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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辈……”风洛阳张嘴唤了一声,猛然一惊,从梦中醒了过来。他闭紧了嘴唇,朝四周扫了一眼。在他的寝房之内,空无一人,只余四壁。他闭目凝听窗外,除了四下住客此起彼伏的鼾声,几只夏蝉的哀鸣,还有房檐上一窝乳燕的咕咕声,再也没有别的声响。窗外的月色朦胧,永远有几片流纱般的轻云遮挡住明月几分神采,令此刻的夜色更加深沉。
感到周围没有威胁存在,风洛阳吊在胸前的一口气终于舒了出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长的觉,尤其是在决战之前。虽然每次做梦,他都会梦到当日和前第一剑会面的场景,但只是零星的片断,支离破碎的只言片语,从未像今日这样完整,仿佛他重新回到了十年之前。还有那首行者歌!突如其来,闯入梦中,令他不可扼制地思念起了天山,他的第二故乡。
“难道……这意味着明日的决战是我人生在世的最后一战?”风洛阳感到心底一阵温热涌过,令他浑身一颤。察觉到自己此刻的软弱,他用力揉了揉眼睛,振作起全部的精神,来到床头案前,点燃了油灯。
灯光照亮了寝房四壁,也照亮了四壁密密麻麻的剑式图。那是一种大开大阖的剑式,充满了塞上刀法的强悍,又有着关中剑法的圆润通透。自从几十年前关中名剑关思羽创立了亦刀亦剑的功夫,不少江湖人沿着他的思路寻求突破常规的剑法。
二十年前,西南出了一派孟姓高手,将昆仑魔功缥缈斩,混合关中剑派的落日剑法,创出了一种独辟蹊径的剑法——无常剑法。仅凭剑法而言,这路神剑在江湖上已经有了开宗立派的本钱。但是,这路剑法是基于昆仑魔功而成,练剑者在练成这路剑法三年之后,往往狂性发作,性情大变,从此沉溺于好勇斗狠,征伐杀戮,再也没有了潜心钻研剑法的心性。所以这路剑法直到现在仍然充满了这样那样的缺陷,无缘登堂入室,和其他大派剑法比肩。
但是,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人意料。近日来,西南孟氏突然出了一位声名大噪的高手——孟断魂。孟家无常剑法在他手里糟粕尽去,大放异彩。越女宫外阁第一名剑,领悟了超海剑法神髓的超海公子柳青原竟然败在他的剑下,没了一条右臂。少林罗汉堂,达摩堂两堂主事孤胆僧道悲大师,被他一剑轰入少林正院照壁,粉身碎骨。年帮秋坛第一高手,总揽秋坛六堂事务的大管事双月金环布西来被他杀死在总坛之内,陪着他一起丧命的还有秋坛六堂十二名正副堂主。
本来已经沙尘滚滚的江湖,因为孟断魂的活跃而腥风四起,仿佛到了人间末日。如今,一封战书下到他风洛阳的手中,明朝卯时,孟断魂即将和他一决天下第一剑的归属。
他到底对无常剑法作了什么样的变化?是什么让这路缺点处处的剑法忽然间完美无缺。这三日来,他从风媒手中他买到了所有市面上关于孟家剑法的资料,画满了寝房的四壁,试图寻找出无常剑法的不凡之处,但是收获甚微。
距离卯时还有两个时辰,反正已经无法入睡,风洛阳决定继续他未完成的工作。他举起油灯,来到寝房墙壁前,再次仔细观看着这些孟家剑法的残招断式,并不断用炭笔勾勒出他想象中这些招式可以发展出的变化。
风洛阳伸指为剑,使出他苦心钻研的三分不舍剑,一招招拆解着墙壁上的无常剑法。随着他身子在房中越舞越快,眼前墙壁上十几招剑法仿佛活了一般,在他眼前纷飞乱舞,惊心动魄。
他如遭雷击,猛然收住身形,浑身一阵发麻。
“我一直在想剑法中的破绽,如果……如果这些破绽都不是破绽,或者无法破解,那么这十几招无常剑法的威力……”
他想象着自己如何施展身法,劈挡,招架,躲闪这十几招剑法,却发现无常剑法的剑式乍看简洁明快,实则大巧不工,剑走浑圆,包罗天地,似是直来直去,实则在天地间画下一张大网,让人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若是不能正面击破这套剑法,等待着他的,将是死亡。
冷汗顺着风洛阳两鬓的头发滚滚而下,令他浑身一阵燥热。他猛然窜到屋子东南的角落,蹲下身,睁大眼睛盯着一幅贴在墙壁上的人物画像仔细观看。
这是乘风会从少林一位雅善丹青的和尚手里买来的孟断魂画像。画像上孟断魂的样子,正是他一剑杀死孤胆僧道悲大师之时的模样。孟断魂长着一张平平无奇的椭圆脸,眼眶深陷,满脸胡楂,额头上爬着数条横纹,虽然只有三十岁的年纪,却有着四十岁的沧桑。最让人心惊胆战的是他的眼睛,那个见过他的少林僧人并没有为他画出任何眼白,而是简简单单将他的眼睛全部涂成了黑色,令他看起来仿佛一只从夜色中挣脱而出的恶魔。
“开始,我一直以为那个和尚只不过是图省事,但如果他只是据实所画,那么这全黑的眼珠,不正是常人入魔之时瞳孔放大的征兆吗?”风洛阳想到这里,右拳对着左掌狠狠一拍,只感到困扰自己多时的疑惑一时尽解。
他来到床头案前,翻开抽屉,取出厚厚一叠乘风会卷宗,地翻动着,直至看到一份西南吐蕃一处村落发生的屠村惨祸消息。消息上记载:这处村落因为地处南疆鬼蜮边缘,五年前一位猎人误入鬼蜮狩猎,回村之时狂性大发,以一人之力屠尽一村老少一百余口。当风媒发现他时,此人已经脱力而死,双眼黑血长流,瞳孔放大,恍如中魔。南疆鬼蜮……!
