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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罗兰突然叫道。“根本就不是你让我进来的,对不对?”
杰克摇摇头。
“我也不这么认为。原来是布莱因。”
他们走下楼梯,匆匆穿过一条走廊来到又一扇舱门前。舱门上用高等语针状的字体写道:绝对禁止进入。
“真的是布莱因?”杰克问。
“是的——毫无疑问。”
“那么其他——”
“嘘!”罗兰沉声打断他。
钢球在舱门前停了下来。接着阀门转动,舱门开启,罗兰推开舱门,他们走进一间巨大的地下房间,向三个方向延伸下去。房间里装满一排排控制板和电子设备。大多控制板尚未启动,一片漆黑。不过杰克与罗兰进入了房间,睁大眼睛打量四周,发现了亮光的守夜灯,听见机器隆隆运转。
“滴答老人说过有成千上万的电脑,”杰克说。“看来他说得没错。上帝,看哪!”
杰克用的词罗兰并不明白,所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一排接着一排的控制板亮了起来。一团火星从控制台跳出来,随后瞬间冒出一条绿色的火舌,大概是一台过旧的设备出了故障。
但是大多机器都已经启动,运转良好。几个世纪都没有动过的指针突然跳到绿色标记位置,巨大的铝合金柱面开始转动,把存储在芯片上的数据传送到再次醒来、准备接受输入的记忆库中。数字表盘显示的信息林林总总,从西河领地的含水层水压数据一直到寄河盆地核电站的可用电力数据都包含在内。此时数字表盘一一点亮,红绿光点排列成点阵。空中一排悬球开始闪光,辐射出多束光柱。而发电机低沉的嗡鸣从他们脚下、身边、头顶——每个角落传来,慢转涡轮引擎终于从长期的休眠中醒了过来。
杰克早就跑不动了,罗兰干脆把他扛了起来。他们跟着钢球穿过一排排他甚至猜不出派什么用场的机器,奥伊亦步亦趋地跟在脚边。钢球向左转,领着他们进入一条两边堆满电视显示器的通道。上千台的显示器就像儿童积木一样一排排堆在一起。
我爸爸肯定会很喜欢这里,杰克暗想。
这条电视长廊的有些部分仍旧黑暗,但大多屏幕已经亮了起来,画面上显示出这座城市,地上与地下,已经全部陷入骚乱。陴猷布人成群结队地在街上狂奔,个个都瞪大眼睛,嘴里不知在喊些什么,更有很多人直接从高楼上跳下来,而杰克惊恐地发现还有上百人聚集到了寄河大桥上接二连三地投河自尽。其它屏幕上则显示出像宿舍一样放满床的巨大房间,其中一些已经着火,但好像实际上是惊惶失措的戈嫘人自己放的火——他们点燃自己的床垫、家具,只有上帝才知道原因。
一幅屏幕上显示出一个虎背熊腰的巨人正把男男女女扔进一台溅满血迹的类似于压模机的机器里。这已经够恐怖的了,但是更糟糕的是,受害者们自动排成一列顺从地等待受刑。黄头巾紧紧扎在刽子手的头上,打结的地方就像马尾辫一样在耳后甩动。他抓住一名老妇人高高举起,耐心地等待不锈钢金属块清扫干净压模机好让他把人扔进去。老妇人没有丝毫挣扎;事实上,她看上去竟然在微笑。
“这些房间里人们来来去去。”布莱因说,“但我可不觉得任何一个在讨论米开朗基罗。②『注:这里布莱因暗指T。S。Eloit诗作《布鲁佛洛克的情歌》(The Love Song of J。Alfred Prufrock)中的一句。原诗是:“In the room the women e and go,/Talking of Michelangelo.”意为:房间里女人们来来去去,讨论着米开朗基罗。』”突然他迸发出一阵大笑——诡异、愚蠢,听上去就像老鼠爬过碎玻璃堆。笑声让杰克颈后感到一阵凉意,他实在不愿意与这个笑声如此诡谲的智慧体产生任何关系……但是他们又有什么其它选择?
他无奈地重新看回显示屏……但是罗兰温柔却不失坚定地把他的头扭过去。“这儿没什么你必须看的,杰克。”他说。
“但是他们为什么这样做?”杰克问道,他整整一天什么也没吃,但仍然感觉想吐。“为什么?”
