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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谁的床?”
“我怎么躺在这儿来的呢?”
为了要解答这个问题,他努力地扭动脖子,想看一看床外的环境,可是任他如何用力,那颈项总是不肯随着他的心意而转动……于是他才发现自己的头部与颈部都被牢牢地束缚住了,只留出了两支眼睛可以自由转动。
于是他想伸手来解除头颈上的束缚,刚一用劲,他发觉自己的手也被捆住了,不但是手,连他的脚,他的身子,都被牢牢地加上了一层束缚……
“是谁把我弄成这份狼狈的模样……”
在窘急中他愤怒地挣劲着,可是那捆绑他的绳索十分坚固,而捆绑的位置也十分得当,使他一点也使不上力气,不仅如此,在经过一阵挣扎后,那绳索反而紧紧地陷入他的肉里使他十分痛楚。
于是他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呼喊,这声呼喊引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一张圆圆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那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明亮的眼睛,额前梳着浅浅的刘海,看样子大概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
司马瑜愤怒地大叫道:“快把我放开,你是谁?这是什么鬼地方?你们绑着我是什么意思:……”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很急,可是那小女孩子却扑嗤地笑了一声,扭转头就跑了开去,口中还大叫道:“姑娘!姑娘!那个人醒了,你快来看看……”
司马瑜听她口中叫着姑娘,心下却更奇怪了。自己明明是在西冷桥畔的船头喋血,怎么一下子躺在人家姑娘的闺中来了
心中这一着急,手上的劲力骤然暴增,在格格的声轻响中,好似要挣脱那层束缚了,可就在他将脱而未脱之际,齐下忽然传代轻轻的一阵麻意,连一点力气都无法用出来了……
接着他的眼前又出现了半截女子的身躯,双肩微削,风神人书,粉颈欺霜,皓腕凝雪,云鬓峨眉,无一不美,长的圆脸廓也勾出了柔和的线条,唯独那张脸上,却密蜜地长着一片黑麻……
司马瑜不禁深深地在心头埋下了一个叹息,这么一付美人胎子,这样地一张脸,造物者若不是故现神奇,便是存心表示讽刺了!
那女子似乎完全没有觉察到司马瑜的态度,仅微微一笑,以绝美的声音道:“相公伤势未,最好不要轻动……”
发音如琴,吐气若兰,司马瑜呆了一呆,才从失神中清醒过来,连忙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在下怎会来到此处的……”
那女子露出编贝似的洁齿轻轻一笑道:“相公是在西湖上受了重伤,由家父摧到此地来疗养的!”
“令尊是那一位……”
“相公真健忘,家父姓马,与相公不止一次见面!”
“马……”司马瑜立刻想到那个神秘相士,失声叫道:“令尊是无为派的掌门人,与在下同在湖上……”
女子点头笑道:“相公终于记起来了,家父马卓然,无为门名不见诸江湖,那掌门二字实在虚有其表!”
司马瑜这时把船上的情形都想起来了,急忙问道:“马前辈此刻何在?在下尚有两位结义姐妹,她们……”
女子轻轻一叹道:“家父与相公一样,也在湖上受了伤,此刻正在疗养,相公现在最好不要问其他的事,安心静养为上,要知道相公已经昏睡十几天了!”
司马瑜一惊道:“在下受的什么伤?会如此严重?”
女子职后微楚道:“相公初来之际,受伤确然不轻,可是相公体质不凡,复原得很快,只有脸上……”
司马瑜在失去知觉后,对一切事都很模糊,闻言大惊道:“我脸上怎么样了?”
那女子顿了一顿,才迟迟地道:“相公脸上受了擦伤,小妹敷上了白獭髓,康复比较要慢一点,所以要限制相公行动,就是伯相公忍不住那种酥养的感觉,动手去搔抓,那岂不是将十几天静养之功毁于一旦……”
司马瑜本来还没有什么感觉,听她一说之后,突然觉得脸上奇痒无比,同时四肢百骸,也有着说不出的难过,乃焦燥地道:“以前昏迷不醒时,倒还无所谓,现在我神智已复,这样子如何受得了,姑娘请放心好了,我一定忍住痒不搔脸上—…·”
那女子想了一下才道:“不仅不能搔,在未到一百天前,连脸上的纱布都不可以揭开!”
司马瑜强笑了一声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怎能那么不懂事,姑娘只管把我放开,我绝对听从姑娘吩咐!”
