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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天色已暗了下来。乌云积得厚厚的,看来马上便要下一场倾盆大雨。闪光在云间穿插,隐隐发出闷雷。在远处的走廊中,仆人已开始把窗户逐一关上。亦有仆人拿著油灯,遂一燃起墙上的、烛台上的蜡烛。可是盛怒的韦尔特,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
他只是在心中呐喊∶「这究竟是甚麽朝廷?臣子大部份都不是能干之士,只会找我的麻烦,只会怀念一个死人!奥罗究竟有甚麽好?只是善於出风头罢了!他就是当上国王,也不见得他会当得很好!」他踏上了楼梯,向五楼走去∶「这些家伙┅┅都只是笨蛋!是没用的官员!父王生前,究竟怎麽会把这种垃圾,留在朝廷中的?」
这时,他忽然想起了希维利的父亲——葛兰德。在先王的小书中,他是这样说葛兰德这个人∶葛兰德这个人没甚麽大才干,小计谋倒是有的。我让他能任政务官,其实也只是为了令政务官有足够的人数┅┅韦尔特顿时恍然大悟,就像像是外面的雷,击到他的头上∶「这麽说,难道那些垃圾官员,都只是父王用来充人数的?只是父王驾驭得了他们,所以当他在位时,他们的缺点都机会显现出来?」
他加快了脚步,奔回自己的寝宫。侍卫、侍从紧跟著,在居室门口停下了脚步。韦尔特进了书房,打开最近门口的那个书柜,取出了一本小书——皮革书面、金边、有普利奴斯的国徽及装饰图纹,正是先王给他的那本小书。他自另一个抽屉中取出锁匙,用颤抖的手,把书侧的锁打开,飞快的翻阅起来。
他想要知道,先王究竟有没有预计到,这些垃圾官员会制造出怎样的恶果?他有没有想过,韦尔特是否有能力驾驭他们?他有没有真正关心过,韦尔特将来的景况?可是,他甚麽没找到。先王的书中,根本没一页能写出现在的状况。
「没用的书┅┅」韦尔特既失望,又悲伤。他垂头丧气的靠在门柱上,把书向外扔去,落了在露台上。他望著在风中翻动的书页,喃喃道∶「你根本想的不够清楚┅┅还以为一切已在自己掌握之中。你知不知道,你害惨了自己的儿子啊?笨蛋!」
「隆」的一声雷声响过,雨便像瀑布般,突然倾泻而下。小书被淋湿了,半泡在积水中。墨水逐渐化掉了,变成一团又一团的污积。
第十九章生与死
在这阴郁的清晨,奥力逊来到国王的寝宫。他捧著一个雕花松木盒子,一个黑色的面具躺在其中。它咧嘴而笑,两眼是细细的缝。仿似在眯著眼,嘲笑著些甚麽。
韦尔特凝重的注视著它,摸了它的「脸颊」一下,然後把手收回道∶「除了颜色,完全一模一样。」他说的是这黑面具,和猎场凶徒所戴的白面具的式样。
当天,侍卫们在森林找到那白面具,马上便把它交了给侍卫队统领——巴克多,然後巴克多又把它拿给韦尔特看。他一看之下,马上便发现白面具,和御监卫士用的黑面具,式样好像是一样的。御监卫士执行某些任务时,会戴上黑面具。有时是为掩饰身份,有时是为了便於夜行。
可是,他不可以告诉巴克多这个发现,因为御监卫是国王秘密。他於是只好装作毫无头绪,由得巴克多把白面具交给法务部。但是,他不会就此算数。直觉与理智都告诉他,猎场凶徒和御监卫很可能有所关连。他於是命令奥力逊把黑面具拿来,好让他比较比较。
结果就是这样∶「除了颜色,完全一模一样。」
奥力逊的刀疤脸,马上蒙上了阴霾∶「真是令人遗憾的答案。」
「只是巧合┅┅还是另有内情?」韦尔特合上盒子的盖,眼珠往上转,冷冷的瞪著奥力逊的眼睛∶「这个面具的式样虽然简单,却不是街上可以买到的。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奥力逊。」
御监卫的面具,是御监卫中的人自造自用的,因此外头是没得卖的。奥力逊身为高层,当然知道这点∶「臣明白,陛下是怀疑┅┅凶手会是我们之中的┅┅」
韦尔特点头道∶「关於尤萨┅┅他仍然是下落不明。雷德斯、莉歌他们觉得怎样?」
