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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带我去门口。”
“抱谢,夫人,可是十六号里有很多门。城堡下面还有更多的门呢。”
苏珊娜难耐好奇心,追问道:“有多少扇门?”
机器人没有马上回答,想了想,说:“我想说,共有五百九十五扇门正在使用中。”她立刻注意到:五—九—五加起来正好是十九。合计:十九。
“你能不能带我去我来时走的那扇门?当然是在枪战之前。”苏珊娜手指着房间尽头说。
“当然,夫人,我很愿意。但我得很遗憾地告诉你:那对您并无好处。”奈杰儿用矫情的贵族口音说道,“那扇门,编号:纽约7号/法蒂,是单向出入口。”他停下不说了。继而电器的转动声从它圆滚滚的脑壳里传出来。“而且,在最后一次使用后,那扇门已被烧毁。您可能会这样说:那扇门已经消失在此路尽头的空旷之中。”
“哦,那真是太棒了!”苏珊娜叫得很响,但心里明白:听到奈杰儿的新闻,自己并不感到意外。她记得很清楚,当赛尔粗暴地推着她走过那扇门时,她听见门在发出粗砾的嗡鸣声,也记得:即便自己身陷痛苦,她还是先想到了那门本身正奄奄一息。没错,它已经寿终正寝了。“真是太棒了!”
“夫人,我感觉到了,您很苦恼。”
“你说的真他妈对,我是很苦恼。那该死的东西只能朝一个方向开门,真是坏透了!现在可好,索性彻底关门了!”
“只能使用默认缺省值开启。”奈杰儿自以为是在赞成她的看法。
“默认?你这是什么意思,缺省值?”
“那说的是编号:纽约9号/法蒂的门。在同一时间内,在纽约和法蒂之间,总共有三十条单向通路,但我有理由相信,9号端口是现存的惟一通路。所有适用于编号:纽约7号/法蒂的指令现在都能被编号:纽约9号/法蒂端口所识别,也就是所谓的默认值。”
葜茨,她琢磨着……几乎是在以祈祷的方式思考。他在说的就是葜茨,我认为就是如此,哦,上帝啊,但愿他就是这个意思。
“奈杰儿,你说的是不是密码,诸如此类的数字?”
“哦,正是。夫人。”
“带我去9号门。”
“如您所愿。”
奈杰儿开始行动,健步如飞地穿过走廊,在数百张空荡荡的病床间灵活穿梭,床上铺着整洁的白床单,在明晃晃的顶灯照射下反射着微光。突然,苏珊娜的脑海中幻想出另一番场景:这个房间里满是高声呼喊的小孩,都吓坏了,他们都是刚刚到这里的,那些家伙从卡拉·布林·斯特吉斯劫持了他们,甚至还可能是卡拉周边的地区。她似乎还能看到不止一个鼠头护士,而是一整营的鼠头护士,个个都跃跃欲试,迫不及待地把面罩、头盔戴在绑架来的孩子们的头上,着手准备……究竟是要干什么呢?反正,不管是什么勾当,总之要把孩子们毁了。吸干他们脑袋里所有滋润的精髓,打乱他们的成长激素分泌,直至永生永世地把他们给毁了。苏珊娜猜想,一开始孩子们可能还会很兴奋地听到脑子里响起声音来,让人愉悦的、嗓音好听的欢迎词,欢迎他们来到北方中央电子和索姆布拉集团这个美妙无比的新世界。他们的哭喊声就这样逐渐停止,眼睛里充满了新鲜的希望。也许,他们还会认为那一整排穿着白制服的护士小姐们其实心眼不坏,尽管她们长着毛拉拉的吓人脸孔、还有长而尖利的黄牙齿。同样,在他们脑袋里说话的女士,也应该是不错的人吧。
这时,嗡鸣声出现了,以极快的频率冲入他们脑体的中心部位,越来越响,越来越响,于是,孩子们的尖叫声再次响彻此处——
“夫人?您没事儿吧?”
“是的。你干吗这么问?奈杰儿?”
