忧无虑的日子。
而少女,心中却开始有了忧愁,和因忧愁而生的欢乐。
每一个女孩,都将成长成少女。但每一个少女,都无法走回做一个孩子。
鲁元想起自己的少女时代,蓬衣垢面,奔跑在丰沛之外的道路上。于是,她遇到了张敖。
少年时地张敖当真是眉目雅丽,神清如冰玉。
他骑着一匹白马,在马背上弯下腰来。
后来,父亲聚众诸侯公子为自己选婿,她在屏风之后躲的远远的,却在抬头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豆蔻梢头二月初,最是人间好时节。
张嫣在庭院里荡秋千。
“推高一些。”她吩咐荼蘼与解忧。
“再推高一些。”
两个侍女推的满头大汗,“娘子你要我们推的有多高啊?”
张嫣伸手指了指院墙,“推到我,能够从那儿看到外面地风景。”翁主你莫是疯了吧,”荼蘼不解道,“真地想看外面风景,走过去看看就是了。干嘛非要荡秋千呢?”
张嫣笑而不语。
很多年前,她读过一首诗:墙里秋千墙外笑,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是不是真的会有一个人走过她地院墙,听见她地欢声笑语,心旌动荡。
若干年后,他遇到她,谈起当年秋千轶事。和懵懂的心情。
可是不会有,不会有这样一个人,诗歌只是诗歌,故事只是故事,生活却是生活。
秋千荡在最高点的时候停留只一瞬,在那一瞬间她极目看去,透过院墙之上郁郁葱葱的杏树,竟隐约真能瞥到街角的一方箩筐。
“阿嫣。”有人在秋千下唤道。
她停下来。看见孙寤站在廊下,一身绿地黄花纱禅衣,圆髻翡翠步摇,清清洒洒。
“阿嫣赴长安之后,我又结交了一些朋友,却都不是那么谈地来,总是思念阿嫣,阿嫣总算回来了。”厅堂之中,二人相对而坐,不觉莞尔。
孙寤尝了口茶。觉得有些淡,便放下了。
“香吧?”张嫣笑道,“这是我早起亲自在荷叶上搜集的露水煮来的茶哦,千金也难得一盅呢。”
“你真是闲啊。”孙寤无奈道。“阿嫣这次回来,应该不会再走了吧?”
“这种事情我怎么知道呢?”她微笑着打着团扇,“不过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走了。上次离开宣平的时候,你和我一样还梳着童髻,如今回来,你都已经行过及笄礼了。”她嘟唇叹道,“我便想像你一样梳好看的发髻,可是她们都说。我年纪还小,还要再等三年才能及笄。”
“这话可不好听,”孙寤佯怒道,“莫非我从前就不好看么?”
“不一样啊。”张嫣摇头,“从前是清新可爱呀。”
二人又笑做一团,“我最近又学了些琴曲。有空弹给你听”孙寤笑吟吟道。忽然瞅到张嫣衣袖上一点痕迹,拉过来看。道,“这儿是怎么了?看起来像是被火星溅到似的。”
“哎呀,”张嫣也瞅到了,皱眉笑道,“大约是昨天夜里烤野兔的时候溅到的。”
“烤野兔?”
“昨天半夜里我拉着阿侈阿寿两个,哦,还有我弟弟偃儿,翻墙出去,打了一只野雉,在田野上点火烤了,可香了。附近地一家人还以为田野失火了呢,赶过来才知道是我们烤野雉。不过我们有请他们一处儿吃,玩的很尽兴呢。”
孙寤睁大了眼睛,“真的?”
“是啊。”张嫣点头笑道,“偃儿年纪小,翻不过去墙,还是特意叫醒老孙头让他开的侧门呢。”
“你母亲,长公主都不管?”
“为什么要管?”张嫣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孙寤于是欣羡道,“真好。”
“下次我们再出去,要不要叫上你呢?”
“不用了。”她摇摇头,“我父母一定不会许的。”
“啊,对了。”她想起来,拍了拍手道,“两年前我们一起腌制的梅子,寄到长安去的,你说已经坏掉不能吃了。今年我又腌了一些,特意拿了一些给你尝尝。”
晓暮捧了一个小巧陶瓮,笑道,“如今我家娘子腌的梅子所有人尝了都说好呢。好容易张姑娘回来了,尝尝看吧。”
张嫣点点头,捻起一枚黄色的梅子,放到嘴巴里。
“怎么样?”孙寤问她。
“很甜。”
“不过,”她展眉笑道,“很好吃啊。”
“决定了,”张嫣笑嘻嘻地道,“找个好天气,我们一起去梅园采梅子,再来腌一次吧。”
五月初夏,日祚绵长。
空气里漂浮着些微的青梅子的气味,阳光的碎影落在梅林间隙之中,顽皮地跳跃犹如干净的碎金,云天清朗。
“真是的。”张侈打了个哈欠,“昨天晚上和阿姐玩六博玩到子时,今天又一大早起来摘梅子,阿姐哪来的这么好的精力,从早上到晚上一点也不会累的?”