「他们觉得不可思议,尤萨没任何原因令他要离开。」奥力逊顿了顿∶「可是我认为,尤萨既无视我们御监卫的规则,就已经是一个叛徒。」
此时,闪光又出现在灰色的云端。阴风吹进室内,使得韦尔特的黑发轻轻飘扬起来。他瞄了一下窗外的天色∶「你这样想就好,尤萨的确是个叛徒。御监卫的面具,只有御监卫的人才拥有。如果他把黑面具涂成白色,然後去犯案┅┅」
奥力逊插言道∶「可是,他有甚麽动机呢?」
韦尔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也许凶手不是他,可是谁比他更有可能呢?如果凶手不是他,那麽就可能是御监卫中的其他人。」
奥力逊现出痉挛似的笑容∶「一苹狮子扮成猫,在我们身边逛来逛去,真有够危险的。」
韦尔特没有兴致欣赏他的比喻,只是道∶「不管凶手是谁,总之尤萨自由行动,会给我们带来很多麻烦。你要叫雷德斯和莉歌,别让他们的感情泛滥。谁要是帮助叛徒,那他自己也会变成叛徒。」
奥力逊欠了欠身∶「我会的了。猎场凶杀的事,我也会尽力去查。」
韦尔特做了个去对方退下的手势,奥力逊於是便带著盒子离开了。侍从弗兰自角落走过来,关上居室的窗子。接著,大滴大滴的雨水便马上落下了。韦尔特望向露台,先王的小书已不在那儿了。那次,小书在雨中泡烂了,他於是叫人把它丢了。
韦尔特这样想∶「那只是本垃圾。」先王就算生前怎样英明,也不可能甚麽事都掌握得到,何况他现在已经死了?韦尔特得靠自己的力量生存,可是他觉得自己连先王也比不上,那他可以怎样生存?
「还是,我仍然得依赖其他人?」他挂上一抹冷笑,也不知是在嘲笑自己的无能,还是嘲笑命运的荒谬。
他开始想,「依赖」、「利用」、「合作」,到底有甚麽不同?「依赖」是藉他人的力量,以支持自己。先王总是利用他人巩固自己,他算不算是依赖?奥罗和谁都友好,晓得通力合作,又算不算是依赖?
也许都算是,因为如果他人不肯合作,他们就不能维护自己。反战派也是一样,只有聚集起来时才有胆吵吵嚷嚷。主战派亦是,不聚集起来就没有力量。这麽说,依赖其实是大家都做的事,不是甚麽耻辱。
懂得依赖,人才可以生存。不依赖,不代表你强大,而是代表你孤立。韦尔特屡受挑战,就是因为这样。他是孤独的国王,所以别人欺侮他。「那我可以依赖谁?」他问完後,只想出了一个答案——主战派。
这时,弗兰来到他的身边,说马蒂斯.雷恩侯爵的信使来了。韦尔特叫他请信使进来。
信使鞠了躬∶「参见国王陛下。」
韦尔特点了点头∶「侯爵派你来,有何贵干?」
信使脸容含笑,礼貌的双手奉上一个用红蜡封好的信封,上面有雷恩家的家徽∶「侯爵将在後天举行宴会,各位热心於保家卫国、抵抗外侮的人士都会出席。这封是给陛下的请柬,希望陛下能赏面驾临。」
韦尔特接过请柬,马上回应道∶「多谢侯爵的美意,我一定会到临盛会。」
对於韦尔特的爽快,信使感到惊讶非常,因为人人知道国王一向不喜欢社交。可是他没问些甚麽,只是说∶「陛下肯赏面,侯爵一定会感到非常光荣!」
这时,电光一闪,雷轰的一声打起来,有如爆炸一样。韦尔特下意识的望向窗口,心想∶「这会是个举行宴会的好时候吗?」
五月,莱利玛斯再次来犯。主战反战之争,亦再次被挑起。可是引起事端的人,并不是韦尔特。他认为等第三军团,在穆拉雷取得好战绩时,才是宣传大普利奴斯政策的好时机。因此,对於莱利玛斯再次来犯,他没说过甚麽。
可是,反战派却借此机会,在朝会中说莱利玛斯入侵,因此应该停止对穆拉雷进攻云云。他们的理由很是勉强——没有敌人入侵时,反战派会说要保持和平。有敌人入侵时,他们又说只要防御一下就行。总之,就是在任何情况都不肯主动对外发动战争。他们於是受到主战派的一轮抢白,对方於是又吵了起来。
原本不想特别做些甚麽的韦尔特,现在也只得卷入舌战之中。有时主战派的人不见得说的有理,可是他也得去帮他们一把。
「没办法┅┅他们是我的支持者。如果我说出他们的错处,他们要与我翻脸怎办?」韦尔特这样想。
