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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的是雷聿在这两个时辰里,他必须全神贯注地配合宁中平,按照他的指示输入真气,或轻或重,或急或缓,不能出现半点差错,更必须保证真气始终在卫昭体内圆转流通,不能稍有片刻停顿。
往往一场针灸下来,两个人都是满身大汗。卫昭固然被疼痛折磨得精疲力竭,雷聿也累得力倦神疲,几乎连路都走不稳。
尽管治疗的过程辛苦而艰难,消耗了大量的精神与体力,雷聿却还是坚持每天到前厅处理公务。而卫昭则只能整天整天地躺在床上,连到院子里走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长日无聊,除了偶尔逗弄一会儿窗前的鸟雀外,卫昭总是静静地躺在床上独自出神,或是向雷聿问一些外面的情形。
雷聿起初不愿意多说,怕会触及卫昭心中的隐痛,但禁不住卫昭一再坚持,也只好简略地说一点。
让他略为放心的是,卫昭对东齐的朝局与战况,并没有表现出特殊的关心,就象听他讲燕国与北魏的战局一样,都是淡淡地问起,淡淡地听着,并不时与雷聿讨论几句,纯是谈论战术与方略,探讨主帅的功过得失,就象是一个局外人,以超然的眼光评点着棋局的胜负。
即便是听到霍炎在北魏接连大捷的消息,卫昭也一样毫不动容,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他果然已经可独当一面了。”
这时的霍炎已受封列侯,统率着东齐远征北魏的十五万大军,除了北疆的武卫三军外,原镇守燕齐边境的武城军,驻守关中的武安军,也暂时都归他统一节制。西征北魏,八战八捷,占领了北魏近百州县,旌麾直指魏都梁城。声望之隆,一时无两。
俨然已取代了丁延之的地位,成为东齐军中的第一人。
相形之下,与东齐分路进击的燕军就差得远了。因为缺少卓越的将领,尽管士兵刻苦耐劳,骁勇善战,那八万燕军仍被魏军阻在灵州以东,战况处于胶着状态,始终未能取得寸进。
两国结盟之时曾有约定,双方大军分路进击,各攻一面,是哪国军队占领的土地,最后便归哪国所有。燕军在灵州停滞不前,作战不力,这一点正中东齐下怀,齐军趁着燕军牵制了北魏的一部分兵力,正可以一路乘胜追击,攻城掠地,鲸吞北魏的大片疆土。
对于东齐的辉煌战果,卫昭也不见有多么高兴,反而颇为客观地批评道:“劳师远征,战线拉得太长了。十五万大军深入敌境,粮草供应的压力可想而知,一旦转运出了纰漏,大军便会进退两难。”
“放心,霍炎可不是个笨蛋。”雷聿不以为意地道,“他以彭城为粮草转运的中枢,南接泾川,西临交河,水路运输极为通畅。他的大军沿着交河一路推进,粮草供应自然能保持源源不绝。除非魏军有本事封了交河,否则出不了太大的问题。但以魏军目前的力量,能应付霍炎的正面进攻,就已经算很不错了。”
“是么?”卫昭深深地看了雷聿一眼,目光轻轻一闪,没有再多说什么。
“别理那么多了,劳心太过也伤身体的。”雷聿端起桌上的药碗,小心地送到卫昭嘴边,“赶快趁热把药喝了睡觉,才应付得下来明天的续脉。等你身子大好了,我再陪你讨论个够。”
卫昭嗯了一声,合作地一口喝下碗中的药汁,任由雷聿扶着他躺好,却不肯闭眼。“雷聿,这些天你越来越忙了。”
“哦?或许吧。离开山寨太久了,要处理的事情不少。只怕过几天我得回去一趟。”
“什么时候?”
“得先把你的经脉接续好。”雷聿的手指轻轻拂过卫昭的额头,拭去了上面的几点汗珠,“还有几天就大功告成了,你不高兴么?”
“……自然是高兴的。”卫昭轻轻笑了一下,习惯地握住雷聿的手,“但是对于我来说,武功并不是最重要的。”
“那么什么才最重要?”
