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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臭小儿?而且还输得……
正狐疑不定,却听南宫情站在岸上,隔着一片池塘,向丫头们吩咐道:“锄
月,山子上惠风亭,快去收拾起来,路少侠要歇在这里。”
锄月答应一声,从水轩里出来,小心翼翼绕过费余,敛衣去了。南宫怡更是
胡涂,跟在后面整衣而出,这才见南宫情道:“告诉西江十七刀,他们老大找回
来了,不必担忧。还是那句话,一切事体,都是我揽下,用不着他们到这里添乱。
还有,嗯,路少侠的事,原是个误会,顺便说明一下。”
“误会?”南宫怡不由不大傻其眼:“那这下可闪得人不轻!那天事件一起,
不合被三个人催着,早飞鸽传书出去,闹得普天下知道。我猜着,扬州府里那拨
人马,此时一定快马加鞭,早往这边赶过来,不两日就到——到时候,可不又要
多费一番口舌!”
“到时候再说吧,”南宫情轻描淡写的,也不跟南宫怡解释到底是个什么样
的误会,径转过假山,走入郑不健住的西院。却见院子里郑不健正神情漠然,坐
在走廊上看雨,见一行人进来,也不说话,只顾朝着费余上下打量。南宫情便是
向上一拱手:“蜗居狭小,招待不周,不知郑先生还住得习惯么?”
郑不健却是答非所问:“这人留下来吧。清风,扶病人进去。”
话虽如此,只是依费余那个疯狂劲儿,清风一个小孩子,又不会武功,如何
扶得住?早是宝象跟云伴儿两个拨在此处侍侯,抢上来一左一右,搀了进去。
南宫情大喜:“有劳先生。不知依先生看,这到底是个什么症候?可还有救
没救?”
“有救没救,那要看他的运气,”郑不健淡淡道:“能不能再多活两个来月。
练家子体质不同,或者行吧。”
众人不解其意,面面相觑一阵,还是南宫情道:“原来先生要两个月,就可
以找出治法。”
郑不健轻哼一声:“我有什么治法?这毒性稀奇古怪的,倒像由体内直渗出
来,竟怎么是日甚一日。原想着被酒气一激,劈了神像也罢了,谁想……好在不
过两个月,那花也就开了。”
众人更觉胡涂。郑不健却再不多说,转着轮椅,慢慢进屋去,将掩上门,忽
地嘿然一声:“纵世界再怎么不同,残废还不是那个残废。哼,数尽更筹,听残
玉漏……”
老七微微一怔,觉得这话却是说给他听的。等竖起耳朵,再要听时,却又没
了,只见那门轻轻合上,只余门内一片轻微的骚动,似乎是在救治费余,又似乎
只是在任着费余折腾。几个人听了一会,不明所以,只得默不作声出来,往东院
去了。
东院里却比不得前面,静悄悄的,只得一个丫环在窗前做针线活儿。桌上铺
着件葱白色的衣服,衣服上绷着绣绷子,正在上面聚精会神,精工刺绣,听得脚
步声,这才抬起头来,便就笑了:“怎么就都弄得这一身泥水?忙了一早晨,可
吃过晌午饭没有?”
“在路少侠那里倒是吃过,”南宫情微笑道:“只是山上简淡,未免欠了些
儿酒,你七爷却不尽兴。”
那丫头抿嘴一笑:“谁不知道七爷的酒量?早准备下了。七爷口味重,还是
拿他们家的碧华春好了。”说着便往外走,堪堪到门口,却听得南宫情在后面一
声叫唤:“掬烟!”一回头,却听他道:“咱们的荷气酒一并拿来,我吃那个。”
掬烟微觉奇怪,却也不多问,甩着手儿走了。不一会,带进两个小厮,用紫
竹方盒拿了许多下酒小食进来,共是干鲜果品各四碟,外加四碟时新菜蔬,四碟
咸食,四碟点心,在里间摆满了一桌子。又带进两坛酒,都是整封的泥头,现忙
着打开。
路无痕趁着这乱儿,且在窗前瞧那刺绣。倒是稀罕物儿,原来是件男人的缎
袍子,缘边刺绣缠枝菊叶,下襟上单绣着几朵极娇黄的折枝菊花。那菊花似是清
晨初绽,乍放还羞,花瓣上沾的露水用银丝线绣出来,薄薄在黄线上覆了一层,
看去晶莹剔透,竟像是活动的。从上边看,那露水往下一滚;打下边看,又往上
