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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莲花目瞪口呆,一时不知是自己眼花,或是白日见鬼——那位秀雅娴静、端庄自持的西妃,不是莲步姗姗地回她自己房间去了?怎会突然到了自己床上?
西妃见他进门,脸上微微一红,这一红若是让施文绝见了,必是心中道“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等等,面上不免目痴神迷,有些不省人事之征兆。
李莲花一呆之后,却是轻轻反手关上了门,报以微笑,“不知西妃姑娘有何事?”
却见西妃怔怔地看着他,眼角眉梢颇为异样,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地低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李莲花道:“李莲花。”
西妃脸上又是微微一红,“今夜……今夜我……我……我在这里过。”
李莲花道:“啊?”
西妃脸上艳若红霞,“我方才和她们打赌,输……输了。今晚我本要陪玉爷,但……但我下棋……下棋输给了赤龙姐姐。”她低下头,侧靠着屏风,十分害羞腼腆。
李莲花恍然大悟,方才吃饭之时,女宅的女子们下棋打赌为戏,谁都想陪主子玉楼春过夜,西妃输了,便安排给了自己。转头看那床榻,果然已是铺得整整齐齐,连忙道:“今晚我睡地上。”
西妃睁大了眼睛看他,似乎十分不可思议。
李莲花从椅上抱下两团蒲团,往门口一搁,微笑道:“我给姑娘守门,姑娘不必害怕。”言罢躺下便睡。
西妃怔怔地看着他,仿佛见了鬼一般,她见过的男子虽然不多,但能进得女宅来,也都是风流倜傥、潇洒多金的俊杰。能得她陪伴一晚,人人都当是莫大荣幸,她生性腼腆,男人们更是喜欢,说是轻薄起来越发有滋味,但这在众姊妹眼里最不成器的男人,见了她之后却抱了两团蒲团睡门口去。他是没见过女人的小丑?还是心怀坦荡的君子?她识人不多,当真瞧不出来。
李莲花在蒲团上躺了躺,突地爬起身来沏了两杯茶请她喝茶,过会儿他又爬起打开高处的窗户,关上床边的窗棂,再过会儿他将桌子收拾收拾,摸出块布来把桌椅柜子擦拭得干干净净,再把地扫了。扫地之时,他从衣柜之下扫出几块白色干枯的蛇皮,大惊失色说此地居然有蛇,又将地扫了两次,确定无蛇,方才自己洗了个澡,洗了衣服,晾好衣服,高高兴兴地躺下睡觉。
西妃先是被那句“有蛇”吓得魂不附体,过了良久坐在床上呆呆地看他扫地、洗衣……不知该说什么好,心中突然泛起一个古怪念头:若是嫁了此人,必定是会幸福的吧?
这一夜,两人分睡两处,西妃本以为会一夜无眠,但却是迷迷糊糊睡去,还睡得很沉。日间醒来的时候李莲花已经离去,桌上却留着一壶热茶,还有一碟点心,那是每日早晨女宅的丫鬟们送来的晨点。她拥被坐在床上,呆了半晌,分明未发生任何事,却是心中乱极。
【二、不翼而飞的男人】
此时此刻,李莲花早已到了香山之上,慕容腰、李杜甫、东方皓也早已到了,施文绝、和关山横等人却是有些来迟。众人等了半天,也不见玉楼春的身影。
施文绝已将《洛神赋》颠三倒四地念过许多遍,不消说定是在想念昨日那位白衣如雪的弹琴女子;慕容腰闭目养神,见他心满意足的模样,男人们心中都暗骂他昨日必定过得销魂;李杜甫已做了三五首诗;关山横将身上带的酒喝得干干净净;李莲花和东方皓画地下棋,彩头是一钱银子,东方皓输了一局,居然从怀里掏出数百万的一沓银票,把李莲花吓了个半死,连那一钱银子也不敢要了;而玉楼春却始终不见踪影。
日头渐渐上升,香山的轻雾散去,露出满山重红,山峦迭起,山上的红叶或浓或淡,天然一股灵性,令人见之心魂清澈,飘飘然有世外之想。众人本是江湖逸客,等候多时不见玉楼春前来,便自行在山中游玩,本来还三五成群,未走多时便各走各路,谁也不肯和谁一道走。
李莲花走在最后,随意逛了两圈,只见前边红叶树林中草木纷飞,哗啦一声响,枝叶折断了不少,也知前边是关山横在打拳,便绕得远远的,避开了走。这一走却看见施文绝手扶大树,呆呆地看着树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李莲花走过去一看,树顶有个鸟巢。
“树上有什么?”施文绝的表情很是迷惑,“我刚才好像看见一只乌鸦叼着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进了鸟巢,如果不是我眼花,我觉得好像……好像是一块银子。”
“银子?”李莲花喃喃地道,“你莫非穷疯了……”
施文绝连连摇头,“不不不,我最近手气很好,不穷,不穷。”
李莲花叹了口气,“我说你怎么换了身新衣裳,原来是去赌钱,你那孔孟师父们知道了想必是要伤心的。”
施文绝连忙岔开话题,“我千真万确看到了银子,不信我这就爬上去拿下来给你看。”
李莲花道:“那也不必了,人家乌鸦一生何其短暂,好不容易存了点银子,你无端白事去拿出来做什么?”