老实说,韦尔特对於大普利奴斯的热忱,现在已大为减退。这是因为,自从他发现父王,其实不如世人所想的那麽英明时,父王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便逐渐降低了。先王留下了一个烂摊子,却还以为自己已铺好了通往美好未来的道路。如果韦尔特不是受害者,他真会为先王的失算而笑死。他连那小书——先王的遗物、先王的「智慧结晶」都扔了,又怎会对普利奴斯计划感兴趣?只是支持他的人只有主战派,所以他只好继续主战下去。他相信,就算他忽然倒戈主张反战,反战派也不会感激他,而只会以为他疯了。
终於都要变成一个傀儡吗?他抗拒了反战派的控制,却陷入主战派的掌握之中。现在,他对於主战派,也开始生了若干厌恶的情绪。主战派也许根本没控制国王的意思,只是想支持他。可是韦尔特,却失去了选择的自由。他是国王,所以要立场坚定。他是国王,所以不能朝令夕改。因此以前开始了一件傻事,也得继续做下去?这样的话,未免太荒谬了。
主战派的政务官莱亚.基德,与反战派的亚西狄亚.布尼斯公爵,在殿上单对单互说不是,像是两个泼妇在吵架。韦尔特用手托著头,无精打采的,像是在的一幕无趣的戏剧,只差没打出呵欠来。
他只好在心中和自己开过玩笑∶「若果殿中的人都拿起剑来决斗,世界马上会变得安宁。」
十一月,第三军团由於兵员不足,於是展开募兵。结果一如往日,非常的不理想,韦尔特於是下令在渔人港徵兵。听说那儿的人很是抗拒,可是第三军团最终还是保充了人员,在来年——一五五九年五月,继续穆拉雷战争。
在主战派的提议下,韦尔特下令第四军团也加入这场战争。在六月,穆拉雷的两个城市——姆林巴和他岐里斯都被普利奴斯军攻陷;七月,攻下他曼、加多都里;十一月,攻下加维夫斯;十二月,攻下他穆罗夫;一五六零年二月,攻下维维兹;四月,攻下马卢;六月,攻下亚拉富斯。
一年多来,国境线变了样。可是,首都却没变太多。主战派与反战派还在斗争,韦尔特继续无可奈何的主战。只是,某几名爱挑国王毛病的政务官,被韦尔特革了职。
记得当年第一个被革职的人——根特被拖出大殿时,众官都有种不祥的感觉。现在,他们都知道这是怎麽一回事了。只要开了先例,就会有下一次、再下一次┅┅当想到自己会不会被革职时,他们都後悔当年支持了国王的决定。有些人,为了保住官位,而加入主战派。可是,也有人坚持立场,继续与国王对抗。不知究竟是有节气,还是不知死活。
此外,御监卫还是老样子,尤萨还是下落不明。猎场凶案的真相石沉大海,文件已被法务官塞进抽屉的底部。王太后也没怎被人提起过——除了政务官要指责国王的时候,他们总是爱算国王的旧帐。大王子的尸骨还泡在河中,宝刀人间蒸发。三王子菲哲文,仍是在总理那儿帮忙,并不时出席朝会。希维利依旧毫无顾忌的和任何人交好,蕾丝花边从没有离过身,头发坚持不剪短。民间的民主派没甚麽大动作,朝廷根本不理他们┅┅一五六零年,大致上就是这样子。直至五月,风波又再掀起。
对於财政大臣马希特.亚米劳斯——那个立场变得比天气还快的人,韦尔特的容忍力已到达极限。在御监卫的纪录册中,马希特所被记录下来的坏事,已有十页那麽多了。
他的罪在於时常看风使舵,谁占了优势,他就讨好谁。在先王时代,他曾「效忠」於先王,可是在众臣大力反对,对穆拉雷开战之时,他马上投到奥罗那边。到奥罗失踪,韦尔特登基,他又改而支持韦尔特。可是见到韦尔特一直不得人心,他又靠向了反战派。
其实韦尔特也明白,世上每个人都是为自己著想的。马希特是这样,主战派是这样,反战派是这样,连韦尔特自己亦是这样。只是,大多数人为自己谋利益的时候,仍然会保留一点廉耻。反战派虽然可恶,有时非常幼稚,但他们懂得甚麽叫坚持。主战派不见得特别有智慧,但他们忠於自己的决定。
说得好听点,马希特是灵活、知变通,「知错能改」。一知道靠错了人,便马上「纠正」立场,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