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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皓波随着方孝耘进了柳裴元的书房,原本准备再挨一番教训的。谁知柳裴元并没多说什么,只是吩咐方孝耘道:“你去带几个家人,把大少爷随身用的东西都打点整齐,一并送到新宅子那边去吧。”
方孝耘答应了一声退下。柳皓波便对着柳裴元的背影跪下去。
柳裴元摆摆手说道:“成家之后,你便不再是孩子了。这些年你读圣贤书,大道理也不用我来告诉你。生意上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你搬过去之后只管好生的读书用功。今年秋天有万岁爷加开的恩科,你可以去试一试,若是能中个举人,也不枉我对你这十几年的教导。”
柳皓波一听又傻了眼,不解的问道:“父亲儿子这些年也没想过进考场,这中举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您怎么会想起让儿子去参加科考?”
“中不中的,都去试一试吧。不中呢再说,反正有我这个父亲在,还不至于饿着你。”柳裴元说着,便对着背后摆了摆手,说道,“你先去收拾东西吧。那边已经都收拾好了,一会儿走的时候不用过来回我了。倒是你姨娘那里——你就过去说一声吧。”
柳皓波愕然。一时摸不清自己这位老爹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他想把自己送进官场,然后把柳明澈给叫回来?
他也太自信了吧?且不说自己能不能中举人,就算是中了举人,明年春闱也不一定就能中进士,就算是中了进士,也不一定能有像样的官职。就算是有了官职——可柳明澈如今已经是兵部的人,身在朝中不由已,这官儿还能说不做就不做了么?
柳皓波心思万千却不敢多问一句,他知道此时父亲并没有消气,说再多也是无用。于是他给柳裴元磕了个头转身出了书房,便向方氏的小院里走去。
方氏尚在被禁足,但既然是柳裴元有话让他去见她,自然是不会有人难为的。
方氏半月没见柳皓波,真是心如油煎。此时见他憔悴了许多,更是心疼不已,若不是顾忌着大家子的规矩在,她恨不得上前搂着自己的儿子大哭一场。可是,外边那么多下人看着呢,她再难过也得忍着,上前去看着柳皓波苍白的脸色,红着眼圈儿叫了一声:“大少爷”
柳皓波便微微躬身,叫了一声:“姨娘。这些日子身体可好?”
方氏再也把持不住,唔的一声哭了起来。
兰香忙上前劝道:“二夫人,大少爷在这儿站着呢,有话儿进屋去慢慢的说吧。”
方氏点头,便一侧身,一边拿帕子擦着眼泪一边对柳皓波说道:“大少爷,进屋坐吧。”
柳皓波点点头,却忍着心头的悲情,一脸平静的看了看院子里地八个下人,抬脚进了屋门。
落座后,兰香亲自捧上了热茶,方氏带着新买的两个丫头下去,并带上房门。
方氏便呜咽着问柳皓波:“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这事情如何就成了这种结果?”
“这次是我虑事不周,让姨娘受连累了。”
方氏又拿了帕子捂着脸,呜呜的哭道:“何必跟我说这种话?我这一辈子又是为了谁呢?你好我便好。你若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也活不成了”
“姨娘莫要着急,一定要爱惜身子,好好地珍重。别跟那些人比,赢得再多,没有一副好身子骨儿享受也是枉然。”柳皓波说话时,眉梢微微一挑,瞥向屋子外边的正前方,目光里闪过一丝冷然。
方氏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前面那所大宅院正是之前直侯夫人养病的时候住过的‘柳荫堂’。这院子匾额上的字还是柳裴元亲手所题,乃取‘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诗句里的意思。当初方氏不解,还专程问过这两句的意思。
柳荫堂。
方氏想起当时柳裴元的话心里便来气,他当时是在暗示柳家的人要把柳家的荫蔽都给那个短命的女人生下的孩子么?哼,那也要她的孩子有福气承受才行。
柳皓波见方氏的目光亦投向柳荫堂那边,便浅浅的笑了笑,说道:“姨娘好生养着,凡事想开些,莫要着急。儿子终归是老爷的亲骨肉,虎毒不食子,再怎么样,儿子这条命是无忧的。”
方氏点头,说道:“你能这样想,我也就放心了。你今儿是要搬出去住了?”