施文绝道:“哪里来的银子?就算玉楼春有钱,也不会有钱到拿着银子喂乌鸦吧?我是觉得奇怪得很,不知为何你不觉得奇怪。”
李莲花道:“我觉得奇怪的是见过那个白衣翩翩的弹琴美人儿之后,你居然还保持清醒……”
施文绝黑脸一红,急忙跃上树顶,去摸那鸟巢,他却不知那让他心神大乱的美人昨天就在李莲花房里,而李莲花自然是万万不敢让他知道的。
不过片刻,施文绝如一叶坠地,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李莲花本要赞他轻功大有长进,却见他脸色古怪,连忙问:“莫非不是银子?”
施文绝一摊手,只见他手掌中可不就是一块小小的碎银,只是这碎银形状弯曲,尚带着些许血丝,那模样眼熟得很……那是一颗……银牙,新鲜的银牙。
两人对着那牙齿呆了半晌,李莲花喃喃地道:“你认银子的本事只怕是登峰造极,比背书的本事还了得,这样也看得出它是银子……”
施文绝干笑一声,“惭愧啊惭愧,这牙齿的主人怎会拿牙齿喂乌鸦?”
李莲花摇摇头,“这我怎么知道?”
施文绝收起银牙,“乌鸦从西边飞来,你我不如去西边瞧瞧。”
两人尚未动身,身后树叶哗啦一声响,慕容腰金袍灿烂,从树丛中钻了出来,瞟了一眼施文绝手中的银牙,嘴角略略一勾,冷冷地道:“看来你们也找到了。”
“找到了?找到了什么?”施文绝莫明其妙,只见慕容腰手中持着一块长长软软的翠绿色的东西,仔细一看,他吓了一跳——那是一条人手!被斩断的地方尚在往下流血,手臂上套着翠绿色的衣袖,看模样像是一个人的左手臂。
“李杜甫在山上找到了一条大腿,我在山谷里拣到了半只手臂,看来还有一个牙齿。”慕容腰道,“这牙齿是玉楼春年轻时镶的,虽然和他身份很不相称,但确实是他的牙齿。”他一字一字地道,“玉楼春死了!”
李莲花和施文绝面面相觑,目瞪口呆,昨日还从容自若、风雅雍容的人,一夜之间就突然死了?
“死了?怎么会呢?”施文绝愕然道,“谁杀了他?”
慕容腰道:“不知道。”
施文绝道:“不知道?他死在何处?”
慕容腰僵硬了一张脸,“不知道。”
施文绝皱起眉头,“玉楼春死了,他的手在你手中,他的腿在李杜甫手中,他的牙齿在我手中,其他部分不知在何处,而既不知道他被谁杀的,也不知道他是死在何处、如何死的,是么?”
慕容腰淡淡地道:“不错。还有,方才赤龙传来讯息,女宅中的金银珠宝不见了,以及玉楼春在女宅中暗藏的一个私人宝库也空了,其中财物不见踪影。”
施文绝张大嘴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此事匪夷所思,古怪至极。
李莲花叹了口气,“那就是说,有人杀死玉楼春,劫走他的财宝,还把他的尸身……那个到处乱丢……此人来无影去无踪,不知是谁。”
慕容腰点头,施文绝瞪眼道:“但是玉楼春的武功高得很,名列江湖第二十二位。想要无声无息杀了玉楼春再将他切成八块再提到香山上来乱丢,那凶手的武功岂非天下第一?”
慕容腰仰首望天,“我不知道。”
施文绝哼了一声,“这件事倒是真的奇怪得很,这消息大家都知道了吧?”
