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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肯定神情怪诞。老艾插嘴时,表情特别紧张,“到底是什么玩意儿,碎嘴?”
“叛军攻打王侯城的所有军事命令和计划。这场战役的完整部署。”但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我准备留给团长本人,“赶紧去,每分每秒都可能至关重要。另外,阻止他们继续焚烧这种东西。看在老天分上,阻止他们。咱们找到了金脉,别让它一股烟跑了。”
老艾大步冲出房门。我听到他的吼声渐渐飘向远方。老艾是个优秀的队长,不会浪费时间瞎打听。我咕哝两句,随即坐在地板上,开始检查文件。
房门吱扭扭一阵响动。我没抬头,继续发疯似的分拣文件,从纸堆里抽出来扫上两眼,迅速整理成几小摞。一双沾满泥灰的靴子出现在余光中。“你看的懂这些东西吗,渡鸦?”我认得他的步伐。
“我看的懂吗?废话。”
“帮我看看咱们挖到了什么东西。”
渡鸦坐在我对面,那摞纸摆在中间,几乎将我们完全挡住。宝贝儿站在渡鸦身后,不会妨碍到他,又在他的保护范围之内。那双安静呆滞的眼眸至今仍然反映着遥远村庄的恐怖场面。
从某种角度来说,渡鸦是佣兵团中的楷模。他和我们的区别在于,他在各方面都强一点,有种超脱凡俗的感觉。也许因为渡鸦刚刚入伙,又是唯一来自北方的兄弟,所以成了我们在夫人麾下这段生活的象征。他的道德困境成了我们的道德困境。他面对灾殃不肯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和我们的态度一样。佣兵团习惯用武器交击的金铁之声发言。
够了,干吗探寻这些?老艾找到了金脉。渡鸦和我开始翻找天然金块。
地精和独眼溜达进来。他们都不懂北方文字,便搞了些小把戏自娱自乐,凭空召唤出几条黑影,绕着四壁相互追逐。渡鸦瞪了他们一眼。要是你心里装着事儿,他俩永无休止的争吵和耍宝就会变得相当烦人。
他们看了渡鸦一眼,连忙收起戏法,各自安静坐好,像是挨了骂的小孩。渡鸦有这种本事,这种精神,这种震慑力,足以令比他更危险的人在凛冽阴风中颤抖。
团长驾到,身后跟着老艾和沉默。我瞥见另外几个人在门外打转。一出大事,他们准能嗅到,真有意思。
“你找到什么东西了,碎嘴?”团长问道。
我估计他已经把老艾榨了一遍,于是直入主题。“这些命令,”我拍了拍其中一堆,“这些汇报,”我拍拍另一堆,“都是由私语签署的。咱们算是一脚踩进了私语的后花园。”我的声调高到尖细刺耳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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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谁都没说话。蜜糖和另外几名队长挤进来时,地精憋出几声尖嗓儿。团长最终问渡鸦说:“真的?”
渡鸦点点头,“根据文件判断,她自从早春时节就频繁进出此地。”
团长把双手叠在身前,开始在屋里踱步,看起来像个疲惫的老僧侣,正要去进行晚祷。
私语是名头最响的叛军将领。尽管十劫将百般努力,她还是凭借天才战略将东部战线牢牢守住。私语也是十八盟会中最危险的成员。谁都知道她制定的战略计划周密详尽,算无遗策。一场战争经常会演变成混乱的持械武斗,但私语的队伍总能凭借严密的组织、严明的纪律和清醒的头脑,在战场上屹立不倒。
团长犹豫地说:“她不是在指挥铁锈城附近的叛军吗?”对铁锈城的争夺已经持续三年,传说方圆数百里内尽皆废土。上个冬天,双方都沦落到以死去的战友为食。
我点点头。这个问题不需回答,他只是把心里的想法讲了出来。
“铁锈城多年来战事不断。私语不会撤军。夫人也不会后退。但如果私语跑到这儿来,那么说明盟会决定放弃铁锈城。”
我补充说:“也就是说,他们准备把战略重心从东方移到北方。”北方依然是夫人的软肋。西方早就俯首称臣。夫人的盟友统治着南方海疆。自从帝国边境扩张到福斯伯格的丛林,北方就无人理会了。叛军正是在此取得了最激动人心的胜利。
