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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当这里发生的事情有机会消缓一些时。
“我会照你说的做,枪侠。不管当书越来越厚时故事会走到哪一步。”金的声音渐渐低弱。罗兰认为他很快就会陷入无意识了。“我为你的朋友们感到难过,真的很遗憾。”
“谢谢你。”罗兰说着,依然压抑着想张开双手扼住作家的脖子、将他的最后一口气捏出来的冲动。他起身站起来,但金说了什么,似乎拦住了他。
“你是否听过她的歌谣,我跟你说过的?聆听苏珊娜之歌?”
“我……是的。”
现在,金强迫自己用手肘撑坐起来,虽然他的气力已渐失去,但声音依然清晰有力。“她需要你。你也需要她。现在别管我了。攒下你的仇恨吧,还有人更值得你去恨。我没有创建出你的卡,如同我没有创造出乾神或是这世界,我们两个都明白这一点。抛去你的愚念吧——还有悲恸——如同你吩咐我那样,去完成你的那份使命吧。”金提高嗓门,变为粗暴的吼叫;他突然伸出手,以惊人的强悍抓住罗兰的手腕。“完成使命!”
一开始,罗兰想答些什么,却觉得脑袋一片空白。他清了清嗓子,再开口。“睡吧,先生——睡吧,忘了这里的每一个人,但除了撞你的那个。”
金的眼皮垂下了。“忘了这里的每一个人,但除了撞你的那个。”
“你正在散步,那人开车撞了你。”
“散步……那人撞了我。”
“没有别人在这里。没有我。没有杰克。没有那女人。”
“没有别人。”金应声答道,“只有我和他。他也会这样说吗?”
“是的。很快你就会沉睡过去。过后还会觉得疼痛,但你现在什么也感觉不到。”
“现在没有疼痛。沉睡。”金那扭曲的身架放松地平躺在松针厚厚的地面上。
“但你沉睡前,再听我一句话。”罗兰说。
“我在听。”
“有个女人可能会来找你——等一下,你是否梦中爱过男人?”
“你是在问,我是不是同性恋吗?也许是个潜在的同性恋?”听起来,金虽然虚弱,却还不失幽默。
“我不知道。”罗兰停顿了一下,说,“我想是的。”
“答案是:不。”金说,“有时候我会梦到女人。现在少了,我老了……但眼下也许不太会梦见了。那混蛋真是把我撞得很惨。”
还不算太惨,不像我的男孩那么惨。罗兰苦涩地默想着,但没有说出来。
“如果你只会梦想和女人相爱,那就会有一个女人来找你。”
“你说的可当真?”金似乎很有兴趣。
“是的。如果她真的来了,那会是个好女人。她会跟你说虚无之境的祥和和快乐。她也许会自称为莫菲尔,沉睡之女,或是赛伦娜,月亮之女。她会向你伸出手,保证带你到那里去。你必须拒绝。”
“我必须拒绝。”
“哪怕她用双眼和乳房来诱惑你。”
“哪怕。”金应和。
“为什么你必须拒绝,先生?”
“因为歌谣还没有终结。”
罗兰终于满意了。苔瑟宝慕太太依然跪坐在杰克身边。枪侠没有去看她和杰克,而是走向陷在驾驶座里的司机,就是他制造了这一切惨状。这人的双眼瞪得大大的,面无表情,嘴角松弛地耷拉着。一道口水挂在胡子拉碴的下巴上。
“你听得到我说话吗,先生?”
那人害怕地点点头。在他身后,两只狗都静默着。四只明亮的眼睛隔着座位盯着枪侠看。
“你的名字?”
“布赖恩,愿你满意——布赖恩·史密斯。”
不,他一点儿都不会满意。这儿还有一个他想亲手掐死的人。又有一辆车驶过去,但这一次,方向盘后的司机在与他们擦身而过时按了一下喇叭。不管保护他们的是什么,总之其势能是在不断减弱。
“史密斯先生,你开着你的汽车——或是机动马车、或不管究竟该如何称呼的车——撞了一个人。”
布赖恩·史密斯像筛子似的浑身颤抖起来。“我以前只吃过违章停车的罚单,”他可怜巴巴地说,“可现在却把这个州最有名的人撞了!我的狗和我在争——”
“你的谎话不会惹怒我,”罗兰打断他的叨唠,“但你表现出的胆怯让我很生气。闭上你的嘴吧。”
布赖恩·史密斯立刻不言语了。脸上的血色正在一点一点褪至惨白。
“撞上他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罗兰说,“这里没有别人,只有你和那个作家。你明白吗?”