“西南孟氏家族也位于南疆鬼蜮左近,难道孟断魂竟然也中了魔?”风洛阳扯下墙上孟断魂的画像,和手中的卷宗放到一起,喃喃地说。
一声清脆的金鸡啼鸣响彻天际,不知不觉间,卯时已到。
第一部 第四章 赌场如战场
天空仍然被夜色笼罩,大唐润州千家万户灯火俱寂,所有人都沉浸在香甜的梦乡之中。然而在润州南山梧桐岭山腰处,却灯火辉煌,喧嚣震天,热闹非凡,和寂静的润州城相映成趣。
润州梧桐岭,有唐以来江湖豪杰争强斗胜,一决生死的圣地。唐初昆仑十二魔使闹中原,被中原白道豪杰在梧桐岭上一举歼灭。青州刀王与太行神刀的比武,天山名剑与越女神剑的争鸣,塞上神枪和中原枪王的对决,昆仑长老和少林棍僧的火并,都曾经在这片桀骜不驯的山岭间发生过。近三十年来,随着天下第一录重现武林,梧桐岭上决斗的身影更加密集,堪称你方唱罢我登场,无数英雄好汉在这里用血泪写下了江湖史上属于自己的一章。
几十年前,梧桐岭上已经有了一处专供江湖人士打尖歇息的客栈,人称凤凰客栈,客栈掌柜代代精明能干,足智多谋。到了这一任凤凰掌柜则更加了得,不但扩建了原来的店址,更在客栈一侧开了一间凤凰赌坊,供江湖人士品评天下高手,赌赛决战名家的生死输赢。这一来,凤凰巢的生意更是风生水起,客似云来,日进斗金,好不兴旺。
这一日正是天下第一剑风洛阳和近期崛起的魔剑孟断魂争夺天下第一剑宝座的大日子,天下帮派世家高手蚁集凤凰赌坊,迫不及待地想要加入这一场惊天动地的豪赌,赌坊之内所有常设的赌具今日全都被撤得精光,只剩下对风洛阳和孟断魂的落注。每张落注台前,都拥挤着凶神恶煞般的一群江湖豪客,争先恐后地将大把大把银子摆上台面。
“他奶奶的!风洛阳十年前就该从天下第一剑的位子上滚下来!他算个屁啊,那手三分不舍剑,就好像抽筋一样,看着让人眼晕,十年前我就看好他一定会衰,今天总算等到这一天了,我押一百一十两,赌他输!”一个上半身斜披毡衣的彪形大汉,一把推开拦在眼前几个江湖客,将腰间挂着的银袋解下来,朝眼前的落注台上一丢。
守在落注台前的一位赌坊伙计抓起银袋,掂了掂,赔笑道:“客官,这里只有十两。”
那大汉冷冷一笑,右手往身后一轮,接着朝落注台重重一拍,一把四尺开外,刃阔足有半尺的九环鬼头刀顿时铺满了整张桌案,大汉得意地狞笑一声:“看清楚这把刀上的记号,值不值一百两?”
