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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御风记-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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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小师叔,你想做什么?”祖菁吃惊地睁大眼睛,问道。

风洛阳此刻仿佛忘记了祖菁的存在,整个人沉入了另一个世界。只见他取出文房四宝,将一张宣纸铺在面前,用左手抓起毛笔,饱蘸浓墨,若有所思地环顾着周围的传奇故事,嘴里念念有词地来回踱着步子。

“小师叔……你怎么了?难道是走火入魔?”看着风洛阳的模样,祖菁既感到好奇,又感到心惊胆战。

风洛阳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是如痴如醉地转动着手中的毛笔,在空中不停地比划,墨汁飞溅到他的身上,他也浑不在意。只见他时而满脸绯红,怒不可遏,时而神色悲悯,满怀感慨,时而捶胸顿足,恨恨不已,时而长吁短叹,双眼噙泪。直到最后,他七情上脸,气蕴于胸,无处发泄,这才开始挥毫疾书,笔落如云烟。

宣纸写了一张又一张,时日也在不知不觉间匆匆逝去。直到这一日的午后,风洛阳已经写下了洋洋近万言。他抓起自己写下的文字,前前后后看了良久,终于将它们团在一起,运足六阳真气,一把火烧得精光。

祖菁虽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是看到他将自己一上午的成果全部烧毁,还是心痛地叫了起来。谁知道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风洛阳却又再次提笔挥毫,行云流水般写将起来。这一次他运笔如飞,一挥而就,不到一炷香就写作完成。

这个时候,天色已近黄昏,风洛阳写完这张纸,从怀中掏出一枚信封,在上面写上“小秦亲启”的字样。接着将他写成的纸张折了三折,放入信封之中。直到这时,祖菁才知道,风洛阳花了这么大工夫写成的,竟然是一封信。

“小师叔?小秦是谁啊?”祖菁莫名其妙地问道。

“嗯?你还在这儿?”风洛阳仿佛到了现在才发现原来祖菁一直在房间里,吃了一惊,随即道,“噢,是这样,小秦就是秦姑娘。”

“噢!”祖菁终于理解了风洛阳的用意,恍然大悟地说,“小师叔,原来你是代替阿斗给秦姑娘写一封赔罪信啊。你真是用心良苦,但是……你确定他是这么称呼秦姑娘的吗?小秦,这种叫法听着挺怪的。”

“他叫你什么?”风洛阳反问道。

“小祖……哦,这个阿斗!太坏了!”祖菁直到此刻才回过味来,愤然道。

“你在这里正好,麻烦你去告诉鱼当家,她要我找的人,我已经找到,然后再把这封信交给她。”风洛阳说道。

“但是……这是你代阿斗写的道歉信,和要找的人有关系吗?”祖菁不解地问道。

“你只管照我的吩咐做就好。”风洛阳笃定地说。

第一部 第十五章 教训

祖菁找到鱼韶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鱼韶在自己的客房里收拾好行装,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她看到祖菁走进门,温和地一笑:“菁儿,你来找我?还是你的小师叔派你来的?”

“小师叔。阿韶姐,真的什么都瞒不过你。”祖菁吃惊地说。

“这么说,他一定已经写好了那封信,来,交给我吧。”鱼韶抬起手,笑着朝祖菁点点头。

“连这个你都猜得出来,阿韶姐,你太厉害了。”祖菁连忙从怀中将信取出来,交到鱼韶手中,“小师叔叫我告诉你,你要找的人他已经找到。”

鱼韶将风洛阳用左手写成的书信在手中掂了掂,微微苦笑了一声:“每一次唐斗伤了一个姑娘的心,老风就要给这个姑娘写这么一封信。我们称其为洛阳解忧信。”

“洛阳解忧信?”祖菁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称谓。

“不错。无论受了多大的委屈,被唐斗伤得多深,任何姑娘看过风洛阳写给她的信,不但会和唐斗尽释前嫌,而且仇怨顿消,一身轻松,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天知道他怎么做到的。”鱼韶说到这里,神情一阵恍惚,仿佛一时之间想起了很多往事。

“阿韶姐,难道连你也不知道?”祖菁好奇地问道。

“哼,我干吗要知道风洛阳写的是些什么东西。这些事,毫无价值,只会浪费我的时间。”说到这里,鱼韶语气转冷,只见她提高嗓音喝了一声,“叫水瑶过来,就说昨夜那个人有封信给她。”

“是!”门外响起一阵应诺,似乎有数个风媒一直守候在鱼韶房门之外,随时接受调遣。

过得片刻,秦水瑶在一位风媒的引领下走入房间,在鱼韶面前垂首站立,一言不发。

鱼韶看了看她,将手中的信丢到她面前,沉声道:“我查过了。昨夜和你在一起的,不是柳青原,也不是唐斗。这个人留了封信给你。”

