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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瑾瑜沉声,“吴江”
吴江深深呼吸,硬着头皮铁着一张脸走过去,眨眼之间扯下了李如生严严实实裹在最外面的那层衣服,露出第二件衣服。
吴江愣了一下,那些本来握紧了拳头正要抗议的考生也全僵在了当场,十名监考官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这会儿裹在李如生身上的竟是一件监考官的专用官服。
王小花急了,进门搜身的时候这人身上那五六件分明都是粗布衣裳,里面的两三件上还打着层层的补丁,怎么突然就冒出件官服来,“你他娘的哪儿来的这身皮!”
吴江不管这人哭成什么模样,皱着眉头干脆利落地把这件官服从他身上扒了下来,呈到萧瑾瑜面前。
萧瑾瑜把官服反过来,扫了眼上面格外粗糙的针脚,“李如生这衣服是哪儿来的?”
“做,做的”
王小花一听就炸了毛,“不可能!这兔崽子进来的时候本将军都把他扒干净了,他身上一块儿这样的布头都没有,怎么做啊!”
萧瑾瑜看着缩在地上还抽抽搭搭哭着的人,轻轻浅浅地道,“自然是在外面做好了,有人给他递进来的。”
王小花大刀一顿,急红了眼,“放屁!老子的人盯得紧着呢,除了这十个没事儿瞎溜达的,就光是那俩送水的老头子老婆子”王小花突然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一愣,一声大吼,“我操他八辈祖宗!”
“不急”萧瑾瑜轻咳两声,“王将军不想知道,他一个考生为何要穿官服考试吗?”
王小花长刀一挥架到李如生颀长的脖颈上,“说!”
李如生哭得更凶了,一双水汪汪的泪眼可怜兮兮地望着王小花,把王小花看得脊梁骨直发麻,额头上的青筋凸得像雨后蚯蚓一样,黑脸一抽一抽的,“再哭再哭老子一刀阉了你!”
吴江差点儿没绷住脸。
这会儿也没人再嚷嚷侮辱斯文什么的了,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犹如老天爷一道神来之笔一般的同窗。
萧瑾瑜又掩口咳了两声,“王将军还是本王替他说吧。他穿这身官服,是为了三更半夜溜出去的时候不惹眼年字号号房在考棚末端,夜间光线昏暗,他前两夜身穿自制官服溜门撬锁大摇大摆走出去,再大摇大摆地走回来你那些守在考棚外围的手下人就只当成是监考官巡夜了。”
王小花脸黑如炭,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李如生,“他娘的长得跟个娘们儿似的,还学人家杀人!还敢蒙老子的兵!”
“没有学生没有”
萧瑾瑜静静看着李如生身上所剩的衣服,“那你说说不过三天工夫,你身上这几件衣服怎么都短了一截?贡院的饭没那么好吃吧”
楚楚这才看见,李如生修长的胳膊上三件外衣袖子长短不齐,且都比中衣短了那么一截,露出一段磨毛了边的中衣袖口。
楚楚猛地想起来那三根扯开衣服接起来的布条,脱口而出,“这是那三具尸体的衣服!”
满场目光倏地聚到安王爷身边这个水灵灵的小丫头身上,就听那小丫头又雄纠纠气昂昂地添了一句,“不信你脱下来比比,就是那三个作弊考生的!”
李如生突然就像是着了魔似的,也不管王小花架在他脖子上的刀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三两下扯掉那三件不合身的外衣,丢在地上一通猛踩,一边踩一边哭着大骂,“畜生!贱人让你作弊!让你作弊!让你作弊!”
萧瑾瑜不动声色地把楚楚往后拦了拦,吴江抢在王小花反应过来之前闪身过去反扣了李如生的双手,按着肩头押他跪了下来。
李如生梗着脖子看向萧瑾瑜,嚎啕大哭,“他们都该死!都该死”
萧瑾瑜静静看着他,“为什么?”
“为什么”李如生秀气的眼睛里泪光闪闪,凄凉得让楚楚心里一阵发寒,“他们作弊,作弊的都该死,都该死”
“格老子的!”王小花被他哭得太阳穴直发跳,刀柄都快被他那只大黑手攥断了,“你他娘的杀人还有理了!”
“学生没杀人没杀人!”
“能不能让本王看看你的手?”