滚去了。真个是千变万化,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比世面上见着的那西洋万
花筒,还好看着不知多少。
掬烟见他看得入神,笑道:“时间过得快,转眼就要秋深了。这不给四爷做
衣服?爷们又不怕冷,这夹纩棉衣大毛小毛的,统用不上,什么春夏秋冬,除了
纱绢绸缎,也只好在花样上区别区别罢了。”
路无痕正赞叹不置,席上已经开了泥头,早是一股酒香喷鼻而来,浓郁醇厚,
却是老七家里自制的碧华春。那荷气酒则是用新鲜荷叶制成,本来香气就清微淡
远,被这味道一冲,几乎分辨不出。这是小酌,席间各人都乱坐了,老七跟路无
痕各是一只钧窑玫瑰紫方盏,只南宫情特别,用一个汝窑月白高足小杯,拿着把
同色的玉壶春执瓶,自斟自饮。
路无痕跟老七喝的都是碧华春。这酒名字虽然青碧碧的,倒出来,出人意料,
却是一团血也似艳红,惊心动魄,夺人眼眸。也不象是酒水,倒象是榨出来的果
汁,从坛口挂下来,浓浓的一绺一绺,就那么直旋堆在方盏里。被盏上的玫瑰釉
色一冲,这才变得紫沉沉的,不那么刺眼了。
看看堆满一盏,老七也不让客,先自饮干。这武林第一世家的精酿,比起街
市村醪,自然别是一番风味。这酒入口绵甜,毫无辛辣之感,后劲却是极足,不
比烧刀子之类看似十分冲劲,不一晌,醉劲也就过去了。路无痕除去年节,平时
并不喝酒,哪里懂得其中巧妙,眼见老七一口干掉,反正觉着也不难喝,依样画
葫芦,也就灌将下去。
这一盏下去,南宫情拿着执壶,又替他斟满一盏荷气酒:“也尝尝,夏天的
新鲜荷叶,过季就没了。”
路无痕不懂推却,眼看那酒淡淡的,虽被玫瑰紫的釉色夺去颜色,在那月白
杯里却看得清爽,浅浅地带抹悠远的淡绿,一时新奇,也就喝了。这酒味却是清
寒的,也不辣,衬着浓稠的碧华春,十分爽口。这样掺杂着,连续干了几盏,忽
觉身子飘浮起来,要待说话,连舌头都不听使唤,僵直得什么似的,一时头晕目
眩,不能自主。
眼见着南宫情提着那碧华春的坛子,又替他倒满。路无痕摇摇头,摆着手,
努力推辞:“不……不……”话未说完,那身子从头至脚,铅也似重,只是往下
直坠。
“路少侠原来量浅,”南宫情仔细看看他的醉态:“如此不能多饮了。掬烟,
你扶路少侠惠风亭歇着去吧。”
掬烟抿着嘴,却不动手,自往外叫了两个小厮,一路扶将去了。看看几人走
得不见,才一直走进里间,一手撩开斑竹帘子,斜倚着雕花槅子只是笑:“好个
四爷!这可不是你平素的性格儿。平白的怎么作弄人家?谁不知道碧华春兑荷气,
最是醉人?连七爷都受不住,何况……”
南宫情笑着唤她坐下:“这也就是你,要是锄月,一百个穿帮了。来,过来
也喝一杯。”
掬烟却不起动,一瞟老七,朝南宫情使个眼色:“七爷也不对劲,今儿个到
底是怎么了?”
南宫情摇摇头:“只怕也要醉了,你去房子里收拾一下,喷上香,醒酒汤也
要……”
话未说完,院子里一阵脚步声响,却是轩子里那干人看看路无痕去了,没了
顾忌,直窜将来。打头的便是珠儿,听不得一声,还在外面便道:“什么?哥哥
又醉了?”一溜烟进了门,撞开湘帘闯进去,果见老七喝得沉酣,一张脸儿红彤
彤的,武庙里关公相似。再往桌上一看,顿时叫唤起来:“呵也!我早说过,多
管是四哥使奸!”劈手夺过老七手中方盏,再拿起南宫情面前的高足小杯,两下
里一比,真个是大巫见小巫,把一屋子人都看得忍笑不住:“你们看,你们看,
这个……”
掬烟笑道:“姑娘莫恼,那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今儿却特别,”南宫情正色道:“七哥也是恼得很了,不提防早晨比剑,
输了一招给我,所以呢……”
“原来哥哥输了?”珠儿闻言,放下酒具,却往老七背上一趴,紧搂着他脖
子,安慰道:“呸!却又有什么打紧?还不是每日家东忙西忙……大不了你也闭
关五年,等出来,看不把四哥打得落花流水!”