“只有我一个人。先生,你是闯客吗?”
“别管我是谁。你刚才下车检查了他的伤势,发现他还活着。”
“还活着,很好,”史密斯说,“我没想伤害任何人,真心话!”
“他对你说话了,所以你才知道他还活着。”
“是的!”他微笑了。接着又皱起眉头,“他说了什么?”
“你不记得了。你太激动、也太害怕了。”
“害怕,激动。激动又害怕。是的,我是的。”
“现在你开车走。开车的时候,你会醒过来,一点一点清醒过来。当你开到一座房子、或一家商店的时候,你就会停车,对别人说有个人被撞伤了,倒在路上。他需要救助。把事情说一遍,而且要诚实。”
“开车,”他附和着,双手抓住方向盘,好像他巴不得立刻就走。罗兰猜想他确实如此。“醒过来,一点一点地清醒过来。等我开到谁家的房子、或是商店,就告诉他们斯蒂芬·金被撞伤了,倒在路边,需要人去救。我知道他还活着,因为他对我说话了。是一次意外事故。”他停顿一下,接着说,“也许。”
我需要关心究竟是谁制造了这场混乱吗?罗兰自问。事实上他并不在乎。不管怎样,金都要继续写下去。如同罗兰几乎是希望他将为此而受到责难,因为这确实是金的过错使然;首先他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点。
“现在,开车走吧。”他对布赖恩·史密斯说,“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史密斯发动了小货车,显得如释重负。罗兰不耐烦地看着他开走。他立刻回到苔瑟宝慕夫人那里,在她身边跪下。奥伊坐在杰克的脑袋旁边,现在已静默无声,明白自己为之哀嚎的朋友已经听不到哀嚎了。枪侠最害怕发生的事情已然发生。就在他和那两个他深恶痛绝的人进行催眠对话时,他最深爱的男孩——他爱他胜于此生中的任何人,甚至胜于爱苏珊·德尔伽朵——已经走了,第二次消失在他的生命里。杰克死了。
5
“他对你说了什么。”罗兰说。他将杰克抱起来,轻柔地前后摇晃着他。欧丽莎在背袋里磕碰作响。他已经感到杰克的身体在渐渐变凉。
“是的。”
“说了什么?”
“他让我回来找你,等‘这里的事情都解决了之后’,这是他的原话。还有,他说,‘对我父亲说我爱他’。”
罗兰悲恸地哽咽起来,那几乎令他窒息。他想起在法蒂的时候,当他们跨过那扇门时,杰克曾说:嗨,父亲。那时候,罗兰也是这样紧紧拥抱他。但那时他能感觉到男孩心脏的跳动。为了能再次体会那种心跳,他愿意付出一切。
“还有别的,”她说,“但现在我们还有时间细说吗?更何况,我可以迟一些再告诉你。”
罗兰立刻领会了她的话。布赖恩·史密斯和斯蒂芬·金已被灌输了一段简单的事情经过。但故事里既没有一个配着大口径手枪、风尘仆仆的男人,也没有一个留着灰发的女人;显然,也不存在一个死去的男孩,肩上背着尖锐圆边的盘形武器,裤腰上还别着一只机动手枪。
惟一的问题是:这女人还会不会回来。她不是第一个被他吸引加入到非常规行动中来的人,但他明白,一旦她从他身边离开,这事看起来也许就不一样了。要求她许下承诺——先生,你愿意发誓说你会回来找我吗?你是否愿意以这男孩死寂不动的心发誓?——这不会有用的。她可以在这里信誓旦旦,但一旦过了这个斜坡就另做打算。
但他原本该带走卡车的拥有者、杂货店老板的,他有机会,但他没有带上他。他也可以让作家庭院里割草的老人代替她,但他也没有。
“过一会儿吧。”他说,“现在,你得赶紧走。要是出于某些原因你觉得自己无法回来找我,我不会责怪你的。”
“那你自己要上哪里去?”她反问他,“你还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吗?这不是你的世界,不是吗?”
罗兰没有理睬这个问题。“要是你第一次折回来时这里有人——维和官员、守卫兵、蓝背看守、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们——那么,你就开过去,不要停。过半小时再回来。要是他们还在,那就再开过去。就这样,直到他们都走了。”
“他们会注意到我一次又一次开过去吗?”