副团长说:“他们势头正猛。攻取福斯伯格,征服突出部,拿下玫瑰城,包围黑麦城。部分叛军主力正向维斯特城和简恩城逼近。这支部队会被挫败,但盟会肯定已经估计到了。所以他们换了个策略,准备对王侯城动手。如果王侯城陷落,叛军几乎就到了风原边界。穿过风原,爬过泪雨天梯,他们将站在百里外俯瞰查姆。”
我继续检查整理文件,“老艾,你不妨四下瞧瞧,看能否找到类似的东西。她也许把部分文件藏在别处。”
“让独眼、地精和沉默去,”渡鸦提议说,“更有可能找到好货。”
团长批准了这项提议。他对副团长说:“让外面的伙计都别闹了。鲤鱼,你和蜜糖去整顿部队,随时准备撤离。火柴,在周围设双岗。”
“长官?”蜜糖问了一声。
“等私语赶回来时,你不希望自己窝在这儿吧?地精,给我过来。联系搜魂,这件事得往上捅。赶快。”
地精扮了个苦脸,走到角落里开始自言自语。这种远程联系的魔法动静很小,至少刚开始时是这样。
团长猛转过身,“碎嘴,你和渡鸦料理完后,把这些文件全部打包。咱们要带着上路。”
“我也许应该把最重要的找出来留给搜魂。”我说,“如果咱们打算把某些东西派上用场,那么部分文件应该马上处理。我是说,在私语将此事上报之前,咱们必须拿出个对策。”
他打断我说:“有道理。我会给你派辆车。别磨蹭了。”团长走出门时,脸色略微有些发白。
外面的尖叫和吵嚷声中多了一丝惊惧的感觉。我伸开酸麻的双腿,走到门口。他们正把叛军赶到训练场。俘虏们觉察到佣兵团打算赶紧撤离,知道援兵就快赶到、却来不及救他们一命了。
我摇了摇头,继续阅读文件。渡鸦看了我两眼,他心中也许和我一样痛苦,但话说回来,也有可能是看不起我的软弱。渡鸦这个人很难捉摸。
独眼推开房门,大步走了进来,扔下一捆用油布包裹的东西,那上面还粘着湿泥,“你猜得没错。我们在她卧室后面刨出了这些东西。”
地精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就像你晚上独自走在森林里时,那种令人胆寒的夜枭悲鸣。独眼关切地扭头看去。
每到这种时候,我都怀疑他们的怨仇到底是真是假。
地精呻吟道:“他在塔里,跟夫人在一起。我看见了,透过他的眼睛……眼睛……眼睛……黑暗!哦,天哪,黑暗!不!哦,天哪,不!”他的话语随即变成纯粹的惊叫,又慢慢恢复正常,“眼睛。我看到了眼睛。它把我看穿了。”
渡鸦和我皱着眉头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耸了耸肩。我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地精仿佛退化成了稚童,“别让它看我了!别让它看我了!我没干坏事。别让它看了!”
独眼跪在地精身旁,“没事,没事。那都是假的。很快就没事了。”
我跟渡鸦对望一眼。他转过身,开始冲宝贝儿打手势,“我派她去找团长。”
宝贝儿很不情愿地离开房间。渡鸦从纸堆里抽出一份文件,继续阅读。这家伙,冷得像块石头。
地精又叫唤了一阵,突然静得好似咽了气。我慌忙转回身。独眼抬起一只手,示意不用惊慌:地精已经传达完口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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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精渐渐放松下来,脸上少了惧意,多了几分血色。我跪在他身旁,摸了摸颈动脉。他的心脏剧烈跳动,但节奏正在放缓。“没想到他能撑下来,”我说,“以前也这么严重吗?”
“不,”独眼放下地精的手,“咱们下次最好别让他干了。”
“会逐渐加重?”我的职业跟他们的行当之间有些模煳地带,但我毕竟不懂魔法。
“不,他的信心需要一段恢复期。他似乎正赶上搜魂在高塔里。我想任谁都难免动摇。”
“尤其是面对夫人的时候。”欧文倒吸一口冷气,无法掩饰内心的激动。地精刚才看到了高塔内部!他没准还看见了夫人!只有十劫将曾活着离开那座高塔。民间流言给高塔内部抹了上千种可怕形象,但现在,我有了个活生生的目击证人!
