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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博文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中年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
这中年男子五十上下的年纪,脸颊削瘦,面色苍白,鼻子上架着副墨镜,身穿已经洗得略有些泛黄的月白色唐装,脚踏圆口布鞋,左手拄着支翠绿色的手杖,右手拿着个签筒,筒里装着几十支竹签。那签筒和竹签都显得极为陈旧,显然是有些年头了。
雍博文先往这人胸前一扫,没看到任何徽章,再一想这位居然在法师从业协会的大门口招揽生意,明显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那肯定就不是注册的从业会员了,十之八九是个江湖骗子。但想到自己没有捉到鬼前,被协会监视隔离,以至于居然脱离捉鬼技术进步的步伐足有上千年的经历,他不禁心里生出一丝同病相怜的恻隐之心,只可惜不知道这命理方面的入会要求是什么,要不然肯定就会指点这算命先生一二了。
“怎么算?多少钱?”雍博文随口问道,“你算得准吗?”
“不准一分不收。”算命先生显得信心实足,“请抽签吧。”
雍博文笑了笑,从兜里掏出五十块钱递过去,“我还有事儿,就不算了。在这街边算命也不像话不是?”
哪曾想那算命先生却好不识趣,把那签筒往雍博文鼻子底下一凑,“请抽签吧。”
雍博文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也不想让对方太难堪,便顺手抽了只竹签,自己也不看递给那算命先生,“请快一点,我还有个约会。”
算命先生将那竹签拿在手里,手指从上到下轻轻一捋,脸上的肌肉突然抽动了一下。他似乎是在极力克制着某种激动的情绪,以至于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竹签冲着雍博文一亮,沉喝:“一切诸佛花间出,一切智惠果中生。”
雍博文没听明白,下意识往竹签上看去,便见竹签上画着个年青和尚,光头白袍,跌坐于地,面带微笑,左手捏佛印击地,右手曲拳食指点着胸口部位。他看在眼里,便是一愣,这不是梦中见过那年轻和尚坐化前的样子吗?不禁奇怪地问:“这和尚是什么人?”
“咄!何不问你自己!”算命先生突地低喝一声,手中翠杖猛得朝地上一顿,砰的一声,竟然把那看起来好像是竹子制成的手杖硬生生插进了人行道的水泥方砖内。
“高手!”雍博文看在眼里,心中不由一凛,意识到眼前这算命先生绝非平常的江湖骗子,这么无缘无故找上来,肯定不会没事儿想给他算命这么简单。想到这些,他不禁大为警惕。
算命先生松开手杖,右手捏了个古怪的法印,疾喝道:“唵都噜都噜吽!”
嘈杂的世界就随着这一声猛然安静下来。
原本满耳的车鸣人语种种声响消失得无影无踪。
雍博文心中一跳,一面紧盯着算命先生,一面用眼角余光向四下里一扫,赫然发现街道上原本往来不休的车流人海竟然完全了下来。
就好像是放到一半的电影突然定格了一样,所有人与物的动作都中止下来。
他可以看到身侧的两个女学生正侧身招手,微风把她们本来就短得吓人的裙角掀起来,露出里面半透明的白色小内裤。
他可以看到算命先生身后,正有两个保安走上来,其中一个正好把手里的警棍平举起来,似乎想要驱赶这个江湖骗子。
他还可以看到一辆停在不远处的轿车,车门微微打开,一条修长的美腿正从车内踏出。车后的尾气管口正凝着一缕浅淡的蓝色废汽。
这是什么样的一种法术?竟可以让世界的运行停止!
算命先生突然现出一丝古怪地笑意,“来吧,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你是什么人?你倒底想干什么?”雍博文可不想莫名其妙地就打一仗。
“这并不重要。”算命先生将签筒仔细地收起来,双手结起莲花盛开般繁琐漂亮的手印,大喝道,“唵嚩日罗特勒迦!”
