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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也不管他们是哪一边的,跃到含晴身旁将她拉出圈外,问道:“你怎么样?”
“白五爷……”
“走!”白玉堂说了一声,便要带她走。含晴却道:“白五爷,这些是我们家的人。”
金甲武士人多,黑衣人不敌,此时已经撤了。只听那些武士唤着“小姐”,奔至含晴身旁。白玉堂正发楞,有两个金甲武士挥刀向他攻来。
“放肆!这是陷空岛的白大侠,你们不要命了吗?”含晴往前一站,颇有威风。
听到主人训斥,武士收了兵刃施礼:“小姐,属下等奉命前来迎接,太师就在附近,还请小姐随属下去。”
含晴转身对白玉堂一笑:“白五爷,我还没跟你说,我如今是庞太师的义女。”
庞佶那个老贼?白玉堂几乎就要脱口说出这一句。“你……你怎么成了他的义女?”
“我一个人孤苦无依,到处流浪。遇到义父,他便收留了我。”
白玉堂百思不得其解。当年为了小宝,她可以浣纱卖糕,水里来火里去,怎么这次回来,处处透着古怪。心下疑惑,便没有再言语。
金甲武士催着含晴要行,含晴看向白玉堂,想知道他有没有要跟去的意思。
此时的他,心中却生出另一个念头,决心要把一切迷惑统统解决,便点了点头。
包拯带着展昭进宫,被内侍拦下。天大的事,都必须天亮才能面圣,真是叫人着急。
第二天早晨,赵祯听了包拯的话,半晌没有言语。
“陛下,展护卫因官职低微,闻得奸谋却不曾上达天听。然而盟书若失,其祸非小。臣包拯愿以身家性命担保,请陛下急速召回襄阳王,不可迟疑。”
“展护卫,包卿所言,都属实么?”
“启奏万岁,臣曾两次得闻奸党密谋,一次是襄阳王与涂善策划劫杀太子,一次是襄阳王孙与谋士季高欲图盟书。陷空岛白玉堂都曾在场,可为旁证。”
仁宗秉性优柔,想起当年他们曾说幽冥天子像襄阳王,自己并不相信。毕竟叔侄反目非他所愿。然而面前二人都是自己信赖的忠臣良将,如果襄阳王与包拯之间非要信一人,还是得选择包拯。
“也罢!拟旨,召回赵珏,只说朕有要事同皇叔相商,不言其它。”仁宗拟了旨,对展昭道:“展护卫,你速去传朕旨意与他。”
“陛下,展护卫只身前去,若是王爷有所准备,岂不是……”包拯微微起急。
“包卿差矣。若皇叔果真要反,带兵前去只会使其疑心。朕只等召得他回宫,再作计较。”
展昭接了旨。包拯却在心中一叹。这个年轻人跟随自己多年,这一去,千万不要有什么差错才好。
白玉堂跟着含晴等人,走出二里多路,但见两旁山势陡峭,路越行越窄,心中略略吃惊。这里离京城不远,却有如此险道,也不知猫儿是否熟悉这里。
转了一个弯,地势急转直下,暗夜看来,根本是个黑压压不见底的悬崖,可是含晴等人却轻车熟路,在一个看似无处下脚的地方迈开了步,原来竟有狭长的石路通向谷底。山谷倒也并不十分深,约莫二三十个石阶之后,已经踩到平地了。
再往前行,谷口如喇叭状忽然亮开,在月光下现出一片空场,林木中似乎有宅院在内。白玉堂抬头一望,此谷横看是个喇叭,纵看则是个倒置的漏斗,下宽上窄,不禁想起几年前,那个让猫儿以冰为剑的寒冰谷来。
一名金甲武士对着含晴和白玉堂一揖:“小姐,白大侠,太师就在这里了。”
进了宅院,果然听到一个略带金属质感的老人声音:“是晴晴回来了么?”
含晴奔至庞佶身旁,神态极尽亲昵:“义父,是晴晴回来了。这位是险空岛的白玉堂白五爷。”
庞佶对白玉堂略有印象,点了点头,眼神中仿佛有些失望。
含晴对着白玉堂笑了笑,道:“白五爷,晴晴是我现在的名字,义父唤我做含晴的。”说罢,蹭了蹭庞佶的身子,使了个眼色:“义父,您是怎么了嘛。白五爷是女儿的救命恩人呢,您怎么一点儿热情都没有。”
庞佶呵呵笑着,扶了抚含晴的头发,道:“我看不仅是救命恩人,还是你心之所系呢!”
