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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云松风传-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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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赵青娘对沐远风大袖飘然的样子忽然有了些许好感。当他的徒弟想必安宁,山月照弹琴,风雅得不可想象。

小厮告退,沐远风轻轻叹了口气,右手在椅子的扶手上点动了一下:“想当捕快就去当,如果你有力气从梁绿波手里逃出来,嗯……不,如果你有力气制住她,就把她捆在郊外饿上三天,再找个土坡从上到下把她滚几次,最好让她站起来认不清东南西北,然后你把你的遭遇告诉她,叫她回衙门把你引荐进去。”

“……”赵青娘吃惊地望着他,“你说什么?”

沐远风笑了笑,眼中没有什么温度:“梁绿波不是一个人查案子的,你要对付的不会只有她一个。我看她的眼神并非作假,事情很明显,你是代罪羔羊,有人安排好了一切要让你入套而已。以你现在的能耐,能解这个局么?”

赵青娘抿起嘴唇,看起来有些生气:“这世上有很多手残的人,你为什么偏要找我?”

“唔……”沐远风重新靠在椅背上,想了想,“因为你不错,很执着,一根筋。我是个很懒的人,所以不考虑别人。”

半个时辰后,赵青娘进了成衣铺,半晌出来,头埋得快到地里去。沐远风不在,临去又关照她要改变装束以防太快被梁绿波认出。赵青娘觉得他只是看不惯粗衣而已,这个人眼里明明容不下钉子,却用大而化之的办法把钉子和和气气地融化掉。她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是有道理的。

尽管如此,穿着百褶裙衫还是让她浑身都很不自在。为了方便独自谋生,她通常打扮得像个青年汉子,而此刻裙摆随风飘动,时不时将她的手与剑掩在其中,与通缉令上所画的冷面大盗已大异其趣。

秋色甚好,临水长街上游人如织,各色衣裙旗帜般迎风招扬。赵青娘侧耳倾听着沿街酒家中的动静,压抑住心中泛起的一点点不适。她左臂的剑伤和拖了一个多月的内伤都还没有好,昨日所中的金针毒性又一时不能尽清,这种时刻,暂且不远离沐远风是唯一的选择。那人并不讨厌,却和她不是一路人。但她知道一旦她进了大牢,此生都不会再有机会和任何人分辩是非黑白。

沐远风指下那种独特的琴声并没有响起,空气中无一丝震颤。或许“银羽”正安静地躺在他的手边,伴着一桌清淡酒菜。而他则饶有兴味地看着赵青娘满大街听他的“琴音讯号”。

然后,赵青娘看见了晚香。

岳州城的姑娘都偏好素色绸缎,或许因为古来骚人墨客汇聚,为了应合这里的诗与酒,她们不会妆扮得过份妖艳。但穿着素裙的姑娘当街狂奔,酒客诗家亦见之愕然。

晚香。在整整八个月之前,赵青娘无比清晰地记住了他走路时头颈抽筋一般的姿势。她循着这个姿势追到凤阳府郊外,一个在月色下也漆黑得让人辨不清路的地方。然后这个姿势就突然凭空消失,直到此刻。

晚香并没有留意到身后有人向他疾奔,还是走一步就抽一下脖子。他没有带刀,两只盗过各种珍器的大手垂在身边。赵青娘咬紧嘴唇,心口砰砰跳动。她出道以后从没有跑得这般轻盈如燕过,即使被梁绿波追得无处可逃。

街上的行人感到一阵风擦过他们的身畔,淡蓝色的背影看起来是个女子。于是有人诗情画意,几天后某家酒楼挂出一张美人吟风图。虽然赵青娘看不见,但她实该庆幸自己换过衣装。

就在她离晚香只有五六丈距离时,没有明显的脚步声、没有人提醒,甚至还没有人反应过来,晚香的头突然一抬,像被人抽了一鞭。下一瞬间,赵青娘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剑在离他的布衣一尺之处落空。

当街亮剑,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动作。赵青娘不是不明白,只是逼不得已。绸裙飘荡翻动,已经遮掩不住她那股属于剑者的锋锐,勇决堪比男儿,只可惜她的运气委实差劲。

晚香察觉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晚香的轻功好得不可思议,赵青娘在心中唾骂了一句传言误人,眼前一阵发黑。