柳皓波点点头。
“原本我想着让兰香跟你去的。可如今老爷并没有发话,她如今也只能陪着我在这里苦熬着。金盏那丫头也是个好的,模样倒在其次,我看中的是她心思细腻。在你身边服侍,我倒也放心。”
“她怀着孩子,这些日子还是住在这边。那边毕竟是新买的院子,各处并不周全。姨娘放心,父亲爷会安排人照顾好她的。而我,自然也会自己照顾自已。”
方氏又想说什么,却被柳皓波用日光止住。
一时无话,柳皓波便从方氏那里告辞出来,回自己房里看着下人们收拾了东西,坐了车出了柳府直奔自己的新宅而去。
卢家。旭日斋。
柳雪涛靠在舒适的软榻上拿着紫燕做的小衣裳左看右看,不住的唏嘘惊叹,虽然她两世为人,却也没见过这样有爱的小衣服,再摸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眼角眉梢都是幸福的韵味。
卢峻熙终于放下手里的书,他假装认真的看,却根本一个字儿都看不进去。这女人一时偷偷地笑,一时又轻轻地叹息,又拿着那红绫小袄翻来覆去的看,把他的心都给翻乱了。于是他干脆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两步跨到软榻跟前,靠在柳雪涛身边歪下去,把她手里的小衣服拿开便摁着她乱亲一气。
柳雪涛低声笑骂着狰扎:“大白天的你又闹什么?还不放开!叫丫头们瞧见又该笑死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哎哟——你压着孩子了,起来!快起来”
“哎!娘子,你啥时候才能生啊!”卢峻熙终于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放开了禁锢的双臂,侧撑着脑袋,歪在柳雪涛的身边,手指在她红红的唇上轻轻地摸索着,依依不舍,十足的贪恋。
“还有一个多月嘛!我都不着急,你又急什么?”柳雪涛推了推他,他却稳如山石,毫不动摇。她只好放弃,身子往后躲了躲,躲到软榻边沿上去,又被他霸道的拉回来。
“我怎么能不着急呢,有这个小东西在你的肚子里,你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借口”
“这怎么叫借口?当时不是你要死要活的非要我给你生孩子么?”柳雪涛瞪了这小屁孩一眼,这天杀的居然开始嫌弃孩子了!
“唔我没想到还会这么麻烦么,你知道这简直不是男人过的日子,瞧我这满嘴的火泡”说着,他便撅起嘴巴凑过来让她看。
柳雪涛便对着外间叫了一声:“碧莲,去厨房把白糖罐子拿来。”
碧莲在外边做针线呢,听了柳雪涛的话便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去取白糖。
卢峻熙叹了口气从榻上坐起来,转身看着柳雪涛:“明儿峻晨迎亲,不许你去凑热闹,听见没。”
柳雪涛点点头,应道:“听见了。你都说了几百遍了。”
“如今多事之秋,你大哥的婚事也近了。这乱哄哄的,我可不想你又不小心被那个不长眼的给碰一下推一下的。这些人一个个盯着你盯得眼红脖子粗的,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哎——我说,你那大哥为什么那么忧你啊?你又不跟他们争家产,又不碍他们什么事儿。他干嘛下那么毒的手,非要置人于死地呢?”
柳雪涛笑笑,神秘的看了卢峻熙一眼,低声问道:“你真的想知道?”
“嗯。” 卢峻熙点头。
“非常想?”
“嗯嗯!”卢峻熙再使劲的点头。
“好吧,索性今天也是闲来无事,不如我就告诉你吧。”柳雪涛说着,便从软榻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转身趿上鞋子,拍手整了整歪歪斜斜的衣襟,然后转身看着卢峻熙,说道:“走啊。”
“不是说话儿么?怎么又成了走?”卢峻熙原本想着懒懒的躺在媳妇身边听端详呢,却不知这女人怎么又下了榻穿上了鞋子。
“去厢房,给你看一样东西。”
“厢房?”卢峻熙一愣,但依然从榻上起身下来,不解的问道:“厢房里有什么东西?”
。
“去了就知道了。”柳雪涛头前走着,卢峻熙从后面紧跟,二人出了正房屋门口沿着游廊走到西湘房门口,柳雪涛便叫了一声赵嬷嬷:“妈妈,把房门打开。”
赵嬷嬷便找来了钥匙,把西厢房的房门打开。卢峻熙跟在柳雪涛身后进了屋,却见屋里面排着一大排整整齐齐的大红漆掐金绘五彩龙凤呈祥的大箱子。
卢峻熙挨个儿的看了一遍,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是十六个。于是问道:“娘子,这不是你的嫁妆么?这个我知道呀,你的嫁妆单子我之前瞧过,都是些珍贵的东西。我早就想好了,这些东西我们都不要乱动,将来留给咱们的孩子。今儿就不必挨个儿的看了吧?”