含晴脸颊飞红,把身子一别,小声道:“您老怎么当着人家就……”
若是她早些时候显出这般儿女情态,只怕白玉堂确会信以为真。可是,看到她亲近庞佶的神色,白玉堂先前的三分疑惑早上升至八分,再一听“含晴”这个名字,更是确认了她绝非阿敏。阿敏性情何等刚烈,逃亡多年都不曾更换姓名,此时更不可能任这个老贼以如此甜名唤她。
庞佶靠近白玉堂,细细打量,赞道:“好,好!好个锦毛鼠啊。老夫也是仰慕多时了!今日老夫已挂冠归隐,不知白大侠是否还能赏脸,做我庞佶的上宾,让老夫聊表寸心呢?”
含晴观察着白玉堂,见他一脸豁达,似乎毫不设防的样子:“太师过谦了。白某乃江湖草莽,从不受官府待见的。开封府的包老算是个例外,没想到今日,庞太师竟也错爱白某,实是感佩之至。”
庞佶听他竟把自己和包拯相提并论,并不生气,哈哈笑道:“老夫现在是布衣之身,比起包大人,可更有机会同白少兄亲近啦。来,来,请进屋,乡间静夜,正好小酌!”
白玉堂莞尔,任由庞佶热情地引着进了屋内。庞佶让白玉堂上座,白玉堂辞谢,仍是让庞佶坐在上首,自己坐在一旁。含晴在下首相陪。
三人说了些客套话,倒还都是些相逢恨晚的亲热。庞佶对白玉堂赞不绝口,直到酒菜上了桌,才招呼着,让白少兄千万不要跟他客气。
白玉堂抱拳道:“承蒙款待。只是白某多有俗癖,落了个饭前必更衣净手的夙习,还请太师不要见怪的好。”庞佶笑道:“你还自谦是江湖草莽,其实倒比我们更讲究些。”含晴便向身后小厮使个眼色,道:“伺候白大侠去雪隐。”
白玉堂跟着小厮来到西间,如厕后,见小厮只守在外面,四下无人,便悄悄解开腰间锦囊,取出一粒黄豆大小的橙色珠丸,暗暗含在舌下。
且说展昭接了圣旨,沿着去往襄阳的官道搜寻,并不见襄阳王的车马。以他的脚程,只要襄阳王在回封地的路上,这会儿早就赶上了。莫非盟书已经到手?他心中打鼓,忽然想起公孙策率王马二人去大相国寺报信,不知吉凶,便不再追寻襄阳王,急奔相国寺而来。
那大相国寺是“汴京八景”之一,辖六十四禅律院,占地广阔,因受皇家崇奉,地位如日中天,是名副其实“为国开堂”的皇家寺院。平日里香火鼎盛,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展昭赶到寺外时正是黄昏,一股异样的气息让他疾停下来——寺门半掩,静悄悄没有人声。
正准备窥察寺内动静,忽听身后有人唤他。
转回身一看,却是韩彰、徐庆和蒋平。展昭见三人皆是面容憔悴,神色肃然,心中更是惊疑。“韩二哥,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韩彰还没答话,徐庆已悲戚道:“展昭,展昭!你可知道,我大嫂她……”
“卢大嫂怎么了?”
蒋平较为沉静,叙述了闵家被国舅爷算计的经过。可怜卢大嫂一代江湖名手,竟遭暗袭,折在王府!
展昭伤心不已。想到自己在陷空岛上,卢大嫂曾妥为照顾,而现在自己是江宁婆婆的义子,五鼠的事也是他御猫的事,此时痛楚,与他们兄弟别无二致。蒋平又说,卢方已被救出,现在正回岛养伤,有江宁婆婆照料。展昭稍稍放心,问道:
“几位哥哥来大相国寺是……”
“大哥在那虎狼王爷府里,曾窥得大相国寺和尚与他们勾结,同来害我五鼠。想来其中还别有阴谋。事到如今,既然国舅爷我们暂时动他不得,就先来这相国寺找贼秃算帐!”