第三章 金针女捕

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

飞檐如挑,斗拱影暗,夜里的洞庭水岸寂静下来,威严的岳阳楼也没有一点声息。这样的时刻翻窗而入的必不会是什么寻常人,像眼前这一位。

明黄裙裾在月色中闪成一抹水蛇般的魅影,纤腰如缕轻轻一转,便悄没声息地隐入了虚掩着的格窗内。由于追捕赵青娘,岳州的更夫和捕快们都已经认识了梁捕头,在有心巴结者被吓退以后,就算有人看到她,也就像没看到一样。

东进西出,说的是衙门,金针不输,说的就是这位女捕快。不过她今夜并非是来捉贼的,银色月光从格窗间透入岳阳楼,轻洒在一地微微泛光的望月金针上。

梁绿波吁了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块磁石,俯下身来细细地让金针吸在其上,因为月色模糊,她一直察看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探手一掠,磁石上的数十枚金针就不见了。她嘴里发出一声呢喃般的喟叹,自言自语道:“赵青娘,没想到你还有后招嘛,真是有意思。”

窗有月影、壁有题诗,在一片朦胧不清中,梁绿波的婀娜身影透出一股柳枝般的娇柔,不如牡丹天姿,那几分颜色也足以令人神醉了。

一双手就这样搂住了她的腰,如同揽住洞庭湖畔飘荡的柳枝,阴影覆盖在她的影子上。

“这么晚出来,就为了捡这些金针?”

梁绿波缩了一下腰,格格笑了两声:“走时被人赶得紧,大白天回来捡,我这‘金针女捕头’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那人仿佛笑了笑,一股温热的气息喷在她雪白的颈窝里:“是吗?我以为你偷汉子,大半夜还跑出来。”

梁绿波一呆,继而扭过身拍了一下那人肩头:“死人,你追我出来就为看我偷汉子?”

那人哈哈大笑,笑声顿时充满寂静的楼阁。他松开双手:“我可没那闲工夫。听说金碧山庄又派人去凤阳府催了,说抓到的是死是活都不要紧,反正捂在这里也没人知道,只要把‘流珠丹’弄回去就行。”

“哼!”梁绿波将金针和磁石收回怀中,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就怕那赵青娘自己吃了仙丹,过几天就得道升天了,那我可没办法。”

那人摇头一笑:“她若真要吃,还会等到现在?走吧。”

“去哪儿?”

那人没接话,揽着她的肩膀走到窗边,当先从来处跃了出去。模糊的光线中,只看得见他侧脸的轮廓,如寒风中的雪莲,笑颊清而幽深。

一更天时分,岳州府衙六扇大门紧闭,从正面望去瞧不见半点灯火。然而走过半条街绕到府衙后头,就会发现两个人影正等在一扇极为隐蔽的小门前。前面的女子身影窈窕,后面的男子则着普通的劲装,两人挨得很近,仿佛深秋的夜里非常寒冷。

大凡州县衙门,为了上下左右的压力和利害关系,总免不了要开这“第七扇门”,而此处因内衙造得精致,石雕纹饰遮掩,这扇小门即使在白天也难被人察觉。

门开,那窈窕女子亮了亮自己的腰牌,门后便有人退开了去,将两人迎进门内。那劲装男子进后也不说话,只在前领路,门闭起的时候,因白日的激战而昏睡在客栈里的赵青娘尚没有醒转。沐远风坐在一边凝视着“银羽”的琴弦,从离开岳阳楼到月落星沉,都一动不动仿佛陷没在思索的沼泽中。

铁镣声悉悉索索,夹杂着稻草和破衣的摩擦声。铁门打开,梁绿波跟在劲装男子身后走进来。她的双眼被一块黑布蒙着,从跨进内衙之后就没有看见过任何东西。然而她并不提出异议,只是一路安静地走着。

“贺捕头,这位是……金针女捕?”一个粗糙的声音恭敬地问道。

“嗯。”贺捕头简单地道,“凤阳府来的。”

那个粗糙的声音又道:“就是您跟崔大人提起的那个?”

贺捕头没有回答,可能是打了个什么手势,梁绿波听到几个脚步沉重的人走出去的声音,铁门重重关上,并没有加锁。随即她眼前突然一亮,那块黑布已经被人揭了下来。

灯火明灭的牢房。不同之处在于,这间牢房只囚了一个犯人。待她的双眼从黑暗中恢复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方才镣拷声的来源处。她惊讶地转头望向贺捕头:“贺乘云,这是……”

“晚香。”贺乘云平静地看着她。

铁镣之下,是一个面目被打得稀烂的汉子,一条条鞭痕如长蛇般爬满他的全身。看不出面容、看不出年纪,也看不出他是否还清醒。他慢慢蠕动着,仿佛想像蜗牛那般伸出触须辨认四周。