“我认为您在发抖。”
“没关系的。你只管带我去那扇门,通往纽约的门,那扇仍能运转的门。”
6
一等他们离开了医院病房,奈杰儿就抱着她急速走过一条又一条走道。他们来到一排自动扶梯口,那里的情形仿佛封冻了几个世纪之久。他们上了其中的一条扶梯,下降到半途时,看到一双琥珀色双眼的机器人,圆球形的脑袋支在两条钢腿上,他看到奈杰儿就吵吵:“嗨普!嗨普!”奈杰儿也忙不迭地回应:“嗨普!嗨普!”接着又神秘兮兮地对苏珊娜说(那口气就好像人们背地里议论着“那些个倒霉的家伙!”):“他是个技工领班,留守这里都有八百多年啦——主板烧毁了,我可以想象得出来。可怜的人儿!不过他仍在尽心尽力地工作。”
接着,奈杰儿又问了她两遍:是否真的还能换一副新眼睛?问第一遍时,苏珊娜回答说不知道。问第二遍时,她感到对他(的确是“他”,而不再是“它”了)有点过意不去,于是她反问他对这事儿有何感想。
“我想,我的服务期限就要到了。”说完,他又加上一句口头禅,这却让苏珊娜浑身惊栗。“噢,迪斯寇迪亚!”
吴庭艳和吴庭儒①『注:参见《苏珊娜之歌》,这两人是越南革命领袖。这段话是苏珊娜在牢房中听到的新闻广播。』死了,她想起来了——那是个梦吗?还是幻景?一瞥窥进了她的塔?——那是她和米阿在一起时发生的事情。或者,是她在密西西比州牛津镇上的时光里发生的?还是共同出现于两个时段?爸爸医生杜瓦利埃②『注:参见《三张牌》,杜瓦利埃(Francois Duvalier,1907—1971),一九五七至一九七一年任海地总统,依恃名叫“恶魔”的私人卫队和将其神化的巫术实行独裁统治,一九六四年宣布为“终身总统”。其早年行医。有“爸爸医生”之称。』死了。克莉斯塔·麦考利夫③『注:参见《三张牌》,克莉斯塔·麦考利夫(Christa McAuliff,1949—1986),美国新罕布什尔州康科德中学女教师。一九八六年搭乘“挑战者号”航天飞机升空,本拟在太空向中学生授课,因航天飞机爆炸,与机组人员一同殒命。』死了。斯蒂芬·金也死了,著名作家在午后散步途中遭到谋杀,噢,迪斯寇迪亚,哦,都失去了!
等等,斯蒂芬·金是谁?谁又是克莉斯塔·麦考利夫?
途中,他们还走过了一个低等人身边,米阿产出怪物时他也在场。现在他歪歪扭扭地倒在尘土厚积的走道地板上,蜷成虾米状,手里拿着枪,脑袋上则有一个枪孔。苏珊娜猜想,他一定是把自己打死了。从某种角度去推想,苏珊娜认为这很说得通。因为所有事情都走了样,都大错特错,难道不是吗?除非米阿的宝宝已经找到了它真正的归宿,否则,红色大个儿爹爹就快要抓狂了。不过,就算莫俊德找得到回家的路,他也可能疯。
那是他另一个父亲。因为这是一个孪生的世界,互为镜像,而苏珊娜现在明白了更多她耳闻目睹之怪事,但她压根儿不想知道那么多。莫俊德也有一个孪生存在体,像“哲基尔和海德”④『注:哲基尔医生是英国小说《化身博士》的主人公,后来用他的两个典型人格为名,指代具有双重性格的人。』那样有善恶两种人格,而他——或者说,它——记得两个父亲的面孔。
他们一路上看到不少尸体;在苏珊娜看来,全都是举枪自尽的。她问奈杰儿,他能否凭借味觉、或是别的什么感应——确切说出他们的死因?可是他声称自己无法对此做出解释。
“这里还剩下多少人,你觉得呢?”她又问。刚才她曾热血沸腾,现在已经冷却了几分,而且,她还有点紧张。
“不太多了,夫人。我相信大多数人已经转移了。很有可能都去了德珐。”
“德珐是什么?”
奈杰儿说他万分抱歉,因为相关资讯都受到严格的保密管理,他需要正确的密码才能进入那个资料库。苏珊娜以“葜茨”为密码试了一次,可显示说无效。她改用“19”也无济于事,最后她甚至还试了试“99”,都没用。不过,知道大多数敌人都已离开此地,她觉得自己应该心满意足了。
奈杰儿左转了,来到一条新的走廊,两边摆列着一扇又一扇门。她命他停下,进入其中的一个房间,花好长时间研究了一番,但里面实在没什么特别的东西。那是间办公室,从厚厚的积灰上能看出已经很长时间没人使用了。她饶有兴趣地看着墙上的一幅海报,上面画着少男少女疯狂地跳着吉特巴舞。画面之下有一句标语,大号的蓝色字体,写着:
嗨,酷酷的小姐,时髦的小猫咪!
我和阿兰·弗里德在啤酒花里摇滚!
