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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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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公泽道:“兄弟请讲。”谷缜道:“你是此间商魁,眼线广阔,且帮我查一件事。”说着让他附耳过来,嘀咕几声,程公泽神色数变,点一点头,匆匆下堂去了。

程雪烟说道:“还请谷少爷去后面用膳。”谷缜笑道:“好说,好说。”三人随她来到后院,只见石秀水曲,茂竹幽深,却是好一个清净去处。

程雪烟将三人引至园中小厅,自己张罗膳食,她看似娇怯,支使家中仆妇,却是不卑不亢,井然有序,不像弱龄少女,倒似一家之主。奈何谷缜口角风流,调笑无忌,几番撩得她面红耳赤,不待张罗完毕,便慌张去了。

用罢饭,谷缜自去厢房睡觉。陆、姚二人则坐着说话,不多时丫环来报“香汤烧好”。姚晴好洁,沐浴一番,神清气爽,当下回房小睡,不想睡至半途,却做了一个恶梦,遽尔惊醒,满头是汗。

回忆梦中烈火焦尸,姚晴心颤神摇,呆坐许久。待得披衣出门,已是深夜时分。闲云掩月,园内沉寂,唯有远处一灯如豆,撩人幽思。

姚晴近前,透过窗纱,绰约可见女子倩影,她识得正是程雪烟,心中不由奇怪:“这女孩儿夜半不眠,却在做甚?”纵上房顶,揭瓦瞧去,只见程雪烟坐在案前,信笔书写。姚晴定神细看,竟是吃了一惊,敢情那宣纸上大大小小,写的全是“谷缜”二字。

如此写满一纸,程雪烟又发一阵呆,将字纸引燃,丢入火盆,然后叹一口气,坐回床边,向着那堆灰烬呆呆出神。

姚晴不由暗自叹息,寻思道:“臭狐狸又造孽了,至于这女子,哼,却也白痴得紧,流水无意,落花又何必有情?”当下既恨谷缜轻薄无聊,又对这程雪烟充满鄙夷。

盖上屋瓦,方要下房,蓦地瞥见向月处闪过一道黑影,轻若云絮,飘然而飞。

姚晴吃了一惊,纵身追赶。那人十分机警,姚晴一动,便觉出有人追踪,足下加紧。姚晴自也随之加快步子。这般一前一后,越过程家围墙,在城中屋宇间攀垣走壁,你追我赶。过了时许,两人始终相距三丈,那人无法抛下姚晴,姚晴也不能追上。从后望去,那人窄肩细腰,窈窕多姿,分明是个年轻女子。如此一来,姚晴更憋足了一口气,提气轻身,紧追不舍。

不多时,她身子发热,呼吸渐转急促,这时间,忽见那女子高高纵起,身姿曼妙,落在一处屋顶上,将身一缩,猫在暗处。

姚晴只怕对方暗算,也陡然止步,伏在左近,只见那女子一双眸子映射月华,在黑暗里闪闪发亮,忽而“哧哧”轻笑,笑声娇媚入骨,如一缕细丝,在人心尖儿上撩拨。姚晴听得心痒,捏下一块碎瓦,嗖地射去。

两人相距数丈,那碎瓦射去,却如石沉大海,那女子眸子清亮如故,只多了一丝笑意。姚晴暗暗吃惊,正要施展“坤元”神通,忽见那眸子下燃起两点绿火,飘忽不定。

姚晴见此异象,心神大震,土劲蓄足,却忘了发出,忽听那女子咯咯笑道:“粉狮子,别淘气,你弄痒我啦。”

姚晴莫名其妙,那女子又笑道:“还你。”说着劲风急来。姚晴一挥袖,轻轻裹住来物,正是那块碎瓦,方要反击,忽觉不妙,“坤元”所至,掌下屋瓦掀起,在身前布成屏障,只听“叮叮“急响,青瓦上迸出点点火星。

姚晴暗呼好险,原来这女子十分狡猾,先将碎瓦掷回,姚晴接下,但觉她手劲甚弱,便生轻视之心,谁料那女子掷瓦不过是迷惑对手,随那瓦片,突然射出凌厉暗器,又多又狠,若非姚晴机智,必为所乘。

姚晴一挥手,细碎声响过,满天瓦片如有灵性,重叠如故,不曾惊动屋主。她举目望去,满城房舍重叠不尽,杳然消失在夜色深处,那女子所伏屋顶却是空空荡荡,就似从来不曾有人停留。

姚晴迎着晚风,默立半晌,撕下一块衣衫,裹住手掌,俯身摸索,摸到几枚寸许长的三棱细锥,对着星光一映,微微泛蓝,显是有剧毒。

姚晴大恼,忖想这女子端地歹毒,对手若非自己,十九没命。欲要穷追,又忌惮这棱锥暗器,是以犹豫良久,怏怏转回。

回到程家,已是天色微亮,遥见谷缜房中灯火通明,走近时,却听门内有人说话,推门一瞧,却是谷、陆二人坐在桌旁,谷缜手持一张素笺,眉头微皱。

姚晴心头一沉,叫道:“又有留书?”二人见她,均有讶色,谷缜笑着招呼道:“大美人早,我昨晚听到动静,惊醒时,便见这个了。”姚晴接下一看,笺上墨迹未干,歪歪扭扭写了八个大字:“大祸将至,速离徽州。”

