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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臣武将于半山中听了片刻,纣王方诧道:“竟是月前殇。从不知除了孤和太师,还有谁会吹这曲子。”
见妲己不明所以,纣王解释道:“幼时闻太师教孤习五音,第一曲吹给孤听的,便是月前殇。然而孤足足学了三十余年,方理解曲中涵义……”说话间,竟是朦朦胧胧地想起了什么,却又想不真切,剑眉紧锁,满腹狐疑,道:“我何时……”
妲己忙打断道:“这乐声是以何演奏?”
纣王不顾妲己挽得紧紧的手,走下车来,道:“此人是用埙在吹奏,音律生疏,错音处处,当是新学未久。”一时兴起,离了车队,沿那乐声寻去。
妲己微有不满,朝申公豹使了个眼色,黄飞虎正要跟上,却被天子止住:“你们在此处少等,我片刻便回。”带着妲己与国师申公豹,穿过树丛,朝山腰上阔步走去。
是时漫山花红,清风中只见少年坐于青石上,神清气朗,风度翩翩,眉目间却又蕴着一股化不开的哀愁,十指握着一埙,指法生涩,乐音断断续续。
纣王立于这微风中,凝望那少年,只觉心旷神怡,许久后方发现,那少年身后还站着一人,背对自己,负手而立,当下心中好奇,索性走近前去。
那少年停了吹奏,并不起身,只朝纣王望来,天子愣住了。
许久后,浩然才打断了这沉默,微笑道:“山中无酒,不然此时听听小曲,斟上一杯,倒是极风雅的。”
纣王方回过神来,正色道:“听此曲不宜饮酒。”
浩然淡淡道:“为何?”
纣王答道:“我师闻仲教习月前殇时,曾告知曲中深意:古时有一名大将,于那金戈铁马,万里沙疆上遭遇危机,四面是敌;明月朗照,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怀中始终抱着挚爱之人,不忍独生……”
浩然接口道:“当是以一人之能,力敌天下;舍弃了功名,荣华,富贵,江山;只为怀中爱人的悲壮意味。”
纣王点头道:“自然也是无裕饮酒的。”
一阵幽香传来,浩然抬眼望向纣王身后瞠目结舌的妲己与申公豹,笑了笑,深邃如夜的黑眸中现出那二人的身影。旋即微微蹙眉。
他看到妲己与申公豹缓缓跪下,行了一个大礼,继而默不作声,退出桃林。
纣王不觉,只问道:“小兄弟可是修仙之人?”
浩然笑道:“他日有缘,必有相会之日。阻了天子祭神,本已是大不敬。大王请回。”说完作了个“请”的手势,不再理会纣王,把埙凑到唇边,纣王正欲再说点什么时,始终背对天子的那男人抬起左手,一阵风挟着万千花瓣吹来,桃树倏然合拢,把浩然与青衣男子掩在树丛深处。
待得纣王离去后,铜先生才转过身,拂干净青石,坐于浩然身侧,一手搭着他的肩膀,说:“这本是闻仲——”
“且慢!”浩然打断道,知道铜先生憋了这许久不吭声,若任其开口,八成说到天黑也不能闭嘴,抢先问:“苏妲己、申公豹跪的是你?你究竟是何人?连申公豹都要下跪?”
说完不等铜先生回答,伸手便要去揭其面具,铜先生忙按着浩然那只手,道:“你只道揭了我面具,便知我是谁?”
又道:“现下正经事未完,殷破败把山河社稷图上题诗洗了,你又去写那混账东西,不想上娲皇宫去看看百官脸色?”
浩然记起清晨作的一事,险些笑出声来,忙道:“对对,差点错过好戏了。”
铜先生面具后的目光隐现笑意,道:“殷受德应该已到娲皇宫,这便走罢。”
娲皇宫内焚起苏合香,到了万妖之皇殿中,妲己不敢再挽倾世元囊,遂把它折好小心收入袖内。纣王迈出一步,站于纱缦前,几名礼官捧着三牲于玉像下放好,众臣跪妥,妲己与申公豹也跟着跪下,轻声交头接耳道。
“怎么回事?”