“你少烦他,碎嘴。等他准备好了,自然会告诉你。”独眼的口气多了几分锋芒。
他们嘲笑我的小小幻想,说我跟一个怪物坠入爱河。也许他们说得对。我的兴趣有时甚至会吓到自己。它几乎快变成一种痴迷。
这一刻,我忘记了对地精的责任。这一刻,他不再是我的兄弟,我的老友,甚至算不上一个人。他变成了信息源。但我很快回过神来,满心羞耻地继续翻阅文件。
一头雾水的团长终于被铁了心的宝贝儿揪进屋里。“啊,我明白了。他已经跟搜魂联系过了。”团长打量着地精说,“说了什么没有?还没?把他叫醒,独眼。”
独眼刚要开口反驳,但转念一想,还是轻轻摇了摇地精。地精慢慢苏醒。他这一觉睡得几乎像在入定。
“这次反应很大?”团长问我。
我做了简单解释。团长闷哼一声,开口说道:“马车就快到了。你们随便找个人赶快开始打包。”
我开始整理眼前的几堆文件。
“随便找个人指的是渡鸦,碎嘴。你留下。地精看起来不太妙。”
的确不妙。他又变得脸色惨白,唿吸越来越浅,越来越快,而且很不规律。“扇他一巴掌,独眼,”我说,“他可能以为自己还在那边。”
这一巴掌起到了作用。地精睁开双眸,眼神充满恐慌。他认出了独眼,打了个哆嗦,又深吸口气,这才尖声道:“我受了这么大罪,还得回来看这张臭脸?”但他的语气削弱了这句话的效果;那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浓得化不开。
“他没事了,”我说,“还能发牢骚。”
团长蹲在法师跟前,但没有发问。等地精准备好了,自然会说话。
他花了好几分钟才缓过神来,这才开口道:“搜魂说让咱们离开这鬼地方。要快。他会在去王侯城的路上跟咱们碰头。”
“就这些?”
从来只有寥寥几句,但团长总希望得到更多信息。只要你见过地精受的那份罪,就会觉得只为这么两句话实在不上算。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撤离这个鬼地方的诱惑太大,实在难以抗拒。他看着我说:“回头再说吧,碎嘴。给我点时间整理思路。”
我点点头说:“一杯药茶就能让你打起精神。”
“哦,少来。别想我喝独眼那种老鼠尿。”
“不是他的。我自己的。”我取出足以泡一大杯的量,把草药递给独眼,然后合上药箱,走回文件堆旁,正好听见马车停在屋外。
我抱着第一捆文件走出房门,注意到训练场上的伙计们正在做收尾工作。团长一点时间也没浪费。他希望在私语返回之前,让自己离这营地越远越好。
我一点也不怪他。那女人的名胜让人毛骨悚然。
队伍再次上路之前,我一直没机会查看油布里的文件,直到坐在车把式身边,这才抽出第一份手稿。这破车毫无减震功能,我只能忍受一路的疯狂颠簸。
包裹里的东西我足足翻了两遍,心中愈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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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货真价实的两难局面。我应该把自己发现的东西通报给团长吗?我应该告诉独眼或者渡鸦吗?他们肯定感兴趣。我应该毫无保留地告诉搜魂吗?他无疑希望我这样做。我的问题是,这份情报是在我对佣兵团的职责范围之内,还是之外?我需要找个顾问。
我从车上跳下来,等在行军队列旁边,直到沉默从后方出现。他担任中段警戒。独眼头前开道,地精负责殿后。他们仨每人都顶得上一个连的游骑兵。
沉默骑在那匹他心情特别不好时才会骑的大黑马上。他皱起眉头,低头看着我。我们这三位法师中,沉默的样子最接近人们所说的邪恶巫师。但跟许多兄弟相同,他这模样不过是个幌子。
“我有个问题,”我对他说,“大问题。你是最好的听众。”我环顾四周,“我不希望别人听到这番话。”
沉默点点头。他做了个复杂流畅的手势,动作快到肉眼难辨。五尺之外的所有响动突然消失——要是你知道自己平常忽略了多少声音,肯定会大吃一惊。我把自己的发现讲给沉默。
沉默是个见怪不怪的人。他什么都见过,什么都听说过。但这次,他显示出了恰如其分的震惊。我甚至一度觉得他会说点什么。
“我应该告诉搜魂吗?”
绝对肯定地点头。好吧,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些情报对佣兵团来说是个过大的包袱。如果我们把它憋在心里,早晚要被反噬。
“那团长呢?独眼?其他人呢?”
这次的反应没那么快,也没那么果断。他给出了否定的建议。依靠几个问题和长期共处产生的直觉,我搞清了沉默的意思。他觉得,搜魂肯定希望这份情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