谷缜道:“这字丑怪不堪,曲如春蚓,盘如秋蛇,依我看应是左手书写。留字人想是老相识了,故意反手留字,叫我看不出他的身份。”

姚晴冷笑一声,将素笺掷还给他,道:“什么老相识,是老相好才对。”

陆、谷二人对视一眼,陆渐道:“阿晴,怎地这样说?”姚晴将夜里的遭遇说了一遍,又将那棱锥丢在桌上,说道:“分明就是这女子投书,你且想一想,生平哪位相好,有这样的好心?”

谷缜盯着棱锥,审视一会儿,忽道:“你说那女子语声又媚又软?”姚晴道:“比萃云楼的姑娘还媚还软呢!”

谷缜眼中闪过一丝恍惚。惊觉时,忽见姚、陆二人望着自己,意似询问,不觉笑道:“看我做甚?”陆渐道:“你猜到是谁了?”谷缜摇头道:“有个人选,却拿不准。”姚晴“呸”了一声,道:“什么叫拿不准?老相好太多了么。”谷缜苦笑道:“只因那人没有这么好的武功,与我半斤八两罢了。”姚晴一愣,也不再问。

三人呆坐到天亮,程雪烟备好早点,前来相邀。用了饭,三人正品香茶,忽见程公泽满头大汗,跑了进来,眉间大有喜色。谷缜一见,郁闷烟消,笑道:“必有好消息了。”

程公泽跑得急了,端碗茶一气喝光,笑道:“我查了一夜,发觉两件事情,跟你吩咐的有关。第一件,是黄山西南柏寿村富户刘正德家失窃了十石新米、两口肥羊,昨日报官,官差去查,见地上有米粒散落成线,向山里去了,官差怕是山贼所为,不敢深入;第二件,是黄山东南方的泰光镇,镇里的‘福龄堂’丢了若干药材,我派人问了,却是砒霜。小谷你说可怪不可怪?”

“砒霜?”谷缜沉吟一阵,百思不解,当下拱手笑道,“多劳程兄了,小弟叨扰一夜,也当告辞。”程公泽吃惊道:“怎不多住两天?”谷缜道:“我仇家很多,又很厉害,再住下去,会给你惹来莫大灾祸,越早告辞,越无后患。”

程公泽终不是江湖中人,听得脸色发白,怔忡无语。谷缜讨了些干粮美酒,又换了两匹好马。其间程雪烟再未现身,直待三人临行,才来相送,双目微微红肿,低头不语。姚晴瞧在眼里,不禁看了陆渐一眼,暗自庆幸:“还好他土头土脑,言语无味,没有拈花惹草的本事。”

一阵风出了城外,谷缜忽地勒住马匹,说道:“陆渐,这一去,有两件事,一好一坏,你先听哪个?”姚晴冷哼道:“故弄玄虚。”陆渐则想了想,说道:“先听好的吧。”谷缜笑道:“汪老鬼必然藏在黄山,这是好事。”陆渐精神一振,说道:“坏事呢?”谷缜道:“坏事么,那就是东岛高手已至徽州。”陆渐吃了一惊,默然半晌,道:“此话当真?”谷缜道:“八九不离十,如今之计,若要洗刷我的冤屈,就须在徽州逗留,若要保命,那就逃得越远越好。”

陆渐、姚晴对视几眼,陆渐皱眉道:“若是逃了,你我又能活么?”谷缜笑道:“多活几天,也说不定。”陆渐也笑了笑,淡然道:“这么说,逃与不逃,均是不免一死,既然如此,我选不逃。”谷缜注视他道:“你不后悔?”陆渐略一迟疑,回望姚晴,姚晴露出不耐神气,扭头道:“瞧我做甚,你去哪儿,我也去哪儿!”陆渐心中一阵激动,谷缜不觉叹了口气,拍马走在前面。

奔突不久,忽听蹄声,只见前方道旁,一左一右,驰出两匹白马,毛羽光亮,骑士均为英俊少年,一色如雪白衣,背上剑柄红缨飘展,英姿飒爽。见了三人,蓦地调转马头,原路驰回。

谷缜眼神一变,哼了一声。再行一里,忽又见迎面奔来两匹黑马,通体乌黑如炭,骑者是两名娟秀少女,墨绿衣裙,各背一面金灿灿的琵琶,见了三人,忽又调转马头,原路驰回。

姚晴奇道:“这些人弄什么玄虚?”谷缜笑笑不语。

再进里许,忽又见两匹黄骠马驰骋而来,马上坐着一对黄衫少年,各背一张古筝,仍是不到近前,便即转回。陆渐、姚晴越瞧越奇。

其后再行一里,又来二骑枣红马,鬃毛飞扬,如烈焰翻腾,两名红衣少女,一带玉箫,一佩玉笛,见了三人,打个转儿,又奔了回去。

姚晴凝视谷缜,狐疑道:“臭狐狸,你知道缘故,是不是?”