赌坊伙计低头看了一眼这把九环鬼头刀的刀柄,只见刀柄末端用赤金镶了四个小环,成众星捧月状围绕刀柄。
“四口……四口堂!”赌坊伙计看到这里,连忙转过头去,朝正在应付客人的赌坊大掌柜毒手唐冰投去请示的目光。
毒手唐冰乃是川中唐家鼎鼎大名的唐门三将之一,背景非凡。唐门生意独霸蜀中之后,唐家慧眼独具,相中了梧桐岭凤凰巢这块宝地,不但从武林世族花家手中巧夺凤凰客栈,更兴建了这个江湖上人人眼红的凤凰赌坊,为唐家进军中原江湖建立了一个坚固的前哨站。而毒手唐冰,则成了唐家主持凤凰赌坊的首选,其实力可见一斑。
此刻唐冰的脸上露出一丝寒冰般的笑意,朝伙计微微一点头,示意他照收不误。
“破烂鬼头刀一把,抵注一百两。”赌坊伙计一把抓住鬼头刀,转头放入柜中。
看到伙计收了这把刀,那彪形大汉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只见他后退一步,一举双臂,扯开嗓子吼道:“兄弟们,这一次赌局,唐家照收兵刃,还不进来下注!”
他的吼声刚落,无数和这大汉一样身穿毡衣的健硕汉子从赌坊敞开的大门和窗户外蜂拥而入,将围在各个落注台的宾客赶开。一时之间,上百把锃光瓦亮的鬼头大刀铺满了整个赌坊。那带头的彪形大汉朗然一笑,大声道:“一百五十把四口堂刀,抵一万五千两,买风洛阳输!”
这下子,赌坊里江湖客都看出四口堂和唐家之间的恩怨,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唐冰的脸上。唐冰脸上没有任何惊讶之情,只是微笑着缓步走到那彪形大汉的面前,拱手道:“唐家初入江南东道,对江湖朋友的脸相生疏得很。没有看出来,这位仁兄竟然是四口堂润州分舵的香主猛狮谭衡,失敬失敬。”
“废话少说!”被认出身份的谭衡也不去和唐冰客气,只是冷然道,“兄弟我押下的这一万五千两,你到底是收也不收?”
唐冰微微一笑:“一把四口堂刀,确实值一百两银子,老实讲,你便是押一千两,一万两,唐家照收不误。但是一百五十把……嘿嘿,恐怕只能押一两。”
“一两?”谭衡双眼凶光一闪,“一把刀能押一万两,一百五十把却只有一两,世上哪有这种道理?”
“谭兄岂不闻:物以稀为贵。像四口堂刀这种东西,一把嘛,有点纪念意义,会让我常常想起,原来江湖以前还有一个四口堂。有个一百五十把,我就要想想,江南武林是不是该打扫打扫了?”唐冰说到这里,脸上已经被严霜笼罩。
他的话音刚落,“轰轰轰轰”数声巨响,凤凰赌坊的大门和窗户统统被突然间出现的唐门弟子封住。十个手带鹿皮手套的唐门好手在赌坊二楼各个制高点上同时涌现,每人手中都握满一把唐家独门夜花钉,严阵以待。
在座的江湖同道看到这架势,胆小的嗖地一声已经躲到赌桌底下,自恃身份的也不得不退到墙角,远远躲开唐门暗器的射程。
“唐冰!你在唐家赌坊大开杀戒,还顾不顾江湖规矩!”谭衡的鬼头刀已被收入柜中,此刻手无寸铁,面对唐家险毒暗器,顿时脸色一变,厉声道。
“今日的江湖,只有一个规矩,就是强者为王!我家大少发下话来,若有人在赌坊搅局,格杀勿论。”毒手唐冰的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冷笑,似乎举手杀人是他无法抗拒的享受。
“唐门大少……”听到唐冰提到这个人,谭衡满脸横肉微微一颤,一双凶悍的大眼露出一丝不知所措的慌乱,仿佛这个名字有着嚼蚀人心的魔力。
就在这时,两声炸雷般的巨响贯入厅内众人的耳膜,被唐门子弟封死的赌坊两面大门突然同时被震开,两位须发皆白的华衣老者仰天大笑着并肩走进门,和他们一起进来的是数十位背着清一色四口堂刀的青衣汉子。
“久闻毒手唐冰的大名。”从左手大门走入厅堂的发福老者笑道,“老夫太湖欧阳青云,幸会。”
“唐门暗器好大的名声。”从右手大门走进来的清瘦老者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南湖慕容柳,幸会。”
当今江湖虽然七大剑派日渐凋零,但是八大武林世家源远流长,前代可以追溯到魏晋时期,根基之深,便是很多武林大派也颇有不及。南湖慕容家以飞凤神枪和满天花雨落金针驰名江湖,乃是老一辈的暗器世家,高手如云,实力深厚,在武林中独树一帜,乃是八大世家之一。
这个慕容柳是南湖山庄丹青院第一高手,江湖上有个名号,叫做无声居士,形容他的暗器功夫仿佛春夜细雨,润物无声。这当然是江湖史家的春秋笔法,事实上中了他的金针还能出得了声才是怪事。
而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