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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我不由得仰望着天花板,站在我旁边的南场老师发出有气无力的叹息声,很难想象那是发自如此刚健的身躯。
8
我把三角放进侧肩背包中,悄悄下楼外出。
时间是深夜一点,我仰望浮在半空中的一轮明月,抚摸着自己的脸。
长大的鹿角、覆盖额头的坚韧体毛、横长的耳朵、长长凸出的下颚、濡湿的鼻子——我在内心嘀咕着,这将是我最后一次感受这种怪兽般的触觉了。
我从转害门的黑影旁经过,进入东大寺。
我的身体还残留着酒味。
奈良女学馆赢得的大和杯,都先被搬到了庆功宴的会场,在居酒屋的会场,很多老师都称赞堀田的精彩表现和剑道社的奋战。
我尽可能地控制酒量,但是以双打漂亮赢得大和杯的藤原,把气氛炒得火热,害我一杯接一杯地喝,胜利的美酒实在太甘甜了。我带着堂堂正正得来的三角,跟喝得醉醺醺的重哥在十二点前回到家。
月影漂浮在大佛池的水面上,我吹着口哨,踩着轻盈的步伐迈进。装着三角的侧肩背包一摇晃,就会拍打我的屁股。
我没有跟鹿约好,但是我非常确定鹿就在那一头等着我。月光亮晃晃地照耀着讲堂遗址,呈方形排列的基石中央,果然站着一只雌鹿。
鹿踩过杂草,向我走来。
雌鹿的背后有两只雄鹿在待命,雄伟的鹿角浮现在月光中。
「你拿来了吗?老师。」
沉稳的声音在夜里回响。
我从侧肩背包拿出裹着三角的布袋。
「对,我拿来了。但是你要怎么做呢?被你拿走了,我也很困扰。唉,到时候就说弄丢了吧,可是一定会被校长痛骂一顿。」
我嘀咕个不停,鹿只是动也不动地等着我把三角从袋子里拿出来。
「拿去,就是这个。」
我把三角放在草地上。
鹿直盯着脚下的三角,发黑的影像紧贴着地面,就像地上开了个三角形的洞。
我用期待的眼神看着鹿的嘴巴,等它说出犒赏的话,替荒谬无比的这几个礼拜画上休止符。
「喂——」经过漫长的沉默后,鹿终于发出低沉的声音:「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当然是三角啊。」
「不对。」
「不对?」
「这不是『眼睛』。」
我停下正要把折好的布袋往侧肩背包里收的手。
「你在干什么啊?老师,开玩笑也未免太过分了吧?」
鹿缓缓抬起头来。
「慢、慢着,这、这是如假包换的三角啊。这六十年间,的确也一直放在京都,还有狐狸、老鼠和鹿的雕刻,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赢来的,这确实是……」
「听着,老师,我说的是『眼睛』啊,哪有这种形状的『眼睛』?」
鹿打断了我的话,声音低到几乎融入了暗夜中。
听完它的话,我不禁低头看着草上的黑色三角形,心想的确没有这种形状的眼睛。
「那、那么,这是?……」
「我哪知道,我见都没见过。」
我摇摇欲坠地坐在基石上。
「怎么会这样……」
风变得好冷,我这才惊觉我整个人已从酒醉中清醒。
月亮被云遮住,周遭突然转暗,鹿变成雕刻般的影像,文风不动。吹过树间的风飕飕作响,敲打着我的鹿耳。
「很遗憾,老师。」
「慢着、慢着!」我举起手来,极力让混乱的头脑镇定下来。「为什么?为什么不是这个?是你说被称为三角的吧?我听信你的话,千辛万苦才争取到这东西啊。」
「被骗了。」
「被骗?被谁骗了?」
「被老鼠。看来,我也被它耍了。」
我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鹿沉默不语。密云散去,月光再次洒落,鹿的眼睛在幽暗中闪着亮光。
「就在快进入神无月前,」鹿压低声音说:「老鼠来过这里,我已经六十年没见到它了,那个老太婆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肮脏邋遢。每次到迁移『眼睛』的时期,它就会来跟我聊聊。它跟我说了狐狸的近况,说狐狸已经选定了某人当『使者』,还说最近在人类之间,替『眼睛』取了一个名字叫三角。我把它的话告诉你后,这个叫三角的东西就在你面前出现了,但那并不是『眼睛』……」
鹿望着虚空,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雄鹿的角在它后面摇来晃去。
「设想得太周到了,老鼠虽然狡猾,但本性单纯,我总觉得不像是老鼠的做法,设计得太过精细了。」
我又问到底怎么回事?