柳雪涛笑笑,对赵嬷嬷说道:“妈妈,把那边第二个箱子打开。”
赵嬷嬷依言,从一大串钥匙里找出一把来,把箱子上的铜锁打开后,又叫了两个小丫头进来,把箱子盖掀起来。露出了里面摆放的整整齐齐的两尺多长的红木雕花匣子。
卢峻熙走过去看了看,猜着这一箱子应该是柳裴元陪嫁女儿的珠宝首饰。当时他是看过单子的,具体是什么如今已经记不清了,反正他只记得当时王氏叹息着,柳家果然是江南巨富.给女儿的东西样样都是拔了头筹的。
柳雪涛又叫人把上面的几个红木雕花匣子拿出去,却指着大箱子底上的一个紫檀木雕花匣子说道:“把这个给我拿上来。”
王嬷嬷便亲自蹬着凳子弯腰去伸长了手臂,好不容易才把底上的那个紫檀木的匣子拿上来,又看了看那上面精巧的机关暗锁,笑道:“这个匣子奴才是没有钥匙的,怕只有主子能打得开。”
柳雪涛笑笑,接过那匣子来放在一边的红木柜子上,转身对那两个小丫头说道:“没你们的事儿了,出去词候着。”
小丫头子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带上了房门。
柳雪涛便从发髻间披下了一根银簪,用簪子头上的一朵缧丝梅花扣在那檀木匣子的暗锁上,轻轻一转,匣子便啪的一声弹开了。
里面并没有什么旷世奇宝,却只有几张泛黄的梅花笺,还有一个薄薄的账本。
柳雪涛便拿出那几张梅花笺来,叹道:“这便是我母亲的遗书了。他们屡次三番的害我,只怕就是因为这份遗书,还有这个账本吧。”
卢峻熙接过那几张梅花笺,尚未打开看时,便已经闻到一股淡淡的梅花香。卢峻熙心头一动,暗道,怪不得岳父自从丧妻之后再不续弦,看来这位岳母大人亦是一个不寻常的女子。单看这素帛梅花笺,再闻闻这抹淡淡的幽香,便叫人忍不住称奇。
于是展开看那梅花笺时,却见第一张上是几句《诗经》里的句子:“生死挚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第二张梅花笺上写的却是卓文君的《白头吟》,卢峻熙抬头看了柳雪涛一眼,再低头看时,见那梅花笺上泪迹斑斑,似是主人伤心至极时一边哭泣一边写的句子。那一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笔画更是软弱无力,再没有之前的清风傲骨。想必,这是在柳裴元纳妾之日,复侯夫人的伤心之笔。卢峻熙看了之后,忍不住叹了口气。
世间多情女子何其多,而终生幸福者却是少之又少。新婚之时,信誓旦旦,握着一双红酥手,许下海誓山盟。但前脚誓言犹在耳边回响时,后脚便有新人进了门。多子多福,纳妾收房。折腾到最后又是什么样的洁果呢?
第三张梅花笺,则真的是夏侯夫人的遗言:“妾夏侯氏依莲,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十六岁时进柳家之门,与君乃少年夫妻。十年来,夫妻举案齐眉,从未有过嫌隙之言。今妾自知大限已到,请恕妾身不能伴君白头。妾今生之遗憾有二,一为无子,再者,女尚襁褓之中,妾却要长眠于地下”
卢峻熙看到一半时,便喟然长叹。
复侯夫人的聪慧,秀敏,至情至性的样子只通过这只言片句已经跃然纸上,如婷婷立于面前。
柳雪涛拿着那簿薄的账本,叹道:“母亲遗嘱,说父亲当日曾许下诺言,父亲动用母亲的妆奁之资扩展家业,将来必将家业之半数交给正妻夏侯氏之子女。女亲未能给父亲生下儿子,那么依照父亲的诺言,柳家半数的家业将来只能有我来继承。这件事情并不是父亲和母亲二人的私房话,而是立了账册的,账册里所记的账目乃是父亲用母亲的钱之前之后的明细账目。
我之前翻看过,当时柳家生意受当朝局势的影响,各处资金短缺周转不灵,几乎已经到了绝境。母亲的妆奁之资抵过当时柳家生意的两倍。且这本账册共有三本,母亲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