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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因为这件事而变成今天这样?”祖菁问道。
“不错。他从黟山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回归唐门,重掌大权。而我也不得不和他分道扬镳,去迎接自己的第一个决战。当我再见到他,他已经执掌唐门令牌,号令上千唐门子弟,成了在剑南道呼风唤雨的江湖大豪,日日风流无忌,绝口不提当年之事。昔日的唐斗,自此一去不返。”说到这里,风洛阳看了此刻熟睡的唐斗一眼,“令人叹息的是,唐斗的心中还有昔年旧人的影子,所以鱼韶才能让他如此狼狈。”
“阿斗原来这么可怜,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风流荒唐的坏男人。”祖菁怜惜地轻轻抚顺唐斗头上的乱发,柔声道。
“每个人背后都有他不愿谈起的往事,唐斗虽然神武,毕竟亦是凡人。”风洛阳叹息一声,放眼朝窗外望去,一片夜色之中,仅有繁星数点。
当唐斗终于从昏昏沉沉的宿醉中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他木呆呆地盯着天花板,默默回忆着自己的表现。很多事情他已经记不清了,谁扶他进的房,谁曾经在他酒醉之时劝解于他,谁为他盖上被子、除掉鞋袜,他都一概不知。他只记得自己在看到鱼韶之后,吐得瘫倒在地上,仿佛没人要的野狗。他甚至依稀记得,他还哭了出来,哭得如此伤心,就仿佛一个刚刚失恋的毛头小子。
“我的地位,我的脸面,没了,全没了。”唐斗怔怔地盯着天花板,“如果让龙门、年帮的当家听说昨天的事,我唐门还有何资格和他们争强斗胜。我那帮属下,看到我昨日的表现,还如何对我心服口服。”
一阵响动从门外传来,听起来仿佛有人要进房间。唐斗下意识地一把抓住盖在身上的被褥,想要遮到脸上,随即狠狠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唐斗,怎的变得这么没出息!”他一把推开被子,从床上咕咚一声滚落在地,双腿一挺,再次把身子站得笔直。他双手一挥用力掸了掸衣袍,喃喃地说:“该来的,就让它来吧。”
房门终于被人推开,唐冰和唐毒红着两张脸,迫不及待地冲进房门,看着唐斗,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啦!”唐斗一咬牙,怒道,“怎么啦?没见人吐过?没见人哭过?我唐斗喝多了几杯,怎么了?不行啊?我唐斗的事,你们也敢管了吗?”
听到唐斗的话,唐冰和唐毒互望了一眼,同时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唐冰急忙开口道:“大少,我们来是想问你,什么时候去见人?”
“见人?见什么人?”唐斗一愣,脱口问道。
“龙门和年帮的人啊。”唐毒愣愣地说,“他们已经在厅里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什么?”唐斗大惊,暗暗思忖,“龙门年帮的当家这么快就收到风声,亲自登门来瞧我笑话?”想到这里,他连忙朝衣领后摸去,找到自己一直插在那里的折扇,“啪”的一声用力打开:“怎么,他们想要来找麻烦,我就让他尝尝厉害。”
“找什么麻烦?”唐毒奇怪地问道。
唐冰聪明一些,顿时明白了过来,连忙说:“大少,你误会了,龙门年帮的一部分人马今日是来投奔大少的。”
“投奔我?”唐斗一听,又惊又喜,冲口问道,“怎会这样?”
“定然是大少的英名已经在江湖上传扬开来,人往高处走,武林英杰自然唯大少马首是瞻。”唐冰笑盈盈地说。
“那还等什么,瞧瞧去,瞧瞧去!”唐斗连忙把折扇又插回后领,一手拉住唐冰,一手推了一把唐毒,三个人一齐冲出房间。
凤凰客栈一楼餐堂的东西两面,此刻赫然坐着两彪衣着各异的人马。一路人马,锦衣锦袍,人人身材魁梧,气宇轩昂;一路人马,身披青色春夏秋冬服,人人眼神犀利,英气勃勃。当唐斗从二楼走下来,这两路人马齐刷刷轰然站起身,衣袂生风之声,哗啦啦响成一片,宛若平地响起一阵雷霆。
“前龙门颍水分舵香主庄少清携本部弟子特来投奔大少!”龙门领头的青年汉子双手一抱拳,朗声道。
与此同时,年帮一部人马的首脑,一位相貌清朗的壮实少年也朗声道:“前年帮谷雨堂堂主柯岩率部特来投奔唐门。”
“幸会幸会!”唐斗双手一抱拳,笑着扬声道,“不知我唐斗有何德何能,能够让两位少年英杰诚心投靠?”