“老君为东皇钟重铸肉身。”
“我知道”妲己微有不悦地打断道:“这事你已说过,我问的是为何那人会与东皇钟在一处……”
申公豹压低声音道:“我又如何得知?东皇钟本已入了阐教,按理不该……”
纣王朗声念颂祭词,申公豹与妲己均是一凛,不再说话。
天子声音洪亮,遥遥传出殿外,浩然与铜先生此时却躲在柱后,伸出头来不时张望,只听天子念完后,却不便拜,百官肃静。
纣王站了片刻,喃喃道:“受德前番题诗,实乃一时精神恍惚,无礼之过,还请女娲娘娘恕罪则个。”
百官一听此话,面现欣喜之色,议论纷纷,黄飞虎放下心头大石,笑道:“既然如此,就请大王亲手把那不敬的诗洗了罢。”
纣王神色迷茫,不知在想何事,申公豹低声朝妲己道:“孟天君那碗忘魂汤的效力强极,昏君竟连这事也忘了。”
殷破败跪着大声道:“大王年前已派末将前来,把壁画上的诗洗去了。”
众臣喧哗,纣王却疑惑转头,问道:“有此事?孤何以不记得了?”
殷破败答道:“千真万确,末将不敢欺君,大王掀开纱帐便知。”
纣王摇头笑道:“孤确实不记得了。”旋即一脚踏着玉像下的祭坛,伸手去掀那笼于女娲玉像前的纱帐,一时间殿内数百双眼,齐齐盯在纣王的手上。连妲己与申公豹此时均是忘了交谈。
掀开纱帐的一刻,天子笑容凝固了。
只见那先天至宝——山河社稷图上已不再有亵神的题诗,然而右下角却多了两行歪瓜裂枣的大字。
办证:殷受德。
手鸡:壹叁捌零壹叁壹肆伍贰零
夜访朝歌
山谷内俱是静物,唯一动着的,只有汩汩溪水,与哪吒脚下两个不断旋转的风火轮,倏然哪吒抬头眺望,道:“怎么走了。”
浩然笑道:“这不回来了么,子牙呢?”
经哪吒简要解释后,浩然才知道,朝歌处逃出的难民,把神仙的故事带进了西岐,并添油加醋地夸张数倍。
姬昌沿着流民描述的方向一路寻来,遇见溪流边独自垂钓的姜子牙。昔时四侯聚于客栈内,那张传递消息的纸条便是子牙亲笔所书。西伯侯性命可谓有一半是子牙所救,当即恭敬把子牙请入西岐,本拟邀请哪吒同行,后者却坚持留在山谷中等待浩然归来。
“信。”哪吒扬手抛出子牙的便笺。
浩然展开那信,笑道:“我不过说了句客套话,就得为这家伙卖命个没完……真小看他了。”
哪吒不语,微微侧过头,认真端详浩然的神情。
浩然收起信笺,道:“昨日我去了结一番心事,此刻十分舒心。”
纣王题诗被洗去,浩然又在山河社稷图上留了个莫名其妙的墨宝,为的便是完全遮掩纣王亵神一事,把女娲的不满转到自己身上。至于女娲是否会动怒,再派个狐妖来找自己麻烦,便不得而知了。
浩然笑着解释道:“反正我一无所有,再如何,也不过是一条命。”
哪吒突然道:“他也不过是一条命。”
这话倏然令浩然不知如何反驳,挠了挠头,道:“不是你想的这样……”
“信上说什么。”哪吒问。
浩然道:“又要到朝歌去一趟,你须在潼关外接应。”说完又转头道:“铜先生,你也去朝歌?”
铜先生答道:“正合我意。”
浩然点了点头,哪吒却疑道:“你在和谁说话?”
姜尚算准了妲己除去比干后,下一个目标便是武成王,自己被姬昌邀进西岐,西岐势力庞杂,文有上大夫散宜生,武有镇都将军南宫适,要想站稳脚跟,便要在西岐发展自己的亲信。此时便把浩然接进西岐城内,显然是不明智的,正好打发其与哪吒回朝歌去,尝试说服武成王加入己方阵营。
然而黄飞虎与纣王自小一同习武,私有闻太师同门之谊,公有君臣大义,要让忠心耿耿的武成王倒戈谈何容易?子牙留信中特意嘱咐浩然不得过早露面,必须等到黄飞虎受妲己陷害,走投无路时方可出手,籍太极图来无影,去无踪的异能,于刑场上救出黄飞虎,余事等待回到西岐后再谈。
浩然初见此留言,几乎以为姜尚也是穿越者之一,何以对历史走向的把握如此准确?根据史实记载,黄飞虎确实因轩辕坟围剿一事,遭到妲己迫害,最终叛向西岐。只是这信,实是令人毛骨悚然,浩然看了信,便随手烧了,把哪吒留在潼关外,自己与铜先生再度回到朝歌。
阔别朝歌三月,却似已过了数十年之久,城内少了许多人,想必是因纣王建造鹿台一事,背井离乡,逃避苛役。若说一年前浩然初进朝歌时,此城是个朝气勃勃的青年,这时间却已显出疲老之气,昏昏沉沉。放眼望去,王宫顶上妖氛缭绕,阴云密布。
寿仙宫内,妲己玉指如兰,缓缓铺开一副画卷,笑道:“鹿台明早便能竣工了,臣妾却不知大王想请来哪路神仙?”