“问你自己吧。”卫昭浅浅微笑地望着雷聿,突然抬起头,在他唇上印下轻轻一吻,“你心目中觉得最重要的,也就是我最在乎的。”
“真的?”第一次听到卫昭意义明确的表白,雷聿惊喜地低呼一声,一时之间竟不敢相信,只是怔怔地凝视着卫昭清澈的眼眸。
“自然。”卫昭静静地与他对视,眼中有晶莹的光芒闪烁流转,美丽闪亮得夺人心魄,令雷聿不觉为之失神。
那双清亮的眼眸中流露出的真情无庸置疑,使雷聿深深沉醉其中,忽略了目光背后的许多东西。
等到他重新回忆起此刻,真正明白卫昭话中含义的时候,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第 42 章
最后一次接续经脉,花了整整三个时辰。
当宁中平长长吁出一口气,放下手中金针的时候,三个人都已通身是汗,神情却都在疲倦中带着兴奋。
「好了,初步的接续已告一段落。」宁中平收拾好自己的医箱,离开前不忘细细地叮嘱两人。「但是现在还不算成功。接下来的一个月,不要劳累,不要使力,更加不能妄动真气,必须坚持每天运气调理,否则照样会功亏一篑,前面这一个月的辛苦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听到宁先生说的了?可别忘了一一照办。」雷聿细心擦拭着卫昭脸上的汗珠,颇不放心地皱眉道,「要是可以的话,真想这一个月都跟你寸步不离,一直盯到你彻底痊愈才好。」
「你这就要走了么?哪一天?」卫昭疲倦地闭上眼睛,似乎又有些渴睡的模样。
「今天就走。」
「今天?」卫昭意外地睁开眼,有些担忧地看着雷聿,「用得着那么匆忙么?这些天你的真气消耗不少,也累得够厉害的,应该好好休息几天再动身。」
「放心,这点事累不坏我的。」雷聿扬眉一笑,目光中流露出卫昭熟悉的自信与骄傲,「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就行了。最多三五天我就回来。」
「三五天就够了吗?」卫昭若有所思地轻声低喃。「我还以为你会去很久。」
「别胡思乱想了,我去那么久干什么?」雷聿笑着拍拍卫昭的手,眼中闪动着胸有成竹的光芒,「现在还没到我忙的时候。到那时,你的身体应该已大好了,正好可以跟我一道去解解闷,我保证,你一定会开心得很。」
「真的吗?」卫昭凝目看着雷聿,像是在估量他这番话的可信程度。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雷聿温柔地理了理卫昭额前的碎发,眼中满是宠溺与疼惜,「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有受伤的机会,更不会让你不开心。凡是你想要的,我都会一一为你办到,只要你开口。」
卫昭的身子微微一震,仿佛有些矛盾地闭了下眼,犹豫了一下后,突然欠起身,紧紧抓住了雷聿的手。
「别去了!就在这里陪着我好么?」卫昭的语声有一点急促,却异常恳切,「我什么都不想要,只希望你也能放下外面的那些事,好好地跟我在一起。」
……
空气中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不行。」雷聿迟疑了一会儿,才有些困难地开口道,「至少现在还不行。给我点时间,最多一年,或者半年就够了。有一些事,是我非做完不可的。」
听到雷聿的回答,卫昭轻轻吐出一口气,无力地重新躺回到床上,眼中的神情颇为复杂,似是有些失望,有些怅然,又有些谅解,却没有多少意外之色。
显然多多少少已经猜到雷聿的答案。
「那就算了。我不勉强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要守,你当然也不例外。」
说完便轻轻阖上眼睛,做出准备睡觉的姿态,显然已不打算继续刚才的话题。雷聿无声地叹了口气,凝视着卫昭苍白清瘦的面孔,几次想要开口说话,最终却还是忍了回去,只是在卫昭额前温柔地吻了一下,便转身离开了卫昭的房间。
自然没有看到,在他的身后,卫昭一直深深凝视着他的背影,直到房门轻轻阖拢,目光仍久久地停留在他离去的方向,舍不得移开。
彭城。深夜。
尽管已成为十五万东齐大军的粮草转运中枢,然而在这夜阑人静的三更时分,这座沈睡的小城看上去仍然同往日一样静谧而祥和,并没有风声鹤唳的森然景象。
与以前有所不同的是,自从被东齐占领之后,往来贸易的商贾减少了很多,驻军却增加到两千人。河里的船只仍然密密麻麻、熙来攘往,却由商船变成了兵船,运送的不再是各色货物,而是大批的粮草与辎重。
身为远征北魏的三军主帅,霍炎自是深知粮草的重要。为保证粮草的供应畅通无阻,他专门委派了自己的亲信副将冯敬为军需转运使,全权负责军需的调度。冯敬为人小心谨慎,处事周详,将粮草的运输调度安排得有条不紊,更亲自带领这两千齐军驻扎在码头附近,紧紧守护着往来的船只与粮草,自从上任以来,从未出过任何差错。
