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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来了?你的伤势……”鱼韶刚要开口询问,风洛阳已经手一抬,狠狠一掌打在她的脸上。
“鱼韶!十年前,你伤得他还不够深吗?十年后,你——你还要在伤口上撒一把盐,太过分了!”风洛阳气得浑身颤抖,用手颤巍巍地指着鱼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错,阿斗十年来变了很多,但这是谁造成的?还不是你!”
说到这里,风洛阳一阵气息不顺,气血上涌,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他抬手抹掉溅到嘴角的血沫子,无力地扶住门框,沉声道:“阿韶,十年来,我竭尽全力忘掉当年的事,无论你怎么对我们,我都可以忍耐,我希望我们都忘掉对方的过错,回到十三年前,重新做回好朋友。我一直有一个痴想,我希望我们能够像十三年前一样,乘舟共游鄱阳湖,连夜欢歌。那是我风洛阳最怀念的岁月。但是,你为何要步步相逼,事事做绝,一点不留余地。难道你和唐斗当年的情谊,连一分一毫都留不下吗?”
“当年?”鱼韶用手抚摸着自己的面颊,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风洛阳,谁都可以和我提当年。只有你不行!不错,这十多年来,你一直忍耐我,一直和我提到当年我们做过的事。你喋喋不休,说着当年种种的好。你的记性超群,当年做过的每一件小事,你都记得清清楚楚。但你知不知道,你就是个小处清醒,大处糊涂的蠢人!当年最应该记住的一切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从十三年前开始,一直到现在,你一直浑浑噩噩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想到的只是如何去争天下第一,当年的事情,你连皮毛都搞不清,还想要在我们中间做和事佬,笑话!”
她说完这番话,一把推开风洛阳,将披散在肩上的头发随手扎起,穿门而出,扬长而去。
望着鱼韶飘然远去的身影,风洛阳只感到眼前金星乱冒,视线一片模糊,身子一软,整个人软软地靠在门框之上,心头一阵乱跳。
他揉了揉眼睛,艰难地支起身子,抬眼一看,却惊讶地发现祖菁正目瞪口呆地站在自己面前。
“菁儿,你怎么来了?”
“小师叔,你的伤还要很久才能够痊愈,你刚才那么用力地施展轻功,我怕你出事,于是一路跟来了。”祖菁冲到他的身边,轻柔地扶住他的肩头,帮他挺直了身子,低声说道。
“大少的情况怎样?”风洛阳用力甩了甩头,关切地问道。
“我刚才看到阿斗被唐门的朋友架到上房去了,听人说他饮酒过度伤了肠胃,吐到苦水流尽,情形似乎十分糟糕。”祖菁叹息了一声,轻声道。
“鱼韶,这一次真是好事多为。”风洛阳忍不住用力将后脑往墙上轻轻一靠,喃喃道。
“小师叔,”祖菁转过头朝鱼韶远去的方向望了一眼,迟疑了一下,终于鼓足勇气,柔声道,“虽然我和阿韶姐这一次设局整蛊阿斗和你实在不对,但是你刚才那样打了阿韶姐一个巴掌,还说了很多伤人的话,是否太过分了些?我看,你应该向阿韶姐道歉。”
“菁儿,很多事你还不明白。”风洛阳苦叹一声,低声道。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阿斗给我讲过当年的事,当年的一切都是他的不对。他将阿韶姐的爱恋如此轻易抛弃,是该受些惩罚的。”祖菁抗声道。
“唉——”风洛阳再次叹了口气,用力摇了摇头,一把拉起祖菁的手,道,“算了,我们去看看大少再说。”
室中弥漫着刺鼻的酒气,唐斗衣衫凌乱地瘫卧在床上,轻轻地打着鼾。他的眼睛紧紧闭着,嘴巴微微张开,一条亮晶晶的泪线从他细小的眼中淌落,又滑入了嘴中。可以想象,在他混乱的迷梦之中,他也一定感到了满嘴苦涩。
坐在唐斗的床前,风洛阳一脸的悲怆,似乎对自己好兄弟的此番遭遇感同身受。祖菁坐到唐斗的身边,从怀中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为唐斗擦去脸上嘴角横淌的泪痕。
“阿斗似乎在梦中哭得很伤心。”看到平时耀武扬威,横行无忌的唐门大少此刻泪落如雨,祖菁感到心灵受到极大的震撼,连声音都不由自主颤抖了起来。
“唐斗和你说的故事,你不必当真。”风洛阳默然望着唐斗,半晌之后,忽然说道。
“嗯,什么?”祖菁听到这句话,浑身一震,猛然转过头,失声道。
“他一生好强,自命不凡,悲怆过往,他绝对不肯说与他人。”风洛阳脸上浮起一丝苦涩,“他又怎会和你讲起当年的事。”
“小师叔!”祖菁做梦也想不到风洛阳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在她脑海中,唐斗为她讲述的那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那个她几乎拿来当作珍藏的江湖传奇,此刻恍如一支即将熄灭的蜡烛,在风中飘扬不定。
