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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天翔咄咄逼人地追问,“当封将军将他推崇备至的治边方略呈给将军时,将军为何看也不看便扔进水塘?你是不相信封将军的眼光还是不相信自己的用人?”
高仙芝再次语塞。身为镇守安西四镇的节度使,他还从未被人如此当面质问过,尤其对方还是个年未弱冠的少年。平时他身边大多是唯唯诺诺的部下,即便如封常清这样敢于据理力争的心腹,也很难以平等的心态跟他理论,像任天翔这样大胆的布衣少年,他还从未遇到过。
感觉到自己的威严在受到对方的挑衅,高仙芝慢慢端起茶杯小啜了一口,借机稍稍避开对方那咄咄逼人的气势。他当然可以令人将这狂妄不羁的少年赶出去,永远不得再进都护府。但这样一来,他就给人一种心胸狭隘和软弱无能的感觉。他是高仙芝,是西域之王,任何人在他面前最终都必须屈膝认输,这少年也不能例外!
“将你的治边方略呈上来!”高仙芝以退为进淡淡道。他不信一个年未弱冠的少年,能想出多么高明的策略和计划。他准备找出对方计划中的无知和漏洞,大大嘲笑一翻,彻底断了对方的念头。
任天翔缓缓掏出怀中的计划书,这计划书又经过他多次揣摩修改,比之当初更加完善。他本想通过高夫人之手将它呈给高仙芝,但却没想到今日高仙芝竟开口向他索要,这令他欣喜若狂。他正想双手奉上,却突然灵机一动,精明的商人永远不会放过待价而沽的机会,他突然三两把将计划书撕得粉碎,然后揉成一团扔进了书案旁的垃圾筐。
这一下大出高仙芝预料,他望着神色泰然的任天翔,不知这少年又在玩什么花样。只见任天翔若无其事地笑道:“这计划书曾被高将军当作垃圾扔掉,高将军若想再看,只好去垃圾中捡起来。”说完不亢不卑地拱手一拜,“草民卑微之躯,不敢耽误将军太多时间,告辞!”
目送着任天翔大步离去的背影,高仙芝不禁捋须微微颔首。他知道对方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不过这反而挑起了他心中的好奇。他轻轻拍了拍手,一个丫环应声而入。高仙芝指指书案旁的垃圾筐:“把这团撕碎的文书给我仔细粘好复原,小心别弄坏了。”
丫环捡起那团纸屑应声而去,半个时辰后终于将粘好熨平的计划书呈了上来。高仙芝迫不及待地捧起计划书,逐字逐句地将它看完。看完后他不禁微微颔首,不得不承认这计划确有可行之处。
“人才啊!”高仙芝赞叹,“小小年纪便有这般心胸和眼光,加上敢冒奇险的大气魄,倒与我的用兵有几分神似。只是人才犹如烈马,不彻底驯服恐怕不能为我所用。”
将计划书再仔细看了一遍,高仙芝的嘴边渐渐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他从这计划书中看到了一个天大的漏洞,也只有熟悉西番国情的他才能看出这个漏洞。这个漏洞的存在,注定这个计划只能失败!
不过高仙芝并不打算指出这个漏洞,相反,他还要尽快促成任天翔去执行这个注定会失败的计划。既然不用他投入一个铜板,他乐得看到那个自负的少年栽个大跟斗,等对方山穷水尽之时再施以援手,不怕那小子不感恩戴德投到他的麾下,从此死心塌地为他所用。
“来人!”高仙芝一声高喊,一个护卫应声而入。他正要令护卫去请任天翔,却又突然打住。想起任天翔临走前欲擒故纵那一手,他一声冷笑,摆摆手令护卫退下。他打算也吊吊那少年胃口,直到对方也心痒难耐,才放他往陷阱里跳。人才如烈马,不驯不能骑!高仙芝在心中默念着这句个人格言,脸上泛起了成竹在胸的微笑。
任天翔离开书房后,一直不能按捺下心中的忐忑。他知道自己是在赌,就算高仙芝认真看过自己的计划书,也未必会给自己这个机会,毕竟在西域之王面前,自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就算没有郑德诠这段恩怨,高仙芝也未必会把一个布衣少年的计划放在眼里。