老七酒沉的人,哪里禁得她这样一压,顿时摇晃起来,勉强道:“你听他胡
说……”
“实话说,”南宫情道:“是两柄剑一起打折在湫潭里,再也寻不出来,七
哥心疼。”
珠儿哪里肯信,放开老七,直起身来:“不要紧,看我来替你报仇!”却拿
了那只方盏,满满倒了一盏的碧华春,直送到南宫情唇边。
南宫情笑着避开:“好妹妹,七哥自己乐意,也关我事?”
珠儿不理,一手掐住他后颈,让他躲闪不得,一手便往前送:“你喝不喝?”
掬烟看看不对,慌得又倒一盏荷气酒,来跟她换:“难怪姑娘生气,四爷使
奸,本来活该——他喝的却是这个。”
珠儿却只朝着南宫情,皮笑不笑:“四哥哥,你丫头倒是知疼知热。这样着
吧,两碗酒,总要喝一碗。一碗我的,一碗掬烟的,看你喝哪一碗?”
南宫情抬眼一瞥,审时度势,这时节无可奈何,哪里还敢再去看那荷气酒一
眼。只得一口一口,就着珠儿的手,把整一大盏碧华春喝将下去。此时作茧自缚,
悔不当初,种种心理,也不必一一细表。
当日醉倒三个。还好一日无事,到第二天,逢十,却又是乐清县的集市。单
刀案的线索眼看又断了,水灾等等一切事务自有南宫怡料理,扬州府那拨人也还
没有赶到,南宫情刚出山,一时并没什么可做,老七又是客边,路无痕的除妖大
业自不必再提,一行人便结了伙,一起遂了珠儿的意,往集上玩耍去。
共是四个人,这回都撇了丫头小厮,坐一辆车进城。凤仪小筑的马车,隐居
中未免一切从简,自比不得先前往扬州去时那辆马车的奢华。虽然如此,车中多
了女客,却比一切奢华更足以让人手足无措。路无痕跟老七坐一边,恰恰与珠儿
对着脸,自然避不开的,时而要望她一望。哪知这姑娘的心思直是难以捉摸,先
前在扬州,明明也曾搭过腔儿,说过几句笑话的,而今矜持得什么也似,统不理
他一理。
那几个对的他尴尬模样,却是视而不见。老七扭着头,只顾看一路上水情。
除了民房坍塌,那街市水深一尺,淹得忒也可怜了。平常人群如织的闹市,如今
冷冷清清,扔出竹杆儿去,八竿子打不着一个人。南宫情则跟珠儿并坐,从头至
尾,只是笑吟吟逗她说话,一会儿跟她讨论她腕上玉镯的光泽,一会儿又研究她
指甲上凤仙花汁的颜色。珠儿只是爱理不理,偶尔答一两句,句句带着刺儿,只
道:“哟,而今出关的人了,还顾得这上头!四哥你也省省儿,那也就是家族之
幸、武林之幸、天下之幸了!”
这样子同车异梦,参商错失,挨了会,居然也就到了。这乐清县的集市,素
来与时俱进,什么地方热闹什么地方跑,四年前也就挪到东街头龙王庙外。而龙
王庙地势高敞,几年中一再扩建,规模早是十分宏伟,台基高筑,不是十分大水,
寻常淹不过来。马车走到这里,从窗口望出去,便看见一片官府搭建的简易棚屋。
粥厂也就设在这里,一片乱轰轰的,灾民们扶老携幼,只穿衣打扮倒还齐楚,人
人手中拿着食碗,歪溜溜排了几大串的队。
珠儿一眼瞅见,微微叹口气:“倒还算得整齐,比不得上次我在北边,看得
那黄河决口,那些破衣烂衫,可怜见儿的。”
老七接口道:“南边到底富庶,就回劲也容易,哪里象北边那烂家底儿?两
年一旱,三年一水的。”
四人说着话,转进头山门下车,这里却又另一番景象。但见照壁后便是好一
片集市场地,不同于一路上的冷清光景,场地上早已搭起整片的遮雨篷子,熙熙
攘攘,挤满了货物摊子。有花鸟虫鱼、书画笔墨、文物玉器、民间工艺、衣服鞋
帽、日常用品、西洋玩物,等等等等,可谓无所不有,无所不备。此时辰光尚早,
那市集上,也早有好多平民百姓,或者中产人家、贵介公子,或者独自蹓跶,或
者带着家人小厮,在摊子上逛荡着,选拣物品。
珠儿到底是少年人,看见灾民虽然伤感,被这样热闹场景一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