“嗯?”一直以为这封信是唐斗道歉信的祖菁听到鱼韶的话吃了一惊,不禁瞪大了眼睛。

秦水瑶也是将信将疑。她满怀戒备地环顾了一下房间,小心翼翼地拿起信,拆开信封,从里面取出信纸,一行行读将下去。她的脸色阴晴不定,时悲时喜,时而沉重,时而轻松,变幻万千,令人侧目。

鱼韶和祖菁看到她的样子,也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提心吊胆地静观其变。

片刻之后,秦水瑶伸手捂住嘴巴,两行清泪滚滚而出,一双俏目瞬时变得通红。数息间,令祖菁和鱼韶大吃一惊的是,她的脸上露出灿烂笑容,仿佛在这短短一盏茶时光之中,她已经有过了一段惊天动地、刻骨铭心的恋爱,一张脸上满是回味和满足,又有一丝无法掩饰的惆怅。与此同时失控的泪水将她的脸洗过一遍又一遍,似乎多少眼泪都无法表达她此刻的感伤。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之中,秦水瑶粲然一笑,将信收入怀中,朝鱼韶一个万福,道:“原来我错怪了柳公子,而大家也错怪了唐公子。那一夜的确是这个人和我共度一晚。现在我已经记起了所有的事情,对于所造成的误会,我深感抱歉。当家,作为乘风会的一员,我违反会规,擅自和风公子、唐公子作对,是我不该。请当家责罚。”

“嗯。”虽然早就知道风洛阳的信会有这样的效果,但是自己手下的彩翎风媒都是在江湖大风大浪中间打过滚翻过跟头的人,居然也会被这短短一封信所改变,实令鱼韶感到匪夷所思,她怔然点了点头,道,“立刻回润州分部待命,我会在那里宣布对你的处罚。”

“是!”秦水瑶用衣袖擦了擦脸颊,再次一个万福,笑盈盈地走出了门。

一旁的祖菁简直看得呆住了,她过了好半晌才终于转过头来,向鱼韶问道:“怎么会这样?”

“哼。”鱼韶用力坐回自己的座椅,摇了摇头,脸色阴沉地说,“人们都以为唐斗风流成性,专骗女人,不是一个好东西。其实,最不是东西的就是风洛阳。表面上,他好像老老实实,勤勤恳恳,抱着自己的天下第一过日子。实际上,他骨子里比谁都风骚,最会骗女人的反而是他。”

“阿韶姐,你……似乎特别不喜欢我小师叔。”祖菁小心翼翼地问道。

“对,我就是看这个伪君子不顺眼,明明唐斗做了恶事,他偏要为他死撑。此事不能算完,我鱼韶这一次小惩大戒,偏要让他们看看我的手段。”说到这里,鱼韶的脸上露出一丝带有恶作剧意味的笑容。

“阿韶姐,我也同意应该让他们受受教训,尤其是唐斗,简直死不认错,太恶劣了。”祖菁用力点点头。

“这么说来,你会帮我了?”鱼韶转过头来,朝祖菁微微一笑。

“嗯。”

月照东岗,鸦鸣南枝,断头崖孤悬崖壁的龙爪松顶,风洛阳一身轻松地平躺在松枝铺成的树冠上,手里抱着一小坛阿婆清,仰望着被月华照耀的夜空,默默发着呆。

“想什么呢?老风。”一阵轻风掠过,唐斗宛若幽魂一般轻盈诡异的身影,宛若踩着明月的流华,行云流水一般倏然而至,一路之上竟然没有惊起一只宿鸟。

风洛阳刚想转头,抱在手中的阿婆清已经被唐斗一把抢了过去。当风洛阳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已经在仰头痛饮。

“别像看贼一样看着我,我带来了下酒菜。”唐斗一只手举着酒坛狂饮,另一只手将一个小蓝布袋丢到风洛阳的面前。

风洛阳探鼻一闻,阴沉的脸上露出笑容:“幺婆的五香茶叶蛋!”