鹿摇摇头,阴郁地说:「不知道。」
我不由得双手掩面,无法一手掌握的鹿脸的触感,残酷地迎向了我。
「老师,你必须去见狐狸的『使者』。」鹿平静地说。
「我不知道谁是狐狸的『使者』。」
我双手掩面地摇摇头。
「不,老师,你知道,他是应该把某种东西交给你的人,『眼睛』有拉近你们两人的力量,狐狸的『使者』一定在老师面前出现过。」
无意识中,圣母玛利亚的脸浮现眼前,还跟重哥的脸紧贴在一起。
「那个人知道老鼠的『使者』是谁,因为他亲手把『眼睛』交给了老鼠的『使者』。」
我抬起头,覆盖着脸上的体毛随着徐徐的夜风飘扬。
「为什么你不自己去?」
「什么意思?」
「为什么你不直接去见狐狸呢?与其让搞不清楚状况的我四处奔波,还不如那么做比较快吧?」
「你要我怎么去京都?转乘好几班电车去吗?我真那么做,就成了大家追捕的对象啦。」
「沿着山脉走到伏见就行了。」
「狐狸已经不在伏见了。」
啊?我不由得叫出声来。
「那、那么,它在哪?」
「在笼子里。在很久以前,狐狸就住进了京都市动物园,听说伏见已经没有野生狐狸了。除了空间窄一点外,每天都有人给它饭吃,它在动物园过得很惬意,每天欺负隔壁笼子的狸猫。」
我为之语塞,侍奉神明的动物,可以离开神明,在动物园过着优闲自在的生活吗?
「没办法,它不这么做就会魂飞魄散,不用说,原因当然出在你们人类。」
我想回讽它,正在搜寻词汇时,鹿冷冷地放话说:
「不要忘了,我说过很多次了,这是老师你们人类的问题。狐狸已经把『眼睛』交给了『使者』。当『眼睛』送到我这里来时,我也会负起责任进行『镇压』仪式。我们的任务仅止于此,其他事应该由你们去解决,那是你们的世界,请你们自己守护。」
「可、可是,老鼠……」
「你最好不要期待老鼠良心发现把东西送回来,而且这次老鼠的行动特别诡异。那个老太婆没有那么高的智商,不太可能耍这么精密的花招。总之,你必须找到狐狸的『使者』,问出『眼睛』的下落。」
我问鹿,我可不可以直接去找狐狸问?
鹿摇了摇头,它说,狐狸绝对不会跟「使者」之外的人类说话,会彻底把自己扮成一只狐狸。
我默默从鹿脚下拿起三角,拍掉上面的泥土,收进布袋里,手上有种空虚的重量感。
我又问:「最后请你告诉我,『眼睛』到底是什么?如果你一开始就把形状说清楚,也不会发生这么愚蠢的事。」
「我不能说。」
「都到这地步了,你还说这种话!」
我压抑不了愤怒,提高了声调。
动也不动的雄鹿,似乎对这样的声音产生了反应,突然杀气腾腾地向前迈进了一步。
雌鹿制止它们,用平静的声音说:
「我们与『眼睛』同在,『眼睛』规定的事,我们不能忤逆。你不要搞错了,我和狐狸、老鼠并非不死之身,也非万能。我们会生病,也会骨折。我可以活在这个时代,这样跟老师说话,都是『眼睛』赋予我的力量。我们与『眼睛』共存亡,这就是我们的使命。」
「什么使命不使命,这样下去不是一切都完了?」
「老师,所有的答案都在『眼睛』,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眼睛』有力量,如果『眼睛』觉得有必要,自然会出现在你面前。」
简直就像禅问答,我只能不满地咂咂舌,把三角放进侧肩背包里,站起来。点亮手表的灯一看,日期已经是二十一日了。
「期限只有十天了。」
「不对,老师。」
鹿突然出声否定我的喃喃自语。
「哪里不对?」
「『镇压』仪式必须在月夜举行,因为需要满月的力量,才能释放出『眼睛』的力量,所以期限不是神无月的最后一天,而是满月之夜。」
「慢着,满月之夜是……」
说到这里,我猛然抬头仰望天空。天空里的半月又增加了月龄,丰满的月亮闪耀着灿烂的光辉。
「没错,只要在神无月期间进行『镇压』仪式,就能镇压鲶鱼,但是过了满月,在月缺之夜进行仪式,『镇压』的力量就会大幅减弱。第五次的交接就是这样,来不及在满月之夜举行,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让鲶鱼安静下来。」