然而,也许是平安无事的日子过得太久了,营中守军难免会有些轻微的懈怠。
当四史时分的更鼓响起时,一队黑衣黑甲的骑兵悄悄驰近了齐军的营地。
为了确保行军的绝对安静,马蹄上都包了厚厚的稻草,人马口中尽皆衔枚,整整一支三千人的队伍,竟然行进得悄无声息,秩序井然,显见得受过严格的训练,绝非杂凑的乌合之众。
在距离齐军营地不远处,带队的首领打出手势,传令让队伍停止前进。紧接着,队伍中迅速窜出数十条黑影,个个身手轻灵矫健,无声无息地借助周围树林的掩护,悄然摸近了齐军的哨位。不过片刻工夫,十几名东齐卫兵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便丧生在偷袭的暗器之下。
直到派出的先锋回报,北翼的卫兵都已被解决,那首领才满意地点点头,挥手发出的进攻的号令。
转眼之间,三千铁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旋风般驰入齐军营地,速度之快,来势之急,竟没给齐军半点反应的时间,更没遇到半分阻挡。
士兵们正心中暗喜偷袭得手,那首领却突然脸色一变,沈声疾喝道:「退!传令下去,马上撤退!」
话音未落,只听得四周一片蓬蓬声接连响起,瞬息间亮起无数火把,将营地照得亮如白昼。连绵不断的火把后面,是潮水般涌出的东齐士兵,一个个手持强弓硬弩,锋利的箭簇上寒光闪闪,遥遥对准了营地中间的敌人,将之团团包围在中心。
却没人发出半点声音,更加没有人贸然放箭,显然在等候主将的命令。
「请出来吧!」那被围的首领虽变不乱,仰头长笑一声,脸上毫无惊慌之色,「没想到霍炎麾下竟还有这样的人物,何妨出来让我们一见。」
场中出现了短暂的静默。
过了片刻,东侧的齐军闪开一条窄窄的通道,一人青衫飘飘,缓步行出。脸上并没有半分得意之情,反而带着几分怅然几分苦涩,望着对方轻轻开口:「雷聿,没想到我们两个人,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第44章
即使雷聿再冷静镇定,处变不惊,这时也不禁微微变了脸色。
「是你?」他的眉尖轻轻跳了一下,瞳孔在那间紧紧收缩,脸色却迅速恢复了平静,「我早该知道是你的。除了你,也没人能设下这样的圈套引我入瓮。」
「不是圈套,只是应变。」卫昭的声音也平静如常,就像是仍在温泉别院的书房中,与雷聿客观地讨论某一场战役,「如果你不来,我是绝不会引你来的,更绝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雷聿的目光微微一凝。「你这是在怪我么?」
「当然不是。」卫昭轻轻地笑了一下,那个微弱的笑容淡若轻风,在明亮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有一些缥缈。「我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要守,你有你的,我有我的,谁都没有办法逃避。」
雷车沉默,双唇紧紧地抿在一起,脸上的线条坚硬冷凝如石像。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计划的?」
「一半是推断,另一半是猜测……其实直到你出现之前,我都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卫昭向前迈了一步,直视着雷聿深不见底的黝暗双眸,「而现在,我终于可以确定了。欢迎光临,北燕的龙腾将军。」
听到这个曾经在北疆如雷贯耳的名字,东齐士兵中间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骚动,但是在卫昭的一个手势之下,又被迅速平息了下去。
「你早就已经知道了?」听到自己的身份被揭露,雷聿倒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
「不,以前仅仅是猜测。有很多细微的蛛丝马迹,单独看并不能发现什么,只有将之合在一起,才能得出最后的结论。比如你决非草莽的卓然气度,久经沙场的经验与眼光,规纪严整的连云山寨,训练有素的精干手下……还有,齐燕联军对北魏的第一场大捷,北燕是由你领军的吧?」
两人深深对望一眼,目光交缠的那一瞬间,有许多东西在两双眼眸间流转交汇,已经无须更多的言语。
正如雷聿知道卫昭已猜出,是谁一力推动了燕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