“因为他们害怕,布莱因令他们恐惧。但是更重要的,我想,是因为他们在这个祖祖辈辈的坟场里已经活得太久,连他们自己都已经厌倦。所以在你可怜他们之前,别忘了他们会非常乐意让你陪葬的。”
钢球又向另一个角落飞快移过去,电视显示屏与电子监视器被甩在了身后。他们前面出现一条嵌在地板上的宽带,宽带由某种合成物质构成,就像新铺的柏油马路。宽带两旁镶有两道铬钢窄条,一直延伸到不远处的房间尽头。
钢球急躁地在黑色宽带上蹦了几下,突然传送带——这就是宽带实际上的用场——在两条铬钢贴边间安静地启动起来,转速与慢跑差不多。钢球在空中不停旋转,催促他们赶快踏上传送带。
罗兰在传送带一旁走了几步,调节到适当的速度后踏了上去。他放下了杰克,现在他们三个——枪侠、杰克和金眼貉獭——乘着传送带正迅速离开这个古老机器纷纷醒来的阴森地下世界。接着他们经过了一片看上去像档案文件柜的区域——一排排文件柜排列得看不见尽头。文件柜都很黑……却并非死寂,一种让人昏昏欲睡的低沉嗡鸣声从柜子里面传出来,而且杰克可以看见铁板间的隙缝里透出黄色的亮光。
他突然想到了滴答老人。
这座该死的城市地下也许有成千上万台这种该死的双极电脑!我要得到那些电脑!
然后他又想起了滴答的曾祖父,他居然勇敢到爬上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飞机、直冲蓝天。杰克猜想,有这样的血液流淌在身体里,滴答肯定不会胆小地自杀,他甚至会对事情出现如此变化而兴奋……因为恐惧而互相残杀的人越多,他就会越高兴。
只不过现在已经太迟了,滴答,他想。感谢上帝。
对于眼前的一切罗兰十分惊叹:“看这些盒子……我觉得我们正在穿过这个叫做布莱因的家伙的大脑中央,杰克。我觉得我们正在穿过它的大脑。”
杰克点点头,又回忆起自己的期末作文。“布莱因的大脑中全是痛苦。”
“是的。”
杰克紧盯着罗兰。“我们出去的地方会不会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会的,”罗兰回答。“如果我们仍旧沿着光束的路径,我们一定会从摇篮那头出来。”
杰克点点头。“罗兰?”
“什么?”
“谢谢你来救我。”
罗兰点点头,环抱住杰克的肩膀。
离他们很远的上方,巨型的发动机开始启动。过了一会儿,沉重的摩擦声响起,同时刺眼的橙色探照灯在他们身上倾泻而下。此刻杰克终于看清传送带停止的地方:上面是一个狭窄的自动扶梯,直通橙色光源的方向。
39
埃蒂与苏珊娜听见沉重的发动机就在他们脚下启动。片刻之后,一块很宽的大理石地板开始慢慢后拉,朝埃蒂他们这个方向运动。先是露出一条细长透亮的狭缝,然后光亮的狭缝逐渐扩成长方形。埃蒂连忙抓住苏珊娜轮椅的把手,沿着隔在火车站台和摇篮之间的铁栅栏迅速后退。沿路的地板上立着几个石柱,埃蒂几乎肯定这些石柱马上就会掉进地缝里。但事实并非如此,地板消失后石柱依然矗立在那里,就好像悬浮在空中一般。
“我看见自动扶梯了!”苏珊娜大声叫道,声音盖过了阵阵警报。她身体前倾朝洞里拼命望去。
“是嘛,”埃蒂大叫着回答。“这上面是火车站,那么下面肯定卖些精巧的小玩意儿、香水或者女士内衣。”
“什么?”
“开个玩笑而已!”
“埃蒂!”苏珊娜尖声叫起来,欣喜与惊讶就像独立日放的烟花一样在她脸上盛开。她更向前倾过去,埃蒂不得不抓住她以防她从轮椅中跌出去。“是罗兰!是他们俩!”
地板开启到最大限度,突然震动了一下之后便静止下来。发动机长鸣了一声后也重新沉寂。埃蒂奔到地缝边缘,果然看见罗兰站在自动扶梯上。杰克——脸色惨白、伤痕累累,但是显然是杰克而且显然还活着——依偎在枪侠的肩膀上。坐在他们后面台阶上的正是奥伊,眨着明亮的大眼睛正抬眼望过来。
“罗兰!杰克!”埃蒂一边欢呼一边跳起来,不停高挥双臂在地洞边缘开心地又蹦又跳。如果他现在戴着帽子,他一定会把帽子扔上天空。
他们抬起头也招了招手。埃蒂看见杰克咧开嘴。尽管杰克状况很糟看上去好像随时会昏倒,他仍旧送出微笑。奇迹永远不会停止,埃蒂心中惊叹。此刻他的心几乎快要爆出胸腔。他不停地挥舞手臂、高声欢呼,仿佛担心如果他一停下,所有的兴奋与欣慰甚至会让自己爆炸。而就在前一刻他还非常肯定地相信他们永远不会再见到罗兰与杰克了。
“嗨,各位!好吧!该死的,你们快上来!”