那女子仍是迟迟地未作表示,司马瑜不禁焦急地道:“我虽不知医理,却也知道静养乃最佳的康复之道,姑娘这般地绑着我,徒然增加我心中的着急……”
女子忽而轻叹一声道:“小妹也知道如此绝非善策,再者以相公此刻的功力,那几根丝绦也无法限制得了相公的行动,只希望相公在解脱束缚之后,千万记得小妹的话,不到时间,绝对不去解开脸上的纱布!”
司马瑜但求赶快恢复行动,连忙答应道:“姑娘放心吧!我再不识好歹,也不能拿自己的健康开玩笑!”
女子无可奈何地一笑道:“相公能这样想就好了!人在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活下去,才能进一步去做其他的要求与希望,否则的话,纵然有无限的幸福,却没有生命去享受它,岂非是镜中之花,水底之月……”
司马瑜不知道她后来的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是那女子已经开始动手为他解除身上的束缚,遂也不便多问,再者那女子身上,淡淡地传出一阵特异的香气,如兰似麝,无以名目,也牵引了他一部分的思绪!
片刻之后,他感到手脚都轻松了,心知捆绑丝绦都被解除了,然而依然无法行动,不禁大是着慌,那女子却似着出他的心意,微笑伸手地他的齐下又是一触,轻微的一阵震动后,他才正的可以自由行动了!
被束缚了那么久,一旦骤得自由,他只觉自己像一头挣脱枷炼的猛兽,有无限的精力亟待发泄,轻啸一声后,从床上一纵而起,在空中连翻了四五个筋斗,才翻身落地,讪然地道:“在下一时忘情,无法自己,请姑娘恕罪!”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相公说那里话,像相公这般生龙活虎的精神年龄,原不该久处于束缚之中,小妹以前之举,乃出于无奈,得罪之处,还要请相公原谅呢!”
司马瑜笑了一下,才开始打量四周的环境,发现这是一间很精致的小楼,室中的陈设古雅得趣。
正中壁上悬着一幅小小的黄幅,画着几笔墨兰,触笔生动,意态万千,不仅是画了君子之花的那种。冶淡心情,连兰花那般隐约的香味都仿佛在纸上表划入微,旁边有一行娟秀的小字,写着“壬寅九年,惠姑自写于盛暑,是年甫十有二……”
司马瑜被那画意书法整个地吸引住了,忘情地道:“妙极了这可是姑娘的手泽!
女子微微地笑道:“儿时涂鸦之作,怎敢人高明法限,相公恐怕连大牙都要笑掉了!”
司马瑜摇头叹道:“在下于西湖上初睹马前辈书法,以为天下之技止于此矣,今日见到姑娘的书画,直不信人间有此妙手……那惠姑可是姑娘的闺讳?”
女子的麻脸上更透出一层红晖,底头红声道:“那是小妹的乳名,小妹表字惹芷,家人都称小妹惠姑……”
司马瑜惶恐地道:“那在下太唐突了……”
马惠芷仍是低着头道:“这倒怪不得相公!原是小妹自己不检点,将贱名涂在拙作上,怎禁得相公呼读呢!不过据家父说相公与家父渊源颇切,相公便直呼小妹之名,也不要紧!”
司马瑜被她一言提醒,连忙问道:“姑娘不说,在下倒忘了,在下与马前辈从未晤面,却不知渊源自何而起?”
马惠芷抬头笑道:“家父既然尚未说明,小妹也不敢饶舌,等相公见到家父之后,自然会知道的!”
司马瑜一头雾水,仍是未得解答,只得游目四顾,去擅其他的陈设,只见另一边放着一张书桌,上面陈列着许多卷册,虽不知书名,然而由装订上看来,那些书卷都是久年的古物,心中在钦佩着这女子不仅书画称绝,便胸中学识定也十分渊博。
由书而想到人,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的头低埋头,身材窈窕而伶瘦,恰像一枝含芳孤隐的幽兰,从肩看到脚,他的心忽而砰砰地跳个不止,而葱芷也惊觉了,叫了一声,飞也似的向门外跑去。
原来的脚下裙隐的约处,露出一双尖尖玉钩,瘦可盈握,色白如玉,却未着鞋袜……
马惠芷出去了,他也感到很不好意思,讪然抚颊,发现上面仍裹着厚厚的纱布,只有鼻孔,嘴唇与眼睛露在外面,被纱布包扎的地方又开始发痒了,可是他不敢去抓,他也不知道脸上受了什么伤,因为马意芷说得那么严重,使他不敢去达逆她的意旨刚见过一次面,说过几句话,他自己也不明白,何以会对她存了一种敬畏的心理:“或许是为着她的才情吧?”他只有这样替自己找答案!