纣王一手抿着唇,另一手环着妲己的腰,许久后方笑道:“孤八成是失心疯了,一时心血来潮,建这劳民伤财的玩意,此时再认真想,竟是忘了原意。”
妲己端起铜爵,盈盈喂纣王喝了一口,纣王又说:“孤总觉得,天上不知有何物,闻太师跻身仙班,可见神仙鬼怪之言不虚,本已身为人间天子……”
妲己笑着打断道:“仙人长生不老,臣妾只望大王能……”
纣王摇头道:“不,孤建这鹿台,原不是为了自己。”说毕眼望御花园,神智迷糊,道:“前日孤在黎山上,偶遇两名仙人。爱妃,孤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催促,只想请来天上真仙,但要寻何人,孤却又说不清楚。”
妲己暗自心惊,忙娇嗔道:“这些臣妾原是不懂的,听说武成王夫人贾氏,师从于西昆仑一位极厉害的道君,明日唤她前来,便可为大王解惑了。”
纣王笑道:“孤听说过,贾氏之师是与鸿钧教主齐名的一位道君,也不知是真是假。”说话间妲己把灯挑暗些许,调笑声中,娇吟不绝,听得御花园中的人红了脸。
御花园中的浩然面红耳赤,朝铜先生看去,心想戴着面具也是有好处的。正思忖是否攀在这树上过夜时,铜先生却道:“飞虎之妻是陆压道君未记名之徒。”
“陆压道君?”浩然好奇道。
铜先生把浩然抱起,轻飘飘落地,一个转折,朝宫外飞去,浩然忙问道:“去哪?”
铜先生道:“自是找地借宿,你要在御花园里听一夜叫床不成?”
铜先生胸膛坚硬,稳固,身上有股淡淡的药草气味,浩然也不挣扎,便任由他抱着自己,在朝歌大街小巷内穿梭,进了远处一间华宅的后院。
“陆压道君乃西昆仑散人,与鸿钧教主同阶,数千年前成圣,有诗道‘先有鸿钧后有天,陆压道君还在前’,但他并未广收门徒,后人是以不知其名。”
浩然于铜先生怀中下地,二人站在花园的假山后,携手沿着门廊走进宅邸中。铜先生又道:“陆压道君之徒,出师后所作之事,与其毫不相干……”
浩然望见宅内灯影绰绰,油灯昏黄,似是有人,小声笑道:“不像其他当师父般护短。”
铜先生似有感触,道:“所以他是个异类,自古为师之人,鲜有几个是不护短的。”
亭台长廊如迷宫般交错,铜先生却仿佛对此地十分熟悉,拉起浩然的手,左一拐,右一转,找到宅邸深处的一间房门前,房内有人。
灯火把那人的侧影投在窗纸上,铜先生看了片刻,道:“我这面具原是一件法宝,唤作‘陌路’。”
浩然诧道:“有何用?”
铜先生的话中带了几许笑意,答道:“不想现身,便无人得见。相逢如陌路。”
说毕铜先生牵着浩然的手,轻轻推开那房间的木门,门“吱呀”一声开了。是间书房。
房中之人是个约摸三十来岁的男子,浩然屏住呼吸,不知铜先生来见此人有何用意,只得跟了进去。男人抬头看了一眼,目光穿透浩然与铜先生身躯,落在漆黑的花园中。旋即起身上前来,把门关上。
浩然方明白过来,那男子看不到铜先生,也看不到自己。男子关好门,坐回案前,低头研读桌上堆的竹简。
浩然仔细端详那男子,只见男人面容刚毅,唇角转折,于灯下如刀刻的石像般俊美,浓眉大眼,带着一丝军戎之气,当是一员大将。身后披风直拖到地,浩然却从未在朝歌见过此将领。
铜先生只是静静站着,默不作声,面具内有一滴温热的水落了下来,溅在浩然手背上,浩然正转头时,书房外却来了人。
“张奎?”那男人沉声问道。
“末将在。”
书房门被推开,一武将进来跪了。男人道:“西方渑池缺一守将,文书在此,三日后你去上任。”
张奎拜道:“是。”
那男人又说:“须得时刻注意西岐动向,姬昌若有异动,当及时向朝廷传递军报。”
张奎又道:“末将谨记闻太师嘱咐。”
浩然正要惊呼出声,铜先生的手掌却无声无息伸来,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