“十三年前……”风洛阳闭上眼,任凭神思不受拘束地飞扬,远远飞过岁月的崇山峻岭,回到自己人生之路的最初时光,“唐斗十五岁,鱼韶十三岁,于饶州道左、鄱阳湖畔相逢。一个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江湖侠少,一个是亭亭玉立、冰肌玉骨的多情少女,二人一见如故,两心相许,结为至交好友,共游鄱阳湖……”
“小师叔,你当时也在场,唐斗说,你在他们身边,成天到晚默默背诵剑谱上的口诀。”祖菁听到这里,忽然会心地一笑,轻声道。
“噢……”风洛阳苦笑了一声,“想不到他竟然没有忘了提到我。当时我已准备去天山学剑,唐斗和鱼韶的相恋,我只能成为一个旁观者。事实上,我和他们只相聚了数月,就不得不北上天山。”
“不得不北上天山?小师叔,你当时很不舍得离开他们?”祖菁咯咯一笑。
风洛阳愣了一下,扬了扬眉头,迟滞地眨了一下眼睛:“好友相聚,共游鄱阳,同赏明月,这是仙人都未必有的幸福,我当然舍不得。但是,我肩负风家代代相传的重任,要不畏千难万险,夺得天下第一的称号,所以盘桓数月,终于挥别二人,负剑北上。”
“真可惜……”祖菁由衷地叹息一声。
“这数月时间,唐斗和鱼韶两情相悦,朝夕相对,日升日落,不愿寸离。我们三人日日相聚,终日乘舟游湖,清晨采摘菱角,黄昏共赏落日,夜晚对月长啸,抒发江湖志向,好不逍遥自在。唐斗对鱼韶爱若痴狂,情热如火,患得患失,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只要鱼韶对他好言好语,赞他几句,他必找一无人角落,发足狂奔,大声狂呼,发泄心中喜悦。他爱鱼韶爱得太深太切,当着她的面,口拙嘴笨,进退失据,唯命是从,成日傻笑。当年我虽是一个成日背诵剑谱的呆子,却也知道他的一番表现,和白痴无甚差别。”风洛阳说到这里,双手抱在胸前,将背靠在椅背上,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
“咯咯,阿斗当年居然会是这样一个人?和他现在完全不一样!”祖菁忍不住失声笑道,“难怪他和我说,他当年是青葱无瑕的少年,愚蠢而多情,幼稚地信奉着梁山伯与祝英台一样的凄美恋情。”
“梁山伯与祝英台吗?”风洛阳微微一笑,“他倒挺像马公子,幸好当时并没有梁山伯,鱼韶又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对他的一番情意并不忍拒绝。”
“听起来,倒像是阿斗在不要命地追求阿韶姐!”祖菁下意识地用手掩住嘴,拼命忍着笑,轻声道。
“鱼韶虽然自始至终对他都若即若离,但是到了最后,唐斗为她献上情诗一首,终于还是获得了她的芳心。”风洛阳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依稀难辨的得色。
“情诗?阿斗会写情诗吗?我看他艳诗倒是写得很多,当初他欺负水瑶姐之后,天天都在做艳诗,听起来都让人脸红。”祖菁撅了撅嘴,低声道。
“你小孩子家,别听这些东西。”风洛阳的脸色一窘,挠了挠头,接着说,“后来我远赴天山,不再和他们终日相聚,唐斗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托人到沙州天山外哨送信,告诉我他和鱼韶的近况。从他的信中,我知道,鱼韶后来到黟山学剑,而唐斗也不得不回唐门受训。但是他心中对鱼韶甚是牵挂,每年都会找出数月逃出唐门,潜入黟山,和鱼韶相见。越女宫的各个关卡,他已经熟极而流。整个江湖,只有唐斗能够将黟山越女宫当成自家后院,随出随入。而唐斗到中原做生意,鱼韶也会主动去约他相见。二人三年来情投意合,无话不谈,如胶似漆。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他们当时确实是一对?”祖菁好奇地问道。
风洛阳轻轻点了点头:“三年后,我艺成下山,回到中原,唐斗要我以大哥的身份主持他和鱼韶的婚礼。你一定奇怪,为什么唐斗不要家中长辈来主持……”
“我当然知道!唐斗跟我说,唐门上下和鱼家都反对这桩婚事,他和鱼韶就仿佛当年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命中注定是一对倒霉冤家。”祖菁忙不迭地接口道。
“呃,这他也说了?”风洛阳挠了挠头,“不错,唐门不满意这桩亲事。而鱼家也感到唐门野心勃勃,唐斗背景复杂,不是理想的金龟婿。你也知道,鱼家没有男丁,希望有一个上门女婿,但是唐斗乃是唐门长子,势必继承唐门大业。因为这个缘故,两家人都竭力阻挠二人结合。唐斗为了鱼韶,毅然和族中长辈决裂,愤然出走唐门,回到鄱阳,一番思量之下,竟然决定潜入黟山,找到鱼韶,连夜私奔。”
听到这里,祖菁已经目瞪口呆,只感到一阵口干舌燥:“当初冲破重重阻力的,竟然是……是阿斗?”