他抱怨着,忽然觉得颈中一凉,原来是张寿用梅枝递到他颈项上,轻轻抖了一抖。
“你”他睁圆了眼,要扑上去。
“阿姐心里不开心。”张寿道。
“什么,”他蓦的停下脚步,转过头去看那厢站在梅树下的少女。
一树枝桠被累累青梅压地很低,她抓住它,狠狠一晃。于是一树青梅子如落雨一般噼里啪啦的打下来,砸了在树下拣梅子的孙寤和张偃一身。
“阿姐,”张偃揉着被梅子砸疼的地方站起来,狠狠的瞪了自家不良阿姐一眼。
“哎呀,”张嫣无辜的摊了摊手,吐舌道,“我不是故意地。”脸上却笑地阳光灿烂。
“哪里有不开心了她?”张侈喃喃道,起码她看起来比被强拉来的自己开心多了。
“笨哥哥,”张寿斜眼睨他,“换了你面对匈奴求亲,舅舅聘后两桩莫名其妙地事情,你开心的起来么?”
张侈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小心翼翼道,“冒顿老头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看中我吧?”
想着五大三粗的自己穿着一身女装坐上送嫁宫车一路走过高山走过草原到达匈奴王庭的样子,张侈不由自主的风中凌乱了。
“这不是重点好不?”张寿的额上爆出黑线。
“好了好了,”孙寤推着张嫣道,“我的张娘子,你不拘哪处随意走走去,等你回来,我们就都收拾好了。你要留在这里的话,太阳下山我们都摘不完梅子。”
“嗳,你们两个。”指着张侈张寿的方向,“快点过来摘梅子。”
“什么么?”两个男孩抱怨道,“为什么我们要过来摘这个梅子?”
“什么嘛,”张嫣无辜道,“为什么我不能摘梅子?”
“因为要吃梅子的是你们两的姐姐。”孙寤凶神恶煞道,又指着张嫣,“你还不快点滚?”
“思服,”张嫣怀疑的觑着她,“你该不会是,”她小心翼翼的求证,“昨个儿玩六博输给我输的太惨,今个儿公报私仇吧。”
孙寤的脸刹那间变的乌云密布。
张嫣微惊,连忙反省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于是讪讪走开。
五月的梅林带着一分儿酸涩,两丝儿湿润,三线儿阳光,四重儿青翠,穿行在其中,仿佛所有的知觉都能触到枝叶明媚的邀请,通心舒畅。张嫣摘了枝头的一颗青梅,擦干净了,放入嘴中,只觉得酸的牙齿都倒了。可是,她还是一口一口认真的尝着,不肯放弃。
梅林占地宽阔,置身其中,一眼望不到边际。树影婆娑,一个人走的太远,早已分不清道路。张嫣索性一直向前走,想着走到头了,也就能见到人了。走的热了,便扇着扇子。忽然听得一声呼喊,采梅少女们齐声唱起欢快的歌。
“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纷纷落地的梅子啊,树上的梅子还有七成。那些喜欢我的小伙子们,赶快抓紧这好时光。)
前方苍翠,梅子飘香。她忽然觉得双脚没有半分力气,站在原地,竟迈不出哪怕一步步伐。
*我是不算字数的分割线*
这一章情思(上)和下一章(自然是情思下)了,合起来,是我个人很喜欢的一章。
它描述的是一种躁动的心情。
嗯,青春真好。
文发出的现在,也许我还在考场上痛苦挣扎着考试。
帮我祈祷下吧。
顺便,来张粉红票安慰安慰心情。
咳,恋爱就是要粉红粉红的。
握拳,阿嫣,加油。
因为强烈希望在这儿断章,所以这章,又4000+了。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零六:情思(下)
歌声从离她极近的地方传来,仿佛只要转过几株梅树,就可以看见那些背着箩筐在林间采梅的少女。梅林深处茂盛阴翳,将初夏的骄阳隔绝于外,不知觉已转阴凉,张嫣抬头张望,隐约可见树枝之间采梅的少女们的身影绰约,再一转,偌大一个梅林,方寸之间,只见自己一人。
少女们唱了一段,歇了口气,咯咯欢笑,又继续唱道,“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纷纷落地的梅子啊,树上的梅子还有三成。那些喜欢我的小伙子们,赶快抓紧此刻的好时光。)
张嫣忽然想起那一年长乐宫冬日的午后,玄衣少年从前殿长阶之上走下来,在自己面前伸出的手。
很多年后,她还能记得他温和的眸色,淡淡的麦色修长的手指,以及肌肤之下微微泛起的血管走脉。
舅舅。
她叫了他这么多年的舅舅,可是,她从来没有当他真的是自己的舅舅。
女子的歌声中忽然穿插出一两声男音,仿佛亘古洪荒就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