“我不知道,”罗兰说,“会吗?”
她想了想,几乎要笑起来,“这个世界上的这个地区的警察?大概不会注意到我的。”
他点点头,接受了她的判断。“你感到安全了,就停车。你不会看到我,但我可以看到你。我会等到天黑。到时候你不在这里,我就会离开。”
“我会回来找你的,但我不会再开这辆凄惨的老爷车了,”她说,“我会开一辆梅赛德斯…奔驰S600。”说这话时,她似乎有点沾沾自喜。
罗兰根本不知道梅赛德斯…奔驰是什么样子,但他仿佛什么都明白似的点点头,说:“走吧。我们过会儿再谈,等你回来之后。”
他心里想的是:如果你回来的话。
“我想你可能需要这个,”她说着,将他的大左轮塞进了他的枪套。
“谢谢你,先生。”
“不客气。”
他目送她走向老卡车(他认为她开始喜欢这车了,虽然她尽说些不屑的话),在驾驶座上坐直。这时,他猛然意识到他还需要一样东西,也许卡车后车厢里就会有。“等等!”
苔瑟宝慕夫人已经插入了车钥匙。听到喊声便停下来,询问地看着他。罗兰轻轻地将杰克放回地上——他即将长眠于此,正是这想法令罗兰大喊一声——他站起来,并张开手掌捂在臀部,但那并不是因为疼痛,只是习惯动作。那儿已经不疼了。
“什么事?”她看着他走过来,问道,“要是我不快点——”
即便她走了也无所谓。“是的,我懂。”
他看了看卡车的后厢。一些工具随意地摊放着,还有一块正方形的防水布。防水布的四只角上压着一些重物,以防被风吹走。罗兰将这块布拉下来时,还看到几个硬纸板箱子,埃蒂曾称其为“卡纸”。箱子被推到一起,排成一个方形组。卡纸上的图案告诉罗兰,里面装的是啤酒。但即便里面装的是高危易爆品,罗兰也无所谓。
他想要的只是防水布。
他将布夹在胳膊下,说,“现在,你可以走了。”
她再次握住了车钥匙,但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先生,”她说,“我很遗憾,你遭受了巨大的损失。我只是想对你说这个。我看得出来,男孩对你意味着什么。”
罗兰·德鄯沉默无语,只是点了下头。
伊伦·苔瑟宝慕又盯着他看了片刻,在心中提醒自己:有时候语言真是无用的东西,这才发动了引擎,关上了车门。他看着她开上了路(现在她控制离合器已是游刃有余),并调转头,向北而去,那是回东斯通翰姆的方向。
我很遗憾,你遭受了巨大的损失。
现在他孤独一人,面对这巨大的损失。守着杰克,孤独一人。罗兰站在那里,用片刻的光景环视公路旁的小树林,再打量被拖到这起事件中的三人之二:一个失去意识的男人和一个死去的男孩。罗兰的双眼干涩而灼热,在眼眶里剧烈颤动,而他得用几分钟去确定:自己又一次失去了哭泣的能力。这想法让他深感惊恐。如果他面对这一切无法泪流——他重新拥有了他,又再次失去了——那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可言?于是,当泪水终于泉涌而出时,那真是巨大的释放。从眼底深处慢慢溢出的泪水,安抚了那几乎要疯狂燃烧的蓝色眼眸。眼泪静静地流淌下来,滑过他扑满尘埃的双颊。他几乎是无声地在哭着,但却忍不住轻轻抽泣了一声,奥伊听见了。它也悲凉地仰起头,笔直地对着天空中那疾疾飘飞的云朵,短促地哀嚎了一声。接着,连奥伊也沉默了。
6
罗兰抱着杰克走入树林深处,奥伊跟在他的脚边。貉獭也在饮泣吞声,枪侠已经不再惊讶了;他之前看到貉獭哭过。很早以前,他就相信貉獭表现出了智力(以及同情心),那绝非是模仿人类的简单行为。在这段短暂的步行路途中,罗兰思忖最多的是对死者的祈祷,他曾经在最后一次作战练习、也就是终止于界砾口山的那次跋涉时,听库斯伯特念诵过。他怀疑杰克需要一段祷告才能上路,但枪侠现在迫切需要执念于某事,因为刚才他的意念不够坚强;如果任凭思维朝错误的方向渐行渐远,他必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