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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察用手一指说:「这里有三神三兽的雕刻。」
环绕中心盘坐的三个人物之间有些脱落,看不太清楚,不过应该是鹿、狐狸、老鼠;狐狸面向鹿、鹿面向老鼠、老鼠面向狐狸。
李察又指着说:「这里有铭文,记载卑弥呼授予力量之事。」但是那行铭文只有五公厘宽,很难读得出来。
「卑弥呼啊……好怀念的名字,没错,人类是这么叫他的。」
鹿喃喃地说。
「你、你知道这个名字?」
李察紧张地问。
老鼠咯咯咯笑着说:「什么知不知道,就是卑弥呼把『镇压』任务交给我们,我们才一直持续到现在啊。」
「什、什么意思?」
李察颤抖着声音问。
「那是卑弥呼的请求。」
鹿抬头看着李察,用浑厚的声音说:
「这片土地上,很久以前有个跟鹿岛大明神差不多力量的大神,但是有一天这个大神突然消失了踪影,听说是喜欢上某个女孩,去了异国。那时,神将力量授予卑弥呼,赋予她镇压大鲶鱼的任务。被神授予力量的人类,卑弥呼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所以,卑弥呼的力量无人能比。神失踪后,卑弥呼一个人尽职地扛起了『镇压』的任务,但是卑弥呼的力量太过强大,没有人类可以承接,所以卑弥呼临死时,把力量转移到『眼睛』上,就是老师现在手上的东西,那里面蕴藏着神的力量。」
我不由得尖叫一声,差点把手上的镜子摔在地上,幸亏有堀田扶着底部,所以没出什么差错,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卑弥呼临死时,把这只老鼠、狐狸和我找去,当时在这一带,就属我们的力量最强。卑弥呼把镇压大鲶鱼、保护人类的任务,托付给我们。当然,我们的力量不及卑弥呼,所以她做好安排,让我们可以利用『眼睛』的力量,三者合力封住鲶鱼。我们接下卑弥呼的委托,答应她会轮流进行『镇压』仪式。」
我重新端详了手上的老旧镜子,另一面摸起来也很粗糙,完全不符合镜子原来的目的。这样薄薄的一面镜子,竟然蕴藏着惊人的力量,老实说,我丝毫感觉不到所谓的神力。
「那、那么,卑弥呼死在哪里?她、她的坟墓在哪?」
李察掩不住兴奋地问。
「你在问什么啊?你干嘛要知道那种事?」
「那就是这个男人的工作啊,他整年都在调查坟墓在哪、里面有什么。对他来说,死人比活人还重要。」
老鼠语带讽刺地解说。
「据我所知,她是很伟大……喔,不,是唯一伟大的人类,你应该向你的同伴致上更高的敬意……」
鹿怏然不悦地说,李察被说得哑口无言,没再继续发问。
鹿从鼻子哼了一声,仰望天空说:
「那么,我们开始吧。」
◇◇◇◇
堀田从我手上接过镜子,走到鹿前面,把镜子放在草上。
我和李察只是站在远处观看。
为什么鹿会说狐狸的「使者」一定是女性,我终于知道原因了。不管圣母玛利亚或堀田,扮演的都是侍奉神明的女巫。
堀田从放在地上的袋子里拿出水壶,将壶里的水倒在镜子上。
「那是流入大佛池的河川的、普通的水。」
鹿如此说明的水,积在藤原详细做过图解的三角边缘内侧。
看得很专注的李察,终于忍不住发出嘶哑的声音说:「做成那个形状……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形状?」
「我是说边缘尖起来的部分。」
「啊,应该是吧,为了蓄水,这是卑弥呼仔细考虑过的。后来的人类不知其中意义,跟着做同样的东西,当成宝贝,看了就好笑。」
李察站在我旁边,嗯嗯的发出不成话的低吟声。
在盈溢着水的镜面上,满月成了一个小点,反射出锐利的光芒。鹿将脸慢慢靠近水面,伸出舌头开始舔。
于是,奇妙的事发生了,水像黏土般渐渐被搓圆,就像蕨菜饼充满弹性地抖动着,向中心浮现的满月集中。最后,水变成一个小小的球形,满月的光芒被封在里面,光彩夺目。
「再来一次。」
鹿用鼻子将珠子推到镜子的一角,催促堀田再次倒水。它又跟刚才一样,舔舐着盈溢镜子的水。
「来镇压鲶鱼吧。」
鹿抬起头,环视人类们。
「拜、拜托你了。」
这样的开始信号未免太粗略了,我带着疑惑低下了头,李察和堀田也赶紧低下头来。