李如生点点头。
吴江把李如生带到萧瑾瑜面前,松开反扣在他手腕上的手,扣住他瘦削的肩膀。李如生看着萧瑾瑜,战战兢兢伸出两个白生生的手背。
萧瑾瑜眉心微蹙,“翻过来。”
李如生两手微抖着展开手心,右手雪白的手心里赫然横着一道扎眼的红印子。
“楚楚”
光线昏暗,楚楚抓过李如生冰凉的手,凑在眼前仔细地看着,“这是划伤的,在刺状的东西上划的,应该是”
楚楚刚把那只手往眼前凑得更近了些,李如生突然一挣,狠狠推了楚楚一把。
吴江一惊,闪身扶住往后倒下的楚楚,电光火石的工夫,李如生已扑上去伸手掐住了萧瑾瑜的脖子,原本凄凉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我杀的不是人,是畜生!畜生!”
吴江一手稳住楚楚的身子,一手抽刀出鞘,刀背刚触到李如生的后脑勺,王小花大刀已至,从背后一刀穿透李如生单薄如纸的身子,刀尖从李如生肚膛里刺出,贴着萧瑾瑜的前襟戛然而止。
粘稠滚烫的鲜血喷溅在萧瑾瑜身上脸上,那双掐在他颈上的手非但没因临死的痛楚而放松,反而拼死使尽最后一分力气,把萧瑾瑜掐得眼前一黑,刚听到楚楚的一声惊叫,没来得及看她就失去了意识。
98冰糖肘子(十二)
天灰蒙蒙的;不知什么时辰;萧瑾瑜被入骨的疼痛唤醒;睫毛微颤,试了几次才勉强睁开眼睛,视线还一片模糊就急着找那个总会守在他床边的人。
“楚楚”
“王爷。”
吴江沉沉的声音从床边传来。
萧瑾瑜吃力地侧过头来;才看见吴江垂头跪在床边,想起昏过去之前楚楚那声惊叫,心里倏地一沉。
“楚楚呢”
眼看着萧瑾瑜一下子变了脸色,吴江忙道,“王爷放心,娘娘煎药去了!”
萧瑾瑜心里一松,整副身子疼痛愈烈;从脏腑到骨节都疼得像无数把钝刀子来回割着似的;差点儿重新昏过去,紧攥着身下的床单忍了好一阵,把床单都抓破了,让吴江看到的也不过是张眉心微蹙嘴唇轻抿的面孔。
疼痛之余,萧瑾瑜感激得很,除了感激吴江及时护住楚楚,萧瑾瑜甚至感激那个差点儿掐死他的李如生,谢他伤的不是自己心爱之人
歇了半晌,萧瑾瑜才轻轻道,“辛苦你了起来吧”
吴江紧绷嘴唇,结结实实地给萧瑾瑜磕了个头,“卑职就想当面给王爷认个错,这就抓王小花一块儿领罚去我俩都是当将军的,该抽三百鞭子。”
吴江站起来扭头就走。
“回来”
萧瑾瑜的声音平静虚弱,吴江却像是被施了咒似的,一下子定在原地。
“不急”萧瑾瑜淡淡地道,“先攒攒帮我办件事。”
吴江原地转过身来,对萧瑾瑜颔首道,“是。”
“到三思阁把公孙隽的案卷取来”
“是。”
“顺便看看府里可有闲人详查李如生。”
“是。”
“留心尾巴”
“王爷放心。”
吴江走后,萧瑾瑜就在接连的疼痛中迷迷糊糊睡过去了,沉沉的睡梦中感觉到那只熟悉的小手握在他疼得知觉麻木的手上,不顾浓浓的睡意,迫不及待地睁了眼,“楚楚”
楚楚慌忙抹掉挂在腮帮子上的泪珠,“王爷,你还疼吗?”
煎药回来见他疼得满头是汗,怕他穿着汗湿的衣服睡觉着凉,想给他换身干衣服,刚掀开被子就看见他紧抓着床单的手,鼻子一酸就禁不住掉下泪来。
“不疼”萧瑾瑜想给她擦擦眼泪,手腕刚抬离床单就牵痛了半边身子的骨节,力气一松,虚软地落了回去,到底还是只能心疼地看着,“别哭”
楚楚使劲儿抹干净泪痕,眨眨水蒙蒙的睫毛,“我没哭,就是小虫子飞进眼睛里去啦。”
萧瑾瑜看着那双发红微肿的眼睛,他比她还清楚这双眼睛,这双眼睛要哭不下一个时辰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萧瑾瑜浅叹,“谁让你的眼睛这么好看,虫子都喜欢”
楚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水汪汪的眼睛里顿时漾开一片笑意,像极了沾着雨水盛放的桃花,鲜活明媚得让萧瑾瑜心里一亮。
“真好看”
楚楚抿着嘴直笑,低头小心地帮他解开汗湿之后黏在身上的衣服,“王爷,你疼迷糊了吧。”
萧瑾瑜笑意未消,就轻轻蹙起眉头,“伤到哪儿了吗”
“没有,他刚推我一下,大哥就把我接住啦。”
“好”
衣襟一开,衬着萧瑾瑜雪白的胸膛,颈上那几抹已成淤红的掐痕变得格外刺眼,还有几个半月形的血口子,看得楚楚眼泪直打转儿。萧瑾瑜身子弱,平日里不小心磕碰一下就有瘀伤,淤青淤紫好些日子都下不去,这几道扎眼的印子还不知道要挂到什么时候。
“薛太师说,他要再多掐一小会儿幸亏小花将军一刀把他给杀了,要我说,就一刀太便宜他,得十刀八刀一百刀也不够!得剁成碎末末!”