只要有一分希望,就要尽十分的努力!任天翔想起了任重远生前最爱说的一句话,从这句话中,他渐渐明白任重远成功的秘诀。他暗暗激励自己:任天翔,只要还有一丝机会,你就不能有半分的气馁。自始至终,你都要保持对成功的自信!这样一想他的心情渐渐平复,脸上又恢复了原来的从容和自信。像往常一样先去拜望了郑夫人,然后又给高夫人送上新抄的《金刚经》,自始至终他都像往日那样殷勤和风趣。
由于已经讨得高夫人欢心,每次任天翔来送经,高夫人都要留他吃饭聊天。任天翔从小就在青楼和帮会中长大,三教九流的故事知道不少,那是大户人家出身的高夫人从未接触过的世界,每每听任天翔说起江湖上的奇谈趣闻,高夫人都听得津津有味,加上任天翔最善杜撰和演绎,一件平淡无奇的事经过他一转述,总能勾起别人的兴趣。以至于听任天翔讲江湖上的奇谈趣闻,竟成了高夫人最喜欢的休闲。
直到黄昏时分,任天翔才被高夫人放出都护府。此时外面,街头行人行色匆匆,商贩们也开始收起货物,带着一日的收获心满意足地回家吃饭。黄昏的街头没有了白日的喧嚣,只有一日里难得的宁静。
漫步在人迹渐渺的街头,任天翔心情也十分平静。他渐渐忘掉了压在肩上的高利贷,拦在自己前进道路上的高仙芝,还有那老奸巨猾的波斯商人和喜怒难测的沙漠悍匪,以及与他们有关的勾心斗角。他只想像个普通人一样,好好享受这一日里难得的宁静。
在一个幽暗小巷的入口,一个身披轻纱的栗发女子在向任天翔勾手指。那女子身材高挑,虽然看不到她面巾下的容貌,但就那一双充满着原始诱惑力的媚眼也足以勾魂摄魄。任天翔看看自己左右,没有旁人。他不禁有些奇怪,这女子虽然有一种天生的妩媚,但绝对不会是站街女,而自己以前又肯定没有见过对方,难道是传说中的艳遇?
任天翔在长安时虽然不乏有大胆的女人主动勾引,但在这龟兹却还是第一次。他将信将疑地指指自己鼻子:“小姐是在叫我?”
栗发女子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巷子深处。任天翔心中一动:莫非是可儿?是可儿派人来找我?这样一想他不再犹豫,急忙跟了上去。
谁知刚进入小巷,任天翔就听到身后风声倏然而至,接着脖子上便吃了重重一击,浑身一软栽倒在地。跟着几个汉子从黑暗处涌出,七手八脚地将他捆了个结实,嘴里还塞上了一块破布,然后用黑布蒙上他的双眼,将他扔到一辆马车上,又在他身上盖上了几大捆柴禾。
直到马车开始顺着长街疾驰,任天翔才终于明白,这次不是艳遇而是陷阱。那女子只是个诱饵,自己竟然傻乎乎地就跳了进来。
胁迫
马车向前疾驰,任天翔被颠得七荤八素,差不多半个时辰后马车才停了下来。有人掀开压在任天翔身上的柴禾,将他粗暴地拖下马车,架着往前就走。任天翔双眼被蒙,看不清周围情形,不过凭着感觉可以知道,周围应该是一处人迹罕至的荒凉所在。
是郑德诠的朋友,还是马彪的兄弟?要不就是绑票的匪徒?任天翔正胡思乱想,突然被人重重地扔到地上,挟持他的汉子小声对某个人汇报着什么,用的是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语言。
蒙着的黑布被扯掉,嘴里塞着的破布也拿开,任天翔总算看清了周围的一切:周围是一个个隆起的小土包,土包前立有墓碑,竟是一处乱坟岗。任天翔来龟兹这么久,还从来不知道龟兹附近有这样一处墓地。前方空旷处燃着一堆篝火,几个人影在篝火旁忙碌。在任天翔对面,一个高大汉子端坐在一座坟头之上,目光炯炯地打量着任天翔。篝火的光亮在他脸上跳跃闪烁,使他的脸看起来就像庙里的猛鬼一般狰狞。
“你在安西都护府是什么身份?”那汉子用波斯语开口发问。任天翔早已熟悉波斯语,不过他却茫然摇头,直到那汉子改用蹩脚的唐语发问。任天翔才恍然点头,脸上装出终于听懂的轻松。
其时唐语已是西域诸国的第一外语,所以任天翔不怕对方没人懂唐语。装着不懂波斯语,他可以从对方的交谈中得到更多的信息。在没有获得对方更多信息之前,他任何脱身之计都用不上。
“我……我不是安西都护府的人。”任天翔装出害怕的样子,结结巴巴地道。“突力,这小子确实不是安西都护府的人。”任天翔身后的一个汉子忙道,说的是波斯语,“不过我们在都护府外潜伏多日,常看到这小子三天两头就去都护府,肯定对都护府的地形了如指掌。为免打草惊蛇,所以我们就把这小子悄悄抓了来。”