雍博文便觉得整个世界似乎都随着他这一声大喝而轻轻颤抖了下,眼前空气漾起一圈圈的涟漪,那涟漪中心突地生出一个小小的黑点,仿佛是不知谁掷进水中的一粒石子,将平静的水面搅碎。
雍博文心中突的一跳,一种难以言喻的危险警示袭上心头。
那黑点迅速扩大,眨眼工夫已经变得人头般大小,看起来更像是平整的空间被撕开了一个大洞。
仿佛受伤野兽般的低低咆哮,一声接一声地响起。两只漆黑的手臂正黑洞中猛得探出,抓着破洞边缘用力一撑,一团影自破洞中一跃而出,重重落到了雍博文面前,仿佛突然间立起了一座小山,将他的视线完全挡住。
眼前只剩下一片似乎有些发红的黑暗。
腥风扑面而来,其间夹着一声爆裂般的巨大咆哮,咆哮声中隐含的凶厉与暴虐让他不自禁地感到背上渗起一阵寒意。
还没来得及看到对面的倒底是什么东西,一只巨大的黑色爪子从上至下猛得拍了下来。
这下来势凶猛,敌方情况又完全不明,雍博文不敢硬接,急急后撤,大爪子几乎是贴着他身前重重落下,尖锐的爪子划破空气带起奇异的破碎声响,竟然刮得他的脸皮隐隐作痛。
轰的一声,人行道上的水泥砖好像被炸药炸了开来,烟尘腾舞,碎块从地面飞起,向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去。
黑影撞破灰尘与飞舞砖块地阻挡,攸忽之间冲到雍博文面前,如同饥饿的巨熊一般,双爪大开,向着他猛抱。
雍博文看敌人胸前空荡大开,趁机飞起一脚,重重踹在他的胸口上。
咚的一声闷响,这一脚仿佛踹在了铁板上,竟然震得他半条腿都又麻又痛,整个身形顺着反震得力道倒飞出去,在空中连翻了两个跟头,退出人行道,落到机车道上的一辆轻型面包车顶上,这才勉强站稳。
他从打习武以来,从没遇上过这种对手,不禁心中骇然,抬眼望去,黑影竟在刹那间又冲至面前,撕裂般的破空声响灌满两耳。
他不假思索地向后倒去,从车顶上翻落下来,在空中奋力扭腰,刚刚恢复平衡,就听前方轰隆一声巨响,密集刺耳的金属破碎声音传入耳来,让他心底不自禁一阵麻痒。
那辆面包车竟被黑影这一击当腰折断,首尾两端高高翘起,间深深陷进地面,破碎的零件不停从凹裂处飞出。
这绝非人力所能做到!
雍博文意识到对手可能的非人性质的同时,也终于看清了对手的样子。
身高三米,通体漆黑如墨,隐泛着一种暗红的光芒。
头大如斗,环眼巨鼻,鼻子上还穿了个粗大的圆环。
额生独角,巨耳招风,满嘴都是锯齿般的锋利牙齿。
两只爪子粗大光锐仿佛兽掌,双臂长可过膝,就算站直也可轻松撑到地面,小臂上套着一个又一个金属圆环,直抵肘弯,看上去仿佛是前臂上戴了样式古怪两个护臂。
上身赤裸露出虬结发亮的肌肉,只在胸前束了件堪堪能挡住肚皮的方形金属甲,粗大的铁链自方甲四角沿出,两条从肩头绕到背后,两条则直接自腰间缠过去。
下身穿着件紧身的三角裤头,居然也闪着金属样的光泽,不知道是不是铁裤叉。
赤着一双大脚,脚趾上伸出的不是趾甲,而是闪着锋利寒光的刀子!
这副样子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绝不会是人类。
他心里一跳,仔细辨去,便感到一丝不属于活人的阴气隐藏在那浓厚的凶虐暴戾之中。
“是鬼!”他敏锐地把握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息,可却有一丝犹豫,“这是什么鬼?怎么从来没见过,应该怎么对付?”
不等他想明白,对面的独角恶鬼怒吼一声,抓住那对折起来两半汽车,奋力一扯,将那车子从断裂处扯开,一前一后将两半车子向他扔去。
雍博文连忙拔腿就跑,勉强闪过掷来的两辆车子,独角恶鬼已经跟着扑过来,直撞进他的怀里。
他整个人如同皮球一般被撞得倒飞出去,重重摔在身后的一辆运沙的重型卡车上,也不知断了几根骨头,全身无处不痛。
独角恶鬼嗷地仰天大叫,冲上前去把抓住卡车,轻松举起,猛得向前方掷去。
卡车好像玩具一样在空中翻滚着,车上成吨的黄沙扬扬洒洒地落下来,将所过之处全都埋了起来。卡车重重摔落到地上,将下方三辆轿车直接压成破烂回收站的铁饼,嘎嘎响了几声,轰的爆成一团烈焰。
一旁观战的算命先生看到此景不由一愣,脸若死灰般喃喃道:“怎么不是吗?难道我又搞错了?”