“埃蒂,帮我一把!”
他转过身。苏珊娜正努力从轮椅上下来,但她腿上的皮裤褶皱不巧卡在了轮椅刹车里。兴奋点亮了她黑色的眼睛,她激动得又哭又笑。埃蒂连忙把她从轮椅中抱出来,力道大得把轮椅都推倒侧翻。埃蒂抱着她欢快地旋转,苏珊娜一只手紧紧钩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拼命挥舞。
“罗兰!杰克!快上来!快跑上来,听见了吗?”
等他们终于上来时,埃蒂一把抱住罗兰,用力地捶着他的后背;而苏珊娜则不住亲吻杰克的笑脸。奥伊在一旁一边尖叫一边扭着八字步蹿来跑去。
“蜜糖!”苏珊娜说。“你还好吧?”
“还好,”杰克仍然在微笑,但是泪水已经夺眶而出。“很高兴到这里。你们绝对不会明白我现在有多高兴。”
“我能体会,亲爱的。你可不用怀疑这点。”她转身问罗兰。“他们对他都做了些什么?他的脸看上去就像被推土机刚刚碾过。”
“大多是盖舍干的,”罗兰回答。“他不会再来打扰杰克了。没有任何人会再来打扰他了。”
“你呢,大男孩儿?你怎么样?”
罗兰点点头,环视一圈。“这儿就是摇篮?”
“是的,”埃蒂边说边朝地缝里面探头探脑。“下面是什么地方?”
“机器、疯狂。”
“你还真是和平常一样健谈啊,我明白了。”埃蒂笑着看看罗兰。“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再见到你,伙计?你知道吗?”
“是的——我想我知道。”罗兰微笑地想,人的变化真大,以前埃蒂甚至曾有一度差点儿想要用枪侠自己的刀子割断他的喉咙。
他们脚下的机器又响了起来,自动扶梯停止,地缝开始慢慢闭合。杰克走到苏珊娜那把侧倒在一边的轮椅旁,他边把轮椅扶起来,边瞅了一眼铁栅栏另一边光滑的粉色车身。瞬间他几乎停止了呼吸,离开河岔口那晚做的梦又异常鲜明地重新回到脑海:巨大的粉色子弹型车身横贯空旷的西密苏里平原,向他和奥伊直冲过来。两扇巨大的三角形窗户在这头怪物的空白面孔上闪闪发亮,像眼睛一样……现在他的梦境同他预计的一样最终变成了现实。
它只是一辆可怕的小火车,它的名字叫做烦恼布莱因。
埃蒂走上前,手臂甩上杰克的肩膀。“好吧,它就在那儿,孩子——就和宣传的一样。你怎么想?”
“没什么想法,老实说。”这句话的确过于轻描淡写,可是杰克此时实在太累,已经说不出更多了。
“我也是,”埃蒂回答。“它会说话,而且喜欢猜谜语。”
杰克点点头。
苏珊娜骑在罗兰身上,站在控制盒旁边一道研究起盒子上面钻石形的数字矩阵。杰克和埃蒂随后也加入了研究行列。埃蒂发现自己必须不停地低头看看杰克,才能证明一切并非自己的想像或思念过度,这个男孩儿的确就在身边。
“现在怎么样?”他问罗兰。
罗兰伸出手,轻轻地拂过钻石形状的数字按钮,摇摇头。他完全没有头绪。
“因为我想这辆单轨火车的引擎转得越来越快,”埃蒂说。“我的意思是,虽然警铃这么吵很难听清楚……但它毕竟是台机器。如果它,比方说,扔下我们自己跑了怎么办?”
“布莱因!”苏珊娜大叫道。“你是不是——”
“听仔细了,我的朋友们。”布莱因的声音突然响起。“城下有成堆成堆生化战争用的毒气罐。我已经启动程序。毒气马上就会释放。十二分钟以后毒气罐将会爆炸。”
声音沉寂片刻,此时小布莱因的声音钻入他们的耳朵,几乎被不停响起的警报声掩盖:“……我一直担心这种事情会发生……你们一定得赶快……”
埃蒂没理睬小布莱因,因为他说的一切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可是当然他们必须赶快,但这个想法此刻已经退居第二位。他脑海中想的是更重要的问题。“为什么?”他质问布莱因。“看在上帝的分上,你为什么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