虽然这些人都是龟兹人打扮,但长相却与龟兹人有些不同,大多是高鼻深目,褐色或浅蓝色眼瞳,更加接近于波斯血统。任天翔从他们的对话中,总算得知坐在坟头那个头领名叫突力,他们绑架自己原来只是因为自己常常进出都护府,熟悉都护府地形。既不是绑票也不是为马彪或郑德诠报仇,这让任天翔稍稍舒了口气。
“你对安西都护府的地形很熟悉?你跟高仙芝是什么关系?”那个叫突力的首领盯着任天翔用唐语问,目光就如狼一般锐利。
“我跟高仙芝没关系!”任天翔赶紧分辩,显然这帮人不是高仙芝的朋友,当然要立刻与高仙芝撇清关系。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如果没有利用价值,很可能会被这帮人当成废物处理掉,所以他又补充道,“不过我常常去都护府探望我干娘,所以对都护府的地形还算熟悉。”
那个叫突力的首领目光一亮,从坟头上跳了下来。他的身材比常人高出一头,举手投足间有种逼人的彪悍,尤其那锐利幽蓝的双目,像狼一般咄咄逼人。他在任天翔面前蹲了下来,目光炯炯地盯着任天翔道:“太好了!你立刻将都护府的地形图画出来,若有半分差池,我就宰了你!”
有汉子将纸墨笔砚递了过来,在这荒郊野地他们竟然准备了文房四宝,可见他们正是冲着安西都护府的地形图而来。任天翔一面在心中揣测着他们的目的,一面画下了都护府的部分地形图。不过他对都护府很多地方并不熟悉,只能胡乱画下个并不准确的草图。
图刚画好,突力不等墨迹干透就抢了过去,借着摇曳不定的篝火审视起来。他匆匆扫了两眼便问:“都护府关押囚犯的牢房在哪里?”
从对方那不同于龟兹人的外表和对都护府牢房位置的关注,以任天翔的精明,立刻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他突然反问:“你们是石国人还是突骑施人?”“石国人。”突力脱口而出,跟着一怔,一把抓住任天翔衣襟,“混蛋!你怎么知道?”
任天翔双脚几乎被提得离地,被突力像小鸡一样拎起来。不过他却并无半分惧色,反而笑道:“近日都护府牢房关着的主要是石国和突骑施俘虏,所以一点不难猜。”突力目光一寒,冷冷道:“本来我还想留你一命,不过你既然已猜到我们身份,恐怕就留你不得。”
任天翔证实了对方身份,心中微微一松,他既然知道对方为何而来,就不怕再有性命之忧。他就像精明的商人,一旦发现对方的欲望所在,总能将自己手中的东西卖个满意的价钱。面对突力的威胁,他若无其事地笑道:“你就算要杀我,也该等救出你们的朋友再说吧。”
突力想想也对,不由放开了手。任天翔整整衣衫,看看周围那十多个面目模糊的人影,笑道:“我就算给你们画下了都护府地形,就凭你们这十几个人要想从都护府救人,那也是痴心妄想。何况我对牢房的地形并不熟悉,你们要照着这图去劫狱,多半连门都找不到。”
突力与众汉子面面相觑,不禁有些气馁。突力怕手下士气受到影响,忙对任天翔喝道:“你只管将牢房的位置画详细,救人的事不用你操心。”
任天翔淡淡一笑:“我能尽可能画下牢房地形图,但你知道牢房有多少兵士看守?守卫的将领又是谁?”见众人尽皆茫然,他笑道,“我虽不知有多少守卫看守,但估计不下五百人,而负责守卫的将领是高仙芝的爱将李嗣业。”任天翔其实并不知道牢房的守卫情况,不过他听说过陌刀将李嗣业的大名,那是令所有对手畏惧的猛将和杀神,所以就将他抬了出来。众汉子尽皆变色,显然他们对李嗣业也不陌生。
突力眼中寒芒暴闪,杀气隐现,手也不由自主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半晌后他缓缓松开刀柄,一字一顿道:“就算是李嗣业守卫,我们也定要救出萨克太子!”“萨克太子?”任天翔眉梢一跳,“就是石国的太子?”
“现在是我们问你!哪轮到你问我们?”突力一声冷喝,“你只管将牢房的守卫情况告诉我们,只要我们救出太子,我还可饶你一命,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