梁绿波惊奇不已,她走近了几步,发现这汉子完全没有反应。或许他的耳朵已被刺聋了,眼睛看起来也无法再视物。

“他是晚香?”她有些不相信,这个多年前曾威名一时的大盗会成为如此模样。

贺乘云走到她身后,微微一叹,将手搭在她的肩头上:“起先我也不信,但我验过他身上的伤,是在前后约半年的时间里留下的。”这时梁绿波才发现,整间囚室除了他们两人和晚香,已经没有别人了。

“也就是说,他被人追杀了半年?那……是谁抓住他的?”她凝起眉头,心里浮过赵青娘的面容,又迅速地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赵青娘可能只是用追捕晚香作借口而已,她所说出的晚香形容样貌与官府案底中记载的,有太多不一样。

“我也不知道,没见人,也没见影子。”贺乘云摇摇头,“自从八个月前晚香停止犯事起,各地都再没有过这件事的下文,追捕也无所获。他是前几天天亮前被人扔到衙门口的,崔大人怕惹事,想把他押回凤阳府,我就说我认识凤阳府的捕快,只消说一声,直接送回去销案就行。”

梁绿波越发吃惊地看着他,“你说在这里就把他杀了呀?这……”其时人犯若要问斩都须上报刑部,但若抓住的已是死人,也就不必。

贺乘云一耸肩:“这是崔大人的意思,我也不便多说。他可是怕得狠了,晚香来了几天他都不敢让人知道,每个进这间牢房的都会被搜身盘查。反正这案子在上头看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案,也捅不到都察院那儿去,万一押送路上出了差错,那几家被盗的大户又问两地官府要人,岂不是麻烦?”

梁绿波斜睨着他:“你就这么看不起我么?由我亲自押,难道也会出差错?”

贺乘云怔了怔,随即将放在她肩头的手移到了她柔软的腰际:“哈哈,不是看不起,是舍不得,再说你的任务不是追捕赵青娘么?可不要分心。”说着轻轻拧了她一把,梁绿波“哎呦”一声窜出几步,手臂撞到了牢门,牢内的“晚香”微微抬起头,血肉糊住的双目笨拙而茫然。

是夜岳州城一片安宁,梁绿波留宿在府衙里。没人开第二间房给她,因为她就宿在贺乘云的房内,当沐远风和赵青娘走进洞庭水岸那家茶馆的时候,他们还没有起身。梁绿波梳妆打扮动作很快,但妆容永远非常精致。在她快梳妆完时,府衙仪门处传来些许吵闹声。

隐隐约约的,她听见“带着剑的女子”这几个字。隔着六扇重门,非常不真切。贺乘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房里,梁绿波飞快地挽起最后一绺散在胸前的发丝,快步走了出去。

第四章 大盗晚香

赵青娘再次从昏迷中醒来,已经是在被送往衙门的路上。这一日之后她方始觉得,花费如此大的精力去追逐晚香,并不是个明智的决定。自从她八个月前上勾的那一刻起,那个所谓“重出江湖”的大盗晚香就已经不重要了。

被她认出的晚香奇迹般地长着一张完全不一样的脸,在追逃过了几条街之后,那个人终于恼羞成怒,回身一掌劈下。赵青娘看清了他的脸,猛然大吃一惊,那一掌就重重劈在了她的肩头。

她的肩窝里还残存着一些没有尽清的毒素,但在那一刻,赵青娘看着那张脸,还有脸上嵌着的那双眼睛,一阵快要昏死过去的震惊。

身败名裂的那一夜,她看见的正是这双眼睛,像布偶一般清澈、纯净……而又呆滞。那绝不可能属于一个夜行千里的大盗,也不属于一个经历过生死劫难的人。

不是晚香,一直就不是。或者说,晚香从来就不在她的掌握,他已经死了,或还活在什么人的计谋中,等待功成的那一刻才能正式死去。

剑不及拔出,赵青娘就一头栽倒下去。

琴声悠悠,在似远似近的地方回荡。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赵青娘蓦然觉得,她在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一点上走错了一步。就像当初,那个只为了看她哭叫就砍掉她手指的少年一样。棋差一着,最后的终点很可能截然不同。她想挣扎一下,随后她就想起了自己也是在当捕快的这条路上挣扎,于是便也无功。

有人扛着她,淡蓝色的裙摆在眼前飘来荡去,肩头的剧痛直透心肺。剑还在手里,但手的力量仅够不让它掉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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