“嘿嘿,唐大少知道好兄弟的死穴在哪儿。”唐斗灌饱美酒,放下酒坛,嬉皮笑脸地说。

风洛阳苦笑一声,探手从布袋中取出一只黑黝黝的茶叶蛋,弹指剥去蛋壳,双手将蛋捧在掌心,埋头吃了起来。

“呃,”唐斗因为刚才喝得太急,忍不住打了个酒嗝,仰头望着天,轻描淡写地说,“鱼韶已经散出话来,半月之内,要对我们小惩大戒。”

“到头来,我们还是逃不开这一劫。”风洛阳叹了一口气,认命地说。

“我已经让唐门所有精英十二时辰不眠不休,小心戒备,但是,你也知道……”唐斗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是啊。鱼韶要人倒霉,谁也躲不了。”风洛阳摇了摇头,赌气一般一口吞下手中剩下的茶叶蛋,从唐斗手中抢过阿婆清,仰头灌下。

“抱歉,老风。我本想替你出口气,谁知却把你牵连了进来。”唐斗说到这里,也苦笑了一声,缓缓垂下头去。

“大少,知道我最怀念的是什么吗?”风洛阳放下酒坛,轻声道。

“你终于得到天下第一那一天?”唐斗问道。

风洛阳微微摇了摇头。

“噢,我知道,好兄弟,你怀念我终于成为唐门门主那一日的庆典?”唐斗嘿嘿笑道。

风洛阳还是摇头。

“噢,我明白了,你怀念昨天对不对?你终于打败了柳青原。哎,老实说,这家伙真是你命中的克星,头衔一直不如你,名声却一直压着你一头,现在你总算为自己正了名,真是松口气。”唐斗朗声笑道。

“我最怀念的是一起荡舟鄱阳湖的日子。也是这样的月华之夜,我们比此刻的菁儿还年轻……”风洛阳悠悠然说道。

“噢,那个时候……我和鱼韶还只是朋友,而你……仍是一个只会背诵剑谱的呆子,明月之下,我们对着空旷的湖面,大声喊着自己的抱负。四下无人,能够听到我们声音的只有自己。青春年少,风华正茂,痛快,真是痛快。”唐斗的神思似乎被风洛阳的话带回了十年前。

一阵夜风吹过,周围的松针发出轻柔的涛声,唐斗闭上眼睛,感到自己仿佛乘坐在当年的轻舟之上,隐约间闻到十年前鄱阳湖水的鲜味。

“你说得对。那才应该是我们最怀念的日子。无论事业多成功,成就多显赫,最应该怀念的还是那样的日子。青春年少,免费的幸福。”唐斗喃喃说道,“一切都刚刚发生,满脑子是憧憬和梦想,嘿嘿。”他转过头看了风洛阳一眼,却发现自己的兄弟陷入了痛苦的沉思,仿佛在极力回忆着什么。

“你在想什么?”唐斗问道。

“……”风洛阳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我在想当年我大声喊出来的抱负是什么?”

“你忘了!?我想想。”唐斗用手按住头,仔细想了想,“哎,我也想不起来。”说到这里,他自嘲地讪笑了一声。

“怎么?”风洛阳转头问道。

“我也忘了自己当初喊了些什么东西。也许当时我们喝了太多的猴儿酒。”唐斗嘿嘿傻笑了起来。

风洛阳受了他的感染,也傻笑了起来:“当年我们以为可以一生一世这样逍遥自在。”

“我们还以为自己可以永生不死。”唐斗笑着接口道。

“……谁知道我们会有今日。”风洛阳长叹一声,沉默了下来。

唐斗的脸色也从明快化为阴郁,仿佛风洛阳的话触及了他身上无法隐藏的伤痛。

“无论如何,”他挺了挺胸膛,勉强振作了一下精神,“你的信的确解决了秦水瑶,她不但不再痴缠姓柳的,而且连看我的脸色也和善了很多。你到底在信里写了些什么?”

“你又何必知道。”风洛阳淡淡地说。

“噢,让我猜猜。是不是一些惊天动地,刻骨铭心,却可以当作从没发生过的事,就像你十分不舍剑的心法?”唐斗笑道。

“不错。”风洛阳将酒坛递给唐斗,双手枕在脑后,重新仰天躺倒。

“百转江流空逝水,云雨巫山枉断肠。风华绝代的不舍剑,但求从未发生,只因永难忘记。”唐斗喃喃地说,“老实说,老风,如果你把这套心法用在女人身上,你可能比我更风流。”

“我倒宁愿只用在剑上。”风洛阳喟然道。

沿着京杭运河南下的船队中,一艘龙尾海鹘船趁着绵密的夜雨,宛若轻捷的燕雀,灵活地在河道中的大小舟楫中间穿梭而行。这艘由战船改建的商船浑身涂满清漆,龙尾处遮蔽着厚重的漆布,舟船上人影全无,悄无声息,只有两侧的擎棹孔中伸出的十数枚镶铜长浆疯狂地搅动着水面。

在由厚重漆布遮蔽的船舱之内,一位浑身淡色黑衫,头戴青色秀士帽的壮年男子,正借着昏暗的油灯光芒,仔细地观看着淮南道十二州城镇地形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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