俄亥俄州,克利夫兰市,一九五四年十月
苏珊娜几乎非常确定,这张海报说的表演者是理查德·潘尼曼⑤『注:理查德·潘尼曼,美国著名摇滚音乐人,人称“小理查德”,是五十年代美国摇滚的前驱传奇人物。文中所说的阿兰·弗里德曾是他的搭档。』。在乡村俱乐部里蹿来蹿去的乐迷们就像她以前一样,对任何一个比菲尔·奥克斯⑥『注:六十年代出色的民谣歌手菲尔·奥克斯一直是坚定的反种族主义者。他在一九六八年写了一首反越战歌曲《战争结束了》,影响深远。』摇滚得更火爆的乐手都会表示一致的蔑视,但苏希留有一点柔软的私心给“小理查德”,喜欢听他唱:好心的神呀,茉莉小姐,你肯定喜欢去跳舞吧。她猜想这一定是骨子里属于黛塔的那部分基因。
很久以前,这些人是不是随心所欲地使用这么多扇门呢?可以通往不同的地点、不同的年代。他们是否利用了光束的能量,把塔的某些层面改成了旅游胜地?
她这样问奈杰儿,他说自己能确定:对此一无所知。听起来奈杰儿还在为了他丧失了双眼而伤心。
终于,他们走入了一间圆形大厅,一扇又一扇门环列在颇有气派的圆周形墙壁上,空气中传来脚步的回音。地板上的大理石地砖排列成黑白相间的棋盘格,苏珊娜想起米阿怀孕时的噩梦里就有这样的场景。头顶上,天花板高之又高,无数小电灯闪烁着微光,汇成星云密布的景象,而作为蓝色天幕的天花板上已经有不少裂痕。这地方让苏珊娜想到了剌德的摇篮,她甚至还不可遏制地联想到了中央车站。环形墙壁里的某处,有类似空调、通风扇等的机械在运转,荒废而锈蚀已久的零件的摩擦声很粗糙。空气里的气味竟然很熟悉,这很诡异,经过一番挣扎的回忆,苏珊娜想起来了:彗星牌清洁剂。这个品牌赞助了“价格正确”节目,以前,要是她早上刚好在家,就会在电视上看到这个节目。“我是汤·帕杜,热烈欢迎你们的主持人,比尔·库伦先生!”苏珊娜只觉得一阵晕眩,不由得闭上双眼。
比尔·库伦已经死了。汤·帕杜也死了。马丁·路德·金死了,在孟菲斯被人开枪打死了。迪斯寇迪亚之法则啊!
哦,基督,那些声音,难道停不下来吗?
她睁开眼睛,看到门上标志着“上海/法蒂”,“孟买/法蒂”,还有一扇门上写着“达拉斯(一九六三年十一月)/法蒂”。其他的门上用北欧古文字写着什么,那对她来说就毫无意义了。最后,奈杰儿停在一扇门前,门上的标志她完全认得。
北方中央电子有限公司
纽约/法蒂
安全保密 最高级别
这些苏珊娜都明白,但那都不是最重要的,门上还有一行字:进入此门,务必需要口头密令,就在这句话下面,还有一行短短的红字,闪着不祥的红光:
#9终极默认
7
“夫人,您接下去想怎么办呢?”奈杰儿问。
“放我下来吧,小甜饼。”
她有时间思忖一下,如果奈杰儿拒绝这么做,她该做何反应,但他一点儿都没犹豫就将她平稳地放到地上。她还是用单足跳的老办法,蹦到了门边,双手搭在门上。触感既非木质、又非金属。她觉得能够听到里面轻微的嗡嗡声。她在想,要不要用“葜茨”做暗语——其实她心中的幻想类似于阿里巴巴念出了“芝麻开门!”——但最后还是放弃了。那绝不止是个门把手。单向出入口就意味着这是条单行道,她想到了这一点,那可不是开玩笑。
(杰克!)
她聚集精力,发送出了这条意念。
没有回答。甚至连微弱的
(嗡未恩)
都没有,哪怕那是个无意义的词儿。她又等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来,背靠着门,一屁股坐下来。她把备用弹匣放在两膝之间,又将沃尔特PPK紧紧握在右手里。她心里念叨着:当你背靠一扇上了锁的门时,最好手里有个厉害的武器;而且,她很喜爱这把枪的手感,沉甸甸的。曾几何时,她和其他人接受过“消极抵挡”的抗议技巧训练。躺在学校食堂的地板上,遮掩住柔软的腹部、以及更柔软的私部。对那些辱骂你、殴打你、诅咒你父母双亲的人,不要反击。在镣铐中歌唱,就像大海那样。要是她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