“鱼唐两家族长纷纷赶到鄱阳,想要打消唐斗的疯狂念头,阻止这一场联姻。但是世俗的成见如何能阻止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唐斗。他大展神威在鱼唐两家人的包围中夺路而逃,来到润州找我求助。我感他孤零零一个人,竟然能够顶住如此的压力,为了一腔真情,顶风冒雨,日夜兼程,不眠不休,在唐家人的围追堵截、鱼家人百般阻挠之中脱身而出,于是不顾几日后的决战,和他携手一处,连夜杀入黟山。”说到这里,风洛阳的眼中露出凄恻之色,仿佛一想到当年的情景,他就不由得一阵感伤。
“阿斗去找阿韶姐?他……他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祖菁听得热血沸腾。
“当我们从葬剑池一路冲到天女殿女弟子寝室前的时候,鱼韶正在临窗阅读乘风会的卷宗。看到我们到来,她放下手里的卷宗,缓缓站起,来到窗前。唐斗冲了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要她跟自己一起离开黟山,远走高飞,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去,开始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风洛阳说到这里,嗓音已经嘶哑。
“阿韶姐她,她说不愿意?”祖菁颤声地问道,心底被可能听到的答案所震颤,浑身瑟瑟抖个不停。
“唐斗浑身湿漉漉地站在鱼韶的面前,双眼凄楚地望着她,焦急地等待着她的回应。这样一位前途远大的少年,在这样一个黯然神伤的雨夜,不顾生死存亡,将他的命运双手送到鱼韶的面前。但是……鱼韶并没有答应,她简单地摇了摇头,接着抬手关上了窗户。”
“她当时在想什么,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风洛阳说到这里,只感到嘴中一阵苦涩,不由得微微顿了顿,“……她在想什么。也许她对唐斗的爱还未深到可以为他抛弃一切。也许乘风会的使命和魅力比唐斗对她的爱更加吸引人。也许她只是一个恋家的女子,无法承受浪迹天涯的漂泊。也许不是所有人的爱情都像唐斗一样烈如野火,足以烧尽一切。也许当时的鱼韶已经看透了热恋之后将会发生的平淡和枯燥,她决定在心碎之前,远远逃开。无论如何,那一个夜晚,鱼韶用一种特有的冷酷和漫不经心,坚定地拒绝了唐斗,也彻底将他摧毁。”
“阿韶姐……真的有那么冷酷吗?那样热烈动人的恋情,她会忍心拒绝吗?”祖菁喃喃低语,“如果换了我,我真的无法拒绝。那种不顾一切的相恋,哪怕只得一晚的缠绵,我也甘心……”
风洛阳仿佛根本没有听到祖菁的话,他整个人都沉浸在当时的回忆中:“黟山夜雨生云烟,四海云烟出黟山。那一日,黟山的夜雨正是最销魂的时候。唐斗直挺挺地站在鱼韶紧紧关闭的窗前,任凭凄风苦雨无情地浇洒在他的身上。越女宫人在他身上留下的剑痕,唐门暗器射到他身上的伤口,在雨水浇灌之下刺骨生疼。他在冷风中摇摇欲坠,但是他痴痴站在鱼韶寝室的门外,任凭越女宫的人如何驱赶,他就是不走。他知道,从鱼韶紧闭的窗户中,她仍然能够看到他,仍然知道他在等待她回心转意。但是,奇迹并未出现,鱼韶下定了决心,就在黟山和唐斗一刀两断,和昔日的情谊挥手作别。从黟山回来,唐斗便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唐斗。”
“他是因为这件事而变成今天这样?”祖菁问道。
“不错。他从黟山回来,第一件事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