接着他又开始去捉摸他的印象了,她美吗?不!她的麻脸实在不能算美,她丑吗?更不!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她的身材,她的五官,尤其是她的气质,都透露出一种超俗的美!
“这样的一个女孩子,无论为妻为友,都可以得到无限的幸福,只不知她嫁了人没有,壬寅九年时她是十二岁,现在是癸子,她该二十二岁了,比我小四岁,比冷姐姐小五岁!比靳春红小三岁,比薛琪大一岁……”
想着!想着,他忽而敲敲自己的脑袋,骂着自己道:“该死!该死!我想到那儿去了!
才见到人家的面,我怎能存那种思想,冷姐姐与靳春红的生死未卜,薛琪下落不明,我怎能又存那种卑劣的思想,再说我,生的情牵孽缠已经够好了,怎么还能心猿意马的……”
然而他又想到她刚才匆匆而去的情景,那赤裸而瘦小的玉足,从细小的尺寸看来,定是曾经紧紧地缠过,一个女孩子的脚,连她的丈夫都无缘一睹,因为那是她毕生最大的秘密,却被我在无意间看见了!
于是他在脑中尽量着去搜索着前人的词句——描写女子小脚的词句!没有!一句也没有,连最风流的才子,最富才情的诗人,他们也没有这份艳福,得以一见毫无遮掩的玉足,因此这一最动人的艳境始终未曾人诗!
于是他忘神地轻念:“凭是无情也动人……这句话只能喻境,无法传神,这种意境是无法以文字形容的!”
想到高兴之处,他禁不是大声地念起来了:“凭是无情也动人,凭是无情也动人,凭是无情也……”他突然顿住了,因为马惠芷又从门外进来,听见了他的话,脸色一阵急变,明眸中珠泪直滚……
司马瑜赶紧一按心神,指着那幅墨兰道:“在下替姑娘想到一句题词了,这兰秀骨天成,身居幽谷,香及人间,只有那句话勉强可以用上去,凭是无情也动人,比喻它高深的品格,孤芳自赏。”
倒底是临时编出来的话,越凑越不拢,到最后简直无法自圆其说了,急得满脸通红,幸而马上又灵机一动,惭愧地笑道:“在下读书太少,实在无法与姑娘相比,强自附属风雅,妄自品题,惹得姑娘生气了!”
马惠芷的脸色开朗了,微微一笑道:“相公太过奖了!小妹当不起这等佳誉,小妹从幼时即喜欢涂涂抹抹,然而十之八九,画的都是墨兰,相公可知是什么意思吗?”
司马瑜很高兴把窘场混过去了,想了一下道:“兰为花中君子,香在有无之间,只有接近它,了解它的人才能加以体会,姑娘画兰喻品,足见其高,兰以墨成,为的是不着媚色,不留媚骨,正如幽兰生于空谷,若不得知者赏识,宁可终身常伴风露以终,绝不与稼桃艳李争春!”
马惠芷的眼睛中突然射出了逼人的光彩,颤着声音道:“相公真的作如是想,作如是观?”
司马瑜不敢正对她的目光,低下头来道:“在下只是随便说说心中的感觉,望姑娘不要见怪!”
马惠芷顿了一顿,才轻轻地道:“刚才小妹太失仪了,在相公面前那付样子,相公一定会认为小妹太轻浮了……”
司马瑜连忙道:“那里!那里!在下绝没有那种想法,也许是在下醒得太突然,使姑娘来不及……”
马惠芷低下头来轻声道:“是的!相公昏迷了十几天,有时发着高热,有时噫语连日,小妹一直不敢膻离,直到两个时辰前,相公才平静下来,小妹也想抽空梳洗一下,谁知侍茗又叫了起来……侍茗就是那小丫头,小妹心里一着急,匆匆地就赶来了……”
司马瑜万分感激地道:“在下这些日子一定麻烦姑娘很多,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尤其是占用了姑娘的香闺,使姑娘连休息的地方都没有了……”
马惠芷轻轻一笑道:“那倒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