展昭点点头:“如果另有阴谋,定不能轻饶他们。不过方丈是包大人至交,据展某猜测,此时寺中一定有变故。”挨近韩徐蒋三人,将盟书一事大略说了,三鼠俱自吃惊。
韩彰道:“五弟曾和你同至开封,他人呢?我们来这里,也要寻他一起报仇。”
展昭神色黯然:“他……小弟也不知他下落。此事说来话长,玉堂机智过人,必不会有失,我们还是先进寺看看要紧。”
三鼠听闻此言,心中不快,都暗自怨展昭怎么没把五弟照顾好。其实展昭这两天不知已在心里骂了自己多少回,那“阿敏”的古怪,他早已心知肚明,却还那么谨慎小心,只让玉堂听了公孙先生一席话,竟没再多叮嘱。其实情之所系,别人怎么说也是无用。等自己证据确凿认定她是坏人时,玉堂已经随她走了。若是他此去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就是下油锅,下地狱,也补偿不了万一。
毕竟眼前还有大事,三鼠也不再问,同展昭一起轻轻推开大门,进了相国寺。
白玉堂从西间出来,仍是一副和气的嘉宾模样,礼貌地入了席。饮过几盏,庞佶笑道:“白少兄好风采,好人品,更难得的是与小女甚为投缘。此情此景,倒是让老夫这个上了年纪的人,羡慕你们青春年少了。”
“人皆有生老病死,太师又何须空叹华年呢。”
庞佶忽然垂下脸,将酒杯缓缓落在桌上:“唉!人生苦短,老夫自知不可过痴。可是老夫的命,实在是苦啊……”一手扶额,发出一番悲凉的哀叹。
含晴起身抚着庞佶的背,安慰了两声,对白玉堂道:“义父就是这个样子。早年叱诧风云,在朝野上难免不少怨言。偏他又是个要强的性儿,身居高位,得罪了不少人,直到我义姐被打入冷宫,义兄被铡刀……”皱起眉,似乎不忍再说下去。
庞佶抬手示意她不必如此,道:“自作孽,不可活。从前的荒唐事,老夫自知是我的错。人都说包拯铡了我儿子,我对他恨之入骨,其实……并非如此啊。”他望着白玉堂,眼神迷离,就像望着自己的儿女:“就算我有私恨,那包黑子是秉公执法的,我怨天怨地,最后该恨的,不也还是我自己?自从归隐后,我天天闭门自思,都是自己奢纵,管教不严,最后儿女死的死,关的关,让我老头子一个人在外面自由着,却是苦不堪言……”说着,已带了哭声。
白玉堂暗暗冷笑:你若是天天反省,又怎会在开封城外这个隐蔽的地方弄出一座密宅?恐怕天天琢磨着怎么偷了铡刀,把包黑子扔里面喀擦了,才是实话。不过脸上倒不显出来,也装着一副好子女的模样,认真听他倾诉。
“唉,天可怜见,让我遇到含晴。这孩子和我真是投缘。她说自己身世悲苦,从不跟我谈以前的事,我也由着她,从不相询。然而父女情份却是半分不带虚假。我宠着她,她也宠着我,相依为命,这晚年才有了些盼头。如果能给她找个好归宿,我为亲儿子亲闺女伤透了的心,也算有点补偿了。”
庞佶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白玉堂也不禁一叹,心道,这句话,倒含了三分真情。
“白少兄,今日一见,大畅我心。和别的年轻人,还真没说过那么多心里话……老夫有意将含晴许配与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虽然有些准备,听到这话时白玉堂仍是一凛。庞佶老贼,五爷陪你吃顿饭,已是大大折损了锦毛鼠的名号,你竟然还想做我的老丈人?
此时变色却是不方便的。他微微皱眉道:“这……白某浪迹江湖自由散漫已久,含晴姑娘……”“白五爷,你还是叫我阿敏吧。虽然做了太师的女儿,但阿敏还是阿敏。”
白玉堂心念急转,不知他们对自己的信任有几分,也不知自己还值不值得继续装下去。若是真被套牢了,可如何是好。
庞佶见他犹豫,陪笑道:“你也不必现在就决定。我听女儿说,你从前是很喜欢她的。如果是因为她成了我的女儿,无法抉择,那就再考虑考虑。老夫这里清静,你若不嫌弃,小住两日再说。”
这句正合了五爷的意,桃花目含笑,起身道:“如此也好,谢过太师。”
大相国寺内,真是空无一人么?
天王殿,大雄宝殿,八角琉璃殿,藏经楼,都是空的。
一片死寂。
四人之中,属展昭对这里最熟。他带着三鼠,将平日讲佛诵经的院落看了个遍,不仅不见人,甚至也不见有什么异常。
先前所设想的灾难,仿佛都集中到了一处。越晚看到,他们心中越是发毛。
蒋平给展昭使了个眼色,展昭立刻就明白了。再这么看下去,只怕四个人的勇气都难免被磨掉。他深吸一口气,领着四人直奔一禅方丈的禅房。
就在踏入方丈独院的那一刻,终于有了可以代替死寂的东西。
整院的僧人——被暗器钉在墙上的,被石头砸在地上的,被刀斧劈得脑浆迸裂的,被绳索勒得瞳仁突出的,横着的,竖着的,挂着的,堆着的,带着血,红的,黑的,风干了的,兀自嘀嗒着的……
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