鹿无声地衔起满月的珠子。
嘴巴光芒四射的鹿,前进两、三步后,放开了珠子。
就像那里有个洞似的,璀璨的珠子坠入了地底下。那里有土壤、有草,却只看到光芒消失在地底下,光恍如被吸入黑暗中,消失不见了,没多久后,地面便开始震动。
我差点跌倒,幸亏被李察和堀田抓住,好不容易才站稳了。
强烈的震动持续了大约五秒,才渐渐转为和缓的摇晃。
「应该是送到了。」
当摇晃完全静止时,老鼠松了口气说:「尾巴突然被镇住,它一定吓坏了吧……」
听它的语气,应该是在说大鲶鱼。
接着,鹿把堀田叫到面前,用下颚指着镜上的另一颗珠子,示意她拿起来。
但堀田只是望着镜子,久久不敢伸出手来,鹿笑着叫她放心,不要怕。堀田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握住了珠子。
「还好吗?会不会烫?」
「摸起来像水。」
堀田说出了想当然耳的感觉,因为那是舔水做出来的珠子。
「现在把珠子嵌入我眼里。对,那样贴着就行了。」
鹿将半边脸靠向堀田,堀田显得很犹豫,被鹿催促,才缓缓地将手上的光芒贴近鹿的眼睛。就在碰触到鹿的眼睛的那一刹那,珠子光辉遽强,被吸入了眼眸的另一端。
「老师,这就是『眼睛』。」
鹿将左眼朝向我,在大大的眼眸中,光像波浪般摇晃着,变成颗粒消失。
「在下一次『镇压』仪式前的一百八十年间,我将与这个力量共存。」
鹿郑重宣布后,抬头看着夜空,濡湿的眼眸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我吐出憋了好久的气,问鹿是不是到此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鹿沉稳地回答。
我们在朱雀门前跟李察分道扬镳。
李察低调地问,会如何处理那个镜子?
鹿淡淡地说,会运到山中,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六十年。
李察深深叹了口气,再次低下头说:「今天辛苦大家了,因为我的关系,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说完就回学校去了。
看着他沮丧的背影,突然觉得他好像老了许多,有点同情他。
老鼠临走时,突然问我:「老师,你知道为什么选你当『送货人』吗?」
我们正站在朱雀门前的广场,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老鼠的轮廓看得很清楚,就像沾附在地面上的黑影。
我穷于回答。
「你真笨呢,老师,当然是因为你胸前那个角啊,那就是鹿岛大明神使者的证据,非当『送货人』不可。」老鼠嘻嘻笑着,看着哑然无言的我说:「很不可思议,所有成为『鹿』的『送货人』的男人,都是来自东方,而且一定戴着勾玉。究竟是什么都没察觉呢,还是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呢?所谓神,真的很难捉摸。」
老鼠自顾自地说完一长串后,我问鹿:「是这样吗?那么,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会成为『送货人』?」
鹿点点头说:「嗯,差不多吧。」
我说:「可是我从来没听你提过这个角的事。」
鹿不以为意地说:「如果我说了,你就会把勾玉拿下来吧?我很喜欢勾玉的味道,所以不想告诉你。」
原来如此,味道啊——
我感叹地嘟囔着,边从衬衫上确认护身符的触感。
接着,老鼠叫了声「小妹妹」,开始跟堀田说话。
「我在体育馆的天花板看到你的剑道比赛,太精彩了!你真厉害,个子虽小,头脑却很灵活,就跟我一样,我很欣赏你。我可以了解你的辛苦,了解被蠢男人包围的女人的辛苦。卑弥呼就是这样,身旁全是没用的男人,辛苦的总是她一个人。所以小妹妹,如果你有任何烦恼,都可以找我商量,因为这个老师或鹿看起来都不怎么可靠,鹿还把你变成了这么难看的脸……你实在太可怜了。」
老鼠的过度同情,让堀田深感困惑,忙挥手说:「不、不用啦。」
「哎呀,你真客气呢,跟小治田完全不一样,我更喜欢你了。有什么事尽管跟我说,对了,改天我去找你,再问你需要什么。」