慕容腰淡淡地道:“赤龙姑娘已经派出女宅中的婢女找寻玉楼春的下落,大家都要回女宅讨论此事,两位也请回吧。”
他手中的断臂犹自滴血,李莲花缩了缩脖子,尚未说话,突地慕容腰瞪了他一眼,似是有些轻蔑地道:“若是大名鼎鼎的李楼主能将玉楼春断肢重组,起死回生,想必大家也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啊——”李莲花张口结舌。
施文绝咳嗽一声,“我等快些回去,说不定已有了线索。”他一把拉起李莲花便跑,慕容腰随后跟去,三人很快回到了香山之下,女宅之中。
女宅之中,玉楼春的残肢已被找到了两块,分别是:一块左胸连着左上臂,一块左下腹。如此拼凑起来,显然玉楼春是被人以利器“王”字切法,给切成了七块,分别是头、左上胸、右上胸、左下腹、右下腹和左右两腿,此外尚有两只断臂,只不过断臂是被“王”字的中间一横顺带切断,姑且仍算是“王”字七切。
几人围着玉楼春的残肢,都是皱起眉头,看得啧啧称奇。江湖之中,曾有“井”字九切剑闻名江湖,该人杀人都是“井”字切法,人身呈现九字剑痕,手段残忍,早在十年之前就被四顾门除去,而这“王”字切法闻所未闻,不知是否“井”字的更进一步,或是练习“井”字不到家而只能切成七块。并且这“王”字切得整齐异常,绝非庸手以大刀砍就,乃是一剑之下,骨肉断离,毫不含糊。即使当年的“井”字九切,也不过一剑之下,在人身上划出九道血痕,再多不过剖出些花花肠子,稀里哗啦的一大堆,绝不可能一剑将人切成九块,而玉楼春却确确实实被人切成了七块。
尸体的头颅虽然不见了,但众人都认得出,这死人的确是玉楼春。那人到中年仍旧白皙的皮肤,修长风雅的手指,以及手指上的那枚碧戒,都证实正是玉楼春。只是究竟是谁杀了玉楼春,又是谁与他有如此深仇大恨,杀死他之后要将他分掷各处,不得全尸?众人面面相觑。
施文绝眉头大皱,“其他两块是在哪里找到的?”
赤龙眉头微挑,“在引凤坡。”引凤坡乃是女宅通往香山的必经之路,既然如此,那凶手定是将碎尸一路乱抛,都丢入了荒山野岭,只是不知今日慕容腰几人在香山赏枫,立刻便发现了。
“昨日难道有人潜入女宅,杀了玉楼春?”李杜甫沉吟。
关山横嗤之以鼻,“这人血流未干,分明是在这一两个时辰之内死的,绝不是昨日死的,而是今天早上,你我都爬上去看他妈的什么红树叶的时候死的。”
慕容腰淡淡地哼了一声,“这人既然敢光天化日进来杀人,居然能将‘香山秀客’弄成这样,那武功有数得很,说不定便是笛飞声之流。”
施文绝恍然大悟,“是了是了,听说李相夷当年的四顾门正在重立,笛飞声也在小青峰出现过,说不定笛飞声看中了玉楼春的家业,想要他的钱重振他的金鸾盟,所以杀死玉楼春,夺走他的金银珠宝。”他自家觉得很有道理,旁人也均觉得有理,李莲花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各位……不到楼春宝库一行?”站在稍远的地方,不敢直视玉楼春尸体的西妃声音极细极细地道,“那里……那里说不定还有什么线索。”
众人纷纷响应,穿过几个院落,走到深藏于女宅之内的“楼春宝库”。
女宅的庭院不大,然而纤细妩媚,尤其藏有宝库的庭院称为“银心院”更为精致。道路一旁的回廊以银丝宛转编就,经了些年月,银丝微微显露铜色,却煞是古朴迷人。庭院中有个池塘,池塘边的一棵木槿花正自盛开,木槿高大青翠,花色白中带紫,十分艳丽。
但众人却没有心思细看这银心院中的风景。一眼望去,只见银心院中心那栋房子窗门大开,桌椅翻倒,书卷掉了满地,里头似乎本是个书房,此时地上被打开一个大洞,洞中七零八落地掉着许多翡翠、明珠、珊瑚之类,但其中绝大部分已经不翼而飞,空在地上留下许多形状各异的印子。一个黑漆漆的玄铁兵器架歪在一边,其上本来陈列着十八样兵器,如今只剩下两三样,两三样中有刀有枪,剑却不见了。刀是玄铁百炼钢,其上三道卷云钩,足以追命夺魂;枪是柳木枪,枪尖一点镶的是细小的金刚钻。单这几样兵器便是价值连城,可遇不可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