十一月富士山、宝永大喷火——藤原的资料集中的文字历历在目。
「那、那个满月……是什么时候?」
鹿的黑色眼眸在月光下显得温润光泽,它低声回说:
「就是二十五日的夜晚……只剩五天了,老师。」
◇◇◇◇
早餐中,重哥说四点多时好像有地震。
婆婆说她睡得很熟没感觉,问我知不知道?我默默摇了摇头。其实,我昨晚一整晚都没睡,当然知道发生过地震。
「昨天的比赛真的太精彩了,现在回想起来都还很兴奋。」
重哥边喝着味噌汤,边极力赞赏堀田的表现。婆婆说如果真的那么精彩,她也很想看,还叫我把那个冠军牌拿给她看。
我很不想再看到那东西,但是又不能拒绝婆婆的要求,只好从背包里拿出三角。
当我在解布袋绳子时,重哥先陈述了他身为专家的意见,说三角的造型很独特,手艺也非常高超。
「哎呀,」我把三角放在餐桌上,婆婆便惊叫起来:「这是爷爷做的啊!」
咦?我和重哥同时惊呼。
「这是我老伴做的呢,哈哈,太惊讶了。」
婆婆双手紧握胸前,连呼好几声太惊讶了,拿起三角。
「我们刚结婚没多久时,前校长来找爷爷做这个东西。东西做好后,前校长非常满意,所以大概在战争才刚结束的一、两年吧,爷爷就因为这样的机缘,进了奈良女学馆教书。」
婆婆用骨瘦如柴的手指,抚摸着三角黯淡的表面,又一再地说着太惊讶了。
「那么也就是说,如果没有这个,我也不会在那里教书了……」
重哥显得感慨万千,婆婆也按着眼角说:「经过六十年,又回来了。」
早餐后,把三角供在佛坛上,我们三人一起上香祭拜,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婆婆说:「老师,你真孝顺婆婆呢。」一再感谢我,害我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面对她。
在婆婆比平常更久的目送下,我搭上重哥的车去学校。→文·冇·人·冇·书·冇·屋←
在车里,重哥短短一句:「谢谢你,老师。」稍稍缓和了我昨晚如鲠在喉的心情。
◇◇◇◇
一进教职员室,就看到大和杯都摆放在入口处旁的桌上。
我把三角的袋子放在那里,没理睬喝过头不舒服而猛搓胸口的藤原,径自拿起点名簿,去1…A上生活指导课。
我打算在生活指导课上,好好称赞堀田一番。虽然那不是我要的三角,但是绝对无损于堀田创下的丰功伟业。
没想到我准备了种种说法,主角堀田却没有来教室。
我有种期待落空的感觉,开始点名,接着进入第一堂的理科课程。
上课二十分钟后,突然有人打开教室后面的门,我停下书写黑板的手,果不其然,是堀田进来了。她看都没看我一眼,直接入座,坐定后,把书包放在桌上,呆滞地看着前面同学的背部。
「堀田,」时间仿佛回到我刚来赴任那一天,我加重语气说:「你迟到了,还不发一语进来教室,有你这种学生吗?」
堀田猛地抬起头,脸色奇差,一点都不像昨天比赛时的她,用毫无生气的眼眸看着我。
「怎么了?你那张脸很难看呢。」
她对我说的话毫无反应,只是盯着我看,样子有点反常。
「算了,你昨天打得那么拼命,大概累坏了,今天特别允许你迟到。」
我打开点名簿,在堀田那一栏打圈,原本想说:「好了,现在是上课中,不要发呆,把课本拿出来。」但是将视线拉回到她身上时,我不由得把话咽了下去。
堀田哭了。
就在与我的视线交接时,堀田的脸整个垮下来,从眼睛扑簌扑簌掉下泪来。她咬着嘴唇,强忍不哭,但泪水还是不停溢出来。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堀田说:「喂、喂,你还好吧?……」
堀田好像在抗拒我的话似的,低下头,从嘴角流泻出微弱的呜咽声,在大家目瞪口呆、一片静寂的教室里回响。
突然,堀田站起来,抓起桌上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