“我自然知道。”谷缜笑道,“这叫做‘八骏迎君归’。”陆渐道:“迎君归?归哪儿去?”谷缜笑容一敛,徐徐道:“归阎罗地府、十八地狱。”

“什么话!”姚晴啐了一口,怒道,“我不受他迎接,他又怎地?”谷缜摇头道:“被‘不漏海眼’看上的人,哪儿是说逃就能逃的?”陆渐心神剧震,冲口而出:“‘不漏海眼’,狱岛叶梵?”谷缜笑道:“不错,叶老梵亲临中土,给足了谷某的面子,倘若不去,大大失礼。”

姚晴轻哼一声,道:“什么漏眼不漏眼的,本姑娘偏不受他牵制,他向西迎,我偏向北。”将鞭一挥,便向道边歧路疾走。才奔数丈,忽听“咻”的一声,姚晴坐骑猛然下沉。她反应奇快,将身一纵,飘然掠出丈余,回头望去,那马瘫倒在地,耳边一个小孔,血水如注,竟是一击入脑,当即殒命。

姚晴呆了呆,纵身上前,在那马头上一拍,劲力所至,小孔里滚出一颗血淋淋的松子,她心头一沉,转眼望去,四周林木森森,烟云霏霏,云林深处,杳不可测,似有无数鬼怪妖物藏身其中,以姚晴包天之胆,也觉阵阵发怵。

谷缜朗朗一笑,扬声道:“叶叔叔,你何苦这般猴急?”话音未落,又是“咻咻”两声,谷缜坐骑应声倒毙,将他颠下马来。

陆渐也没看清暗器来势,但他神通在手,见与不见,全不相干,锐响一起,他手已挥出,蓦觉掌心一痛,几被贯穿。与此同时,“天劫驭兵法”应势而生,掌肌凹凸,筋脉流转,倏尔抵消来势,陆渐摊掌一瞧,掌心一粒碧绿松子,余势不尽,滴溜溜转个不停。

忽听左方林子里有人赞道:“好身手。”“手”字落地,复归沉寂。谷缜侧耳聆听,笑道:“这个叶老梵,藏头露尾,着实惫懒。”

陆渐微一沉吟,跳下马来,一拍马臀,那马原路奔回。谷缜道:“怎么不要马了?”陆渐叹道:“无辜畜类,何苦让它随我送命?”谷缜笑道:“说得极是。”回望姚晴,见她脸色惨白,紧咬下唇,不由笑道:“大美人,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呢。”

姚晴双颊血色一涌,叱道:“臭狐狸再胡说,我打你老大的耳刮子。”谷缜哈哈大笑,迈步前行。陆渐瞧他背影,忽地叹了口气,姚晴扯他衣袖一下,小声道:“你害怕么?”

陆渐摇头道:“怕是不怕,但这样处处受制于人,当真闷杀人了。”说罢深深望她一眼,蓦地伸手握住她手。

姚晴芳心一颤,双颊泛红,蓦然记起,相识以来,陆渐第一次主动来拉自己。霎时间,一股暖意荡过心胸,颊上绽出温柔笑意,陆渐也报之一笑,二人携手并肩,尾随谷缜而去。

又行二里,远处山前乐声大作,有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箫管呜咽,笛声清扬,古筝漫如流水,琵琶乱如碎玉,其间叮叮错杂,仿佛有人击剑一般。

走得近了,遥见山前空地上铺了一方波斯地毯,花纹鲜丽,繁复耀眼,上置一张矮榻,卧着一名三旬男子,他眉目英挺,长发披落,丝袍蔚蓝如海,织有云龙戏鳌图,随他举手投足,丝光流转,龙游鳌戏,栩栩如生。

八名少年男女均各在座,鼓筝吹笛,拨弄琵琶,两名白衣少年举剑对舞,舞姿清妙,有如两只玉蝶,翩然来去。

陆渐寻思:“这蓝袍人当是叶梵了。”想起松子毙马之事,心中有气,蓦地闪身,抢到两名白衣少年中间,那二人恰好挥剑对刺,收势不及,眼看刺穿陆渐腰腹。

陆渐骈起食中二指,双手一分,间不容发地捺住二人剑尖。“天劫驭兵法”原本得自“补天劫手”,并非定要兵刃才能施为。“嗡嗡”两声,二少年长剑脱手,陆渐喝一声“起”,手臂倏振,两道剑光冲天而起,凌空转折,如电坠下,两名少年转念不及,便听“噌噌”两下,长剑双双贯入鞘中。

这夺剑还剑,劲力之巧,拿捏之准,端地惊世骇俗。二少年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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