“大少,我庄少清当年投奔龙门,乃是感于龙门甘门主当年一人一舟横行天下,白手而创龙门,效法三国甘宁,以锦帆为号,啸傲江湖,纵横四海,何等逍遥自在。我庄少清自少向往这种生活,遂带领家族亲友,结伴而入龙门,只为大展宏图,抒发心中志向。但是甘门主自从一统三江以来,劫持漕运,威霸渡口,强买硬卖,与民争利。与年帮对上之后,威风更盛,我日日所见,尽皆尔虞我诈、阴损难当之事。门中兄弟日益消沉,各坛各舵多有怨言,人人都怀念当年……”庄少清说到这里,欲言又止,脸色一红,朝着身旁的柯岩看了一眼,终于闭口不言。
“怀念当年什么?”唐斗好奇地问道。
“当年……”庄少清嘴唇一阵颤抖,想要说出口,但是却又窘迫难堪,不敢言声。
“当年前辈英侠行侠仗义,济困扶危,扬名天下。昆仑顾天涯一人一剑,夜挑太行,何等威风得意。身为江湖人,学得惊人艺,本当如此,才不负今生。如今看看我们,成了帮派争雄的走狗,平民百姓戟指痛骂的奴才,正如大少当日在绿水桥所说,为了甘泼胆和宣殿章,值得吗?”看到庄少清没有胆量继续说下去,更加年轻的柯岩挺身而出,大声把他未讲完的话一口气说完。
“首先,顾天涯是天山派的。”唐斗从后领缓缓摘下折扇,在身前慢慢打开,“其次,你们就是冲着我和老风当日绿水桥头做的事,才投奔于我的?”
“正是!”庄少清和柯岩齐声道。
“你们入我唐门,是想要我带着你们去……”唐斗说到这里,舌头一阵打突,他咳嗽了一声,艰难地说,“带你们去……咳……行侠仗义?”
柯岩和庄少清互望了一眼,脸膛同时红了红,低头默认。
“当日我向你们保证过,我要带你们做风头最劲的江湖豪杰,行最令人注目的武林大事,让你们生有侠名,死有传说,不负尔等江湖之梦。我唐斗说过的话,从来算数。但是行侠仗义……行侠仗义……这似乎离我要做的事,有点远了。”唐斗说到这里,陷入一阵缄默。
“大少何出此言?”柯岩抬起头来,急切地说,“绿水桥一战,风大侠和大少为了两帮子弟的性命,毅然坐守桥头,以自己的身家性命为代价,阻止了这场人间惨祸。这几日,不但江湖豪杰对你交相称赞,而且乘风会的大当家鱼韶也对你青眼有加,甚至起了以身相许的心思。但是大少你当初行侠绿水桥的目的乃是为了两帮好汉的性命,而不是为了赢得美人青睐,所以昨夜你毅然拒绝了鱼韶,如此大义凛然的豪举,让我们这些江湖子弟无不倾慕。说到行侠仗义,大少,你已经在身体力行。”
“噢?她是这么说……”唐斗听到柯岩的话,心中又惊又喜,“这么说……呃,我是说,不错,是我拒绝了她……”
“嘿嘿……”唐斗轻轻摇了摇折扇,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抿了抿嘴唇,再次开口道,“我当初为了两帮兄弟性命,连命都肯不要,她鱼韶来这一手干什么?想让人以为我是为了她才出手的?我唐斗的志向,岂能被一个女人牵绊。我有太多的大事要做,太多的美梦要圆,这个世上没有哪个女人能够束缚住我的双手。早点想通这一点,就可以早点放手,再痴缠不休,对她对我,都没好处,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正是,正是。”庄少清和柯岩连连应是,脸上同时露出由衷敬佩的神色。
“你们想要和我做大事,想要和我一起做大侠,好,就来我唐门!”唐斗昂起头,振奋地说。
第一部 第二十一章 一生难忘江湖梦
当祖菁来到乘风会润州分舵之时,几日前唐斗扔到庭院中的石狮子已经被搬回原位,两杆被折断的乘风会旗杆也换上了新的。青鸾破云、紫凤冲霄两旗迎风猎猎飘舞,虎虎生威。看到祖菁到来,乘风会上至新任分舵舵主,下至迎宾、护院,对她都是笑脸相迎,这令她本来忐忑不安的心情顿时轻松了很多。
推开分舵正堂之后的书房,祖菁赫然发现鱼韶正凭窗远眺,双目迷茫,似乎在想着什么刻骨铭心的往事。
“菁儿,你来啦。”鱼韶转过头来,看到祖菁,立刻浑身一震,微笑着朝她挥手,示意她进来。
“阿韶姐……”看到鱼韶此刻的样子,祖菁心中微微一阵悸动,隐隐约约觉得似乎有些不妥,但是又无法猜到个中缘由。
“菁儿,你的脸色不好,昨夜大少出了什么事,他吓到你了?”看到祖菁的神色,鱼韶秀眉微蹙,关切地问道。
“没……”祖菁用力摇了摇头,双眼直挺挺地注视着鱼韶。