“楚楚”
楚楚抽抽鼻子,硬把眼泪憋了回去,微撅起小嘴,“不过也怪小花将军,他要是先把那个疯子拽到一边再杀就好了那疯子死了以后还不撒手,指甲都掐到你肉里去了,小花将军气得要把他的手砍下来,大哥不让,拽了半天才拽开,还沾了你一身的血,害的你尸毒都犯了还好我把爷爷给的方子背过了。”
萧瑾瑜轻皱眉头,“王将军在房里吗”
楚楚摇摇头,小心翼翼地把他湿透的上衣剥了下来,“我出去给你煎药的时候他正好也出门,眼睛瞪得跟烧饼一样,脸黑得跟砚台一样,可吓人了。”
“知道去哪儿了吗?”
楚楚一边摇头,一边又利落地帮他脱下亵裤。
萧瑾瑜眉心紧成了一个结,“楚楚去帮我把他找来”
“等会儿喂你吃过药就去。”
萧瑾瑜摇头,“就现在晚了要出事了。”
“哦好!”
楚楚给他裹好被子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萧瑾瑜合眼静静躺了一阵,才听清窗外淅沥沥的雨声。
这时候下雨,难怪骨节里疼成这样
那丫头这么匆匆跑出去,不知道拿没拿伞
她虽然身体不弱,可近日没少劳累
万一在贡院里着凉生病了
万一病得厉害,薛汝成没法子
万一一时没有必须的药
万一
萧瑾瑜正胡思乱想到躺都躺不安稳的时候,楚楚“噔噔噔”地跑了进来,手里那把油纸伞没来得及搁就奔进里屋来,看见全身干干爽爽,脸蛋跑得红扑扑的楚楚,萧瑾瑜揪紧的一颗心才松了下来。
“王爷!真出事了!”
“不急,慢慢说”
楚楚把伞丢下,凑到萧瑾瑜床边,秀气的眉头拧起一个浅浅的结,“王爷,小花将军去找秦大娘秦大爷了!”
萧瑾瑜默叹,他担心的就是这个“他去问送官服的事了,是不是”
楚楚连连点头,“小花将军大吼大叫了好长时间,下人房的人全听见了,还听见他把秦大娘骂哭了秦大爷跟他吵了一架,小花将军一发火就揪着秦大娘秦大爷就去看李如生的尸体了!”
萧瑾瑜微微点头,“还在停尸的柴房吗”
楚楚抿着嘴唇点点头,“王爷秦大娘没了。”
萧瑾瑜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楚楚咬着一角嘴唇,眼睛里水光闪闪的,“秦大爷秦大娘刚进去的时候都不敢看尸体,小花将军就卡着尸体的脖子拎起来放到他们眼前逼他们看,秦大娘一眼看见李如生后腰上的那个黑痣,抱着就喊儿子结果一口气没上来,就,就没了”
萧瑾瑜微愕,“现在呢?”
“秦大爷要跟小花将军拼命,正好有几个贡院的大人路过,把秦大爷给拉走了。”
“去哪儿了?”
“我也不知道小花将军一气就走了,我追他没追上,就赶紧回来了!”
萧瑾瑜浅蹙眉心,微微点头,“做得好”
“王爷,怎么办呀?”
“别急”
萧瑾瑜后半句还没说出来,窗户倏地一开,一道熟悉的白影落了进来。
楚楚像看到神仙下凡一样,眼睛一亮,“景大哥!”
萧瑾瑜默默叹气,果然,府里的闲人永远只有这么一个
“楚楚去柴房整理一下秦大娘的尸体吧。”
“好!”
“别忘了伞”
“哎!”
看着楚楚跑出去,景翊腆着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走到床边,盘腿坐到床下,从怀里取出一叠纸页双手呈到萧瑾瑜脸前,“王爷,要不是我在礼部当过半年差,哪那么容易偷偷偷找人借出来啊!”
萧瑾瑜闭起眼来,“放床头上”
景翊把纸页往他枕边一放,扫见他惨不忍睹的颈子,眉毛一挑,“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