正在此时,一条黑影自地上的黄沙堆里猛得冲出,跃到空中,大喝一声,手结法印,霹雳一声打出一道闪电,正中恶鬼。
独角恶鬼被闪电炸得连滚带爬,满身电花闪动,原本就黑得如炭的身体居然又黑了几分。
“还活着。”算命先生脸上稍露喜色,但随即又皱起眉头,“不对,还是不对,这明明是纯正的道家法术,怎么会这样?”
雍博文以五雷护身咒一击得手,趁隙一个箭步冲到自己那两个大行礼箱前,伸手一按,那箱子崩的一声弹开,露出里面崭新的捉鬼器具。
箱子正中放着的便是那晚鱼纯冰所用的自动步枪式外形的多功能捉鬼枪。
他一把抓起,调到捕鬼网档,对着独角恶鬼就是一枪。
火光喷吐,一点红芒疾射过去,到得近前忽而张开,化作火焰般地符网将独角恶鬼罩在其中。
独角恶鬼奋力挣扎,却无法挣脱。
“好家伙。”雍博文喜得大喝一声,放下捉鬼枪,拿起吸鬼器就打算上前去收鬼。
可那算命先生看到这一招,脸上扭曲得简直好像要扑上去咬雍博文两口,“他在干什么?放着好好的道法不用,居然使用这些下乘的东西!”随即痛苦地长叹摇头,“看来是我搞错了,这肯定不会是了,以他的高傲又怎么肯用这些东西呢。”
他一面摇头感叹,身子如风般冲到那被困的独角恶鬼面前,伸手一抚,符网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雍博文心里一跳。他光顾着对付眼前的独角恶鬼,却把那招来这恶鬼的算命先生给忘了脑后。现在想来,这算命先生既然可以招役这种恶鬼,那可是比独角恶鬼还要危险可怕得多了。
他心里紧张是咚咚直跳,还以为算命先生要和独角恶鬼联手对付他,连忙摆好架式,先捏了个五雷护身咒以作预备。
没想到那算命先生清去符网之后,随即捏了个手印,一掌按在独角恶鬼的两眼之间。
独角恶鬼发出恐惧的哀嚎,浑身瑟瑟发抖,好像奴仆一样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算命先生微微一笑,默默念颂数句,五指猛得用力向下一扣再向上一拉,便听噗的一声轻响,仿佛是拔下了暖水瓶的塞子一样,那独角恶鬼的大斗应声被拔了下来。
墨汁样的浓稠液体自颈子上喷涌而出,巨大的身体便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迅速萎缩下去,眨眼工夫便只剩下一层皮软趴趴的贴在地上。
算命先生提着恶鬼大头,转身扬长而去,却是不再理睬雍博文。
雍博文呆了一呆,叫道:“哎,你……”
他刚叫了两声,耳旁突然杂音大作,车鸣人语声声传来,定神一看,世界已经恢复如常。少女的短裙适时落下,那两个保安正笑着冲他打招呼,那只伸出车门的美腿的主人缓步迈出,却是个风姿尤存的中妇人。
一切正常!
没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也没有残存的黑色液体。
人行道上的方砖完好无损,而机车道上的汽车也没有爆烈,那辆醒目的运沙重卡正随着车流向前蠕动。
所有的东西都完好无损,唯独缺了刚刚那个算命先生。
雍博文呆了一呆,发现自己仍站在路旁,手向前伸着,保持开车门的姿势,而脚旁的那两个大行礼箱好好放着,并没有打开。
刚刚发生的事情好像是一场最真切不过的白日梦。
“雍先生,雍先生。”急切的呼唤声传来,把他从失神的状态唤醒,这才发觉自己满头都是冷汗,后面的衣衫湿湿地贴在背上,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循声抬起头,看到一张堆满了谄笑的大脸,正是那个向他打招呼的保安,也是那天要把他赶出门去的那位。人是同一个,只是态度上已经千差万别了。
雍博文定了定神,听那保安还在不停地叫着,“雍先生,你没事儿吧。”他略感到有些厌烦,轻轻挥了挥手,“我没事儿,只是在想些事情。”也不多说什么,把东西放好,驾车离去。
就在法师从业协会正对面的高楼顶上,一支翠绿的手杖插在水泥板的楼盖上。
手杖旁站了个穿着件月白色唐装的干瘦男子,正是刚刚那位离奇失踪的算命先生。
他此时就站在高楼的边际向下遥望,手里还拿着个翻开的笔记本。
笔记本边页已经破旧残碎,翻开的页面上写满了一个又一个名字,有一半以上的名字都已经分别用红线与蓝线划去。
“那道五雷护身咒有点意思,想不到现在的中土道家里居然还有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