听到老鼠这样的片面宣言,堀田露出很想哭的无奈表情。
最后,老鼠跟鹿真情流露地拌起嘴来:「再见啦,六十年后,我会找人来拿『眼睛』。」
「知道啦——尽快派『送货人』来,可别像这次这样,又选个败事有余的家伙。」
「哼,不用你多管闲事,你好好保重吧,希望下次见面时,你是雄鹿的模样。那种声音配上那张脸,看了就恶心。」
「少啰嗦,你自己现在还不是公鼠的模样。」
「公鼠跑起来快多啦,而且外表也没什么差别吧?你看起来就很奇怪了,太不配啦。」
「我们走吧。」
直到老鼠的影子消失在黑暗中,鹿才深深叹口气往前走。
我把鹿送到了奈良公园,大约花了两小时的时间。鹿在我跟堀田之间,一起走过新大宫站前时,引来许多路人的注目。
时间已经不早了,所以我让堀田在新大宫站搭车先行离去。
和堀田道别后,我才发现「眼睛」还在堀田身上,正急着想折回去时,鹿叫住我说没关系。我问它:「你不是说要拿去山上?」鹿平静地告诉我说:「那是谎言,我那么说是为了让那个男人断念。今后,『眼睛』将放在『使者』身旁,由『使者』保护。」
「教武道的道场,都挂着鹿岛大明神的挂轴,你应该知道吧?因为大明神是武术之神。那孩子是鹿岛大明神选出来的『使者』,就像老师被选为『送货人』那样,对人类来说,这是一项殊荣。今后的六十年间,『眼睛』都会被放在那孩子家保管。」
放在哪里保管?我问,鹿说放在道场的神龛里。
「这就是大明神不可思议的地方。关于鲶鱼的事也一样,祂对自己脚下的状况浑然不觉,却选出了『使者』、『送货人』,透过从大神社分灵出来的神通知我,我也不太了解这个神。」
我边在心中嘀咕:「好个超单纯的大明神。」边护着鹿走过斑马线。
鹿被国道的车流量吓得惊慌失措,一再叨念着:「想到一百八十年后,我就忧郁。」边走向春日之山。
我与鹿在春日大社的第一鸟居前道别。
本想跟它谈最后一个问题,但是它用疲惫的声音说:「今天先让我好好休息吧。」我只好跟它约定:「那么明天早上在讲堂遗址见。」便与它道别,它面向我「呦~」地叫了一声,消失在春日的森林中。
回到家时,已经过了凌晨一点,我没洗澡就上床睡觉了,自从开始鹿化以来,第一次一觉到天亮。
10
我拿着Pocky去讲堂遗址。
因为刚洗过澡,早上的风一吹过覆盖脸部的体毛,就会觉得凉飕飕。
我坐在无人的讲堂遗址的基石上,打开Pocky,一根、两根啃着时,雌鹿神不知鬼不觉地冒了出来。
「早啊,老师。」
「嗯,早。」我举起拿着Pocky的手说:「我出门时,电视正在播报新闻,说富士山的地震昨晚突然静止了。」
「是吗?那就好。」
鹿坐下来,毫不客气地啃着我给它的五根Pocky。
「你说过,『镇压』仪式后,会实现我一个愿望,对吧?」
「我知道,你别这么急嘛,老师。」鹿边大口大口咬着,边点头说:「你已经决定了吗?」
「当然,我要你让我恢复原貌,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要求。」
「哼,好没志气的愿望,你就没有更远大的愿望吗?你也可以变成大富豪啊,而且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这么讨厌这张脸?我无法理解。」
「那如果你的脸变成人类的模样,你可以忍受吗?」
鹿立刻说饶了我吧,继续吃接下来的五根Pocky。
「其他还有创立学校之类的愿望……就像你们学校那样。」
学校?什么意思?我惊讶地问。
「就是你任教的那所学校啊,那所学校的创立人,就是六十年前从老鼠手中把『眼睛』交给狐狸的『送货人』。事情发生在那场疯狂的战争刚结束没多久时,我们顺利完成仪式后,担任『送货人』的男人拜托狐狸,让他成为有钱人,狐狸答应了他的要求。
「男人照狐狸的指示,从事投机买卖,赚了一大笔钱。我本来以为人类还是那么贪婪,没想到他把所有钱都拿去盖学校了,而且分别盖在京都、大阪、奈良进行『镇压』仪式场所的附近。或许,他也有他想守护的东西吧,以人类来说,他是罕见的值得钦佩的有心人。」
鹿以淡淡的口吻说。
一个在京都伏见稻荷开料理旅馆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创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