“你来找我有事吗?”鱼韶问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来……”祖菁痴痴地望着鱼韶,茫然地说,“阿斗要接收龙门年帮归附的弟子,小师叔要到邀月楼去见一个重要人物。我找不到事做,于是跟着小师叔来到镇里,四下里溜达,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里。”
“噢?龙门年帮的少年人最终还是选择了唐斗?不难想象,唐斗在绿水桥上的威风,足以让这些初入江湖的少年倾倒。这下,唐斗可是得意了。”鱼韶微微一笑。
“阿斗他从来未曾真正得意过,他的心早就碎了。”一想到唐斗满脸泪痕的惨状,祖菁终于忍耐不住心中的情绪,冲口而出。
听到祖菁的话,鱼韶微微一惊,她一把扶住祖菁的肩膀,飞快地走到书房门口,朝门外扫了一眼,立刻将门关上,拉住祖菁的手,让她坐到书房的客椅上,自己也坐到她的旁边。
“当年的事你知道了?唐斗跟你说的?”鱼韶沉声问道。
“不,是小师叔说的。他不忍心我再误会阿斗,趁阿斗睡着的时候,把当年的事都说给我听了。”祖菁老老实实地说。
“哼,风洛阳……”鱼韶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神色,“他告诉你的,定是我鱼韶辜负唐斗一片深情,唐斗就此一蹶不振这类鬼话。”
“这些……这些不是真的吗?”当年鄱阳湖三剑客的往事已经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传说,如今听鱼韶的口气,似乎当初事实的真相远远不止于此,这不禁令祖菁大感惶惑,如坠云中。
“风洛阳最大的毛病就是自以为是。”鱼韶长长吸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所有的事情对他而言只应该有一个最合理、最理想的结果,其他的可能性,他都不会去考虑。所有的爱情故事,都该有一个完美的结局,所有人的爱恋都该有一个理想的归宿,就好像所有剑招都应该有一个最简单直接的破解之法一样,这就是他的理念。”
“对,小师叔自己也曾经这么说过。当初掌门师伯说他的想法和天山前辈顾天涯的想法不谋而合。”祖菁听到这里,不禁点头道。
“也许在剑法上,他没有错。但是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者常居八九,他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永远无法实现。当年的事情,跟他看到的、想到的,并不一样。”鱼韶说到这里,脸上浮起一丝苦笑。
令祖菁自己都感到惊奇的是,当鱼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好奇心并未如平时一般沸腾,反而从心底涌起一股对当年之事的莫名恐惧。当年的鄱阳三剑客无论是谁,在这十年间都似乎过着不尽如意的日子,任凭当年的记忆折磨着他们的内心。唐斗如此,风洛阳如此,如今看来,鱼韶似乎也无法摆脱当年往事的纠缠。情爱一事,莫非真如人们说得那样,形同洪水猛兽,只会让人遍体鳞伤。如果自己终于知道了当年的真相,自己是否仍然会像现在这样单纯快乐?这股恐惧感瞬间席卷了祖菁的周身经络,令她瑟瑟发抖,禁不住想要远远逃开。但是,她倔强地绷了绷身子,没有被这股恐惧所征服。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伸手握住鱼韶的手掌,轻声道:“阿韶姐,当年的事情,到底是怎样的?”
鱼韶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一丝筋疲力尽的表情,仿佛多年来对往昔心事的小心收藏,已经让她不堪负荷。她叹息一声,再次缓缓睁开眼睛,望着祖菁淡然一笑,脸上满是释然的轻松:“当年……我遵照家训,在十三岁时,撑一叶扁舟,只身游历天下,意图遍览我大唐十三道的风土民情,为我将来执掌乘风会积累经验。饶州道左,鄱阳湖畔,微雨蒙眬之中,我一眼看到湖畔两名少年……”
润州邀月楼二层的雅座之上,昨夜剑客宋无痕身穿灰布长袍,腰悬七星长剑,头束高髻,临窗而坐,把酒自酌。风洛阳一眼就看到了这位忽然恢复剑客打扮的年帮帮魁,昔年风流甲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