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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带着家人小厮,在摊子上逛荡着,选拣物品。
珠儿到底是少年人,看见灾民虽然伤感,被这样热闹场景一烘,一时那情绪
也就沉下去了,只在心底留下个影响儿,穿着油靴,直往人堆里挤。南宫情怕她
走丢,只是牢牢牵着她手。两个人东看西看,一路蹓去,到了工艺摊点上,看见
一片里木雕、竹雕摆得琳琅满目,停将下来。
珠儿兴致盎然,在一家最大的摊点上打量一阵,便被一个黄杨木雕的傩戏面
具吸引过去。这面具乍一看,跟其它那些神怪面具大差不差,无非是绘得极其狞
恶,红发朱须,青面獠牙,鼻翼翕张,双睛怒突。稍一打量,却觉得另有股说不
上来的邪气,从眼白中流露出来。那眼白圆滚滚的,还没点上眼珠,却总觉得左
左右右,有一缕眼神瞟来瞟去,缠绕着人。
珠儿便要去拿这东西,微一抬臂,这才发现那手竟是被南宫情一直握住。转
眼去看,却见南宫情也在看那面具,一时浑没在意她的动作,玉白的脸上,现出
种少见的凝思神情。可能是因为专注,竟微微向外放出光来,乍一看,仿佛最美
丽的和阗玉自内而外,透出来的羊脂般的神秘光泽。珠儿心中一动,偷眼往下一
瞥,只见握着她的那只手也是玉白的,却又有种丝绸般的质感,被他这么握着,
竟宛如整匹的华缎慢慢从手心滑过的感觉,冰冷,而高贵。
这两个自采买货物,心中七上八下不提,老七却哪是这等蝎蝎螫螫的人,甫
下车,径穿过人丛,就带着路无痕,越过集市,打二山门直接踱往前殿。前殿上
祭祀的便是过气龙王东海敖广,其实只是个大的穿堂,走过去,还没到大殿,便
是一东一西两个跨院。东院里挑着酒望茶招,不经意中,听见噼里啪啦几下梨花
板的脆响,又有几番细乐随风飘送,小旦憋声憋气唱着水磨腔,看来是那些跑江
湖卖艺的文行当聚集之处。
东院是文行当,西院自然就是武行了。在往常,这时节也早咚咚锵、咚咚锵
地大锣大鼓敲开了。路无痕寻常来时,便见得有翻跟斗、走绳、旋盘、舞流星种
种杂技,又有吞刀吐火、大卸活人、搬运、藏挟等等戏法,还有同属武林一脉的
枪棒表演,更有他最爱看的猴戏。如今闹水荒,眼见着这里不好赚钱,走江湖的
四海为家,流动频繁,早走得星散。只剩下零星几个摊点还支着遮雨篷,在院子
里吆喝卖艺。
最靠院门边的是一个枪棒摊。人群围裹中,但见圈内那人耍一柄雪亮的长穗
剑,把式好不花哨鲜亮,剑花乱绕,一个接着一个,舞到兴浓时,但见红色的长
穗子满场飞舞,一团红影绮霞也似,夹着道白练般的剑光,流转飞扬,裹着那人
一条颀长身影,衬得他如同剑仙,直要破空飞去。场外人看到这里,便止不住一
起喝彩:“好剑法!”
那舞剑的身随剑转,彩声中又一轮剑花直舞出来。半晌,红霞漫天中忽一收
势,也不喘,也不晃,握着剑柄当胸一抱,红色的剑穗受这一扯,尾端散开,炸
成脸盆大一朵红花,自半空中飘然洒落,又赢得好大一阵彩声。
路无痕跟老七踱到这里,见这人停下来,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一时看
清面目,忍不住轻“咦”一声:“这个……不是……”
老七却不答话,只见那人抱着剑,往四周团团一揖:“在家靠父母,出门靠
朋友。在下今日途经宝地,盘缠欠缺,闻说贵地地灵人杰,慷慨好义,不得已在
这里献丑,还请诸位朋友大量海涵。要是觉着在下耍得还略微可看,还请有钱的
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这里多多致谢了!”
那遮雨篷子深处,背向众人,还坐着个妇人,看模样是在做针线,身边倚着
个八九岁的女孩儿。听到这里,那女孩子便托着铜盘,出来收钱。想天下道理,
每每到这时便见分晓,总是大致一般,捧人场的多,捧钱场的少,更何况此时还
正水患当头?眼见女孩沿场转来,铜钱落盘之声,叮当数下,寥若晨星。看客们
见她过来,大多走散了。及至到得老七跟路无痕这边,老七也不伸手,却朝她微
微一笑。
女孩愣了下,这才觉出两张脸有些面熟,转头往她爹看去。那舞剑的早是看
到,快步往这边走来,朝两人一拱手:“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位少侠箭创已
经好了么?”
路无痕脸一红:“多谢赐药,已经好了。”
老七也跟着还礼,一拱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兄台不弃,便请借步一
叙?”
那人却有些犹豫,回头看看家中妻小。老七察颜观色,早又道:“嫂夫人自
然一并过来,年荒水乱的,难道抛在这里?”
“只是萍水相逢,不当过扰。”
老七微微一笑:“百世修得同船渡,兄台说哪里话。”
几个人客气已毕,便收拾了家生。也不见了从前那些车马,都是些不值钱的
随身物品,一个箱子收拾毕了,一起过东院来。这东院里文戏而今也不多了,不
过是零星几个戏班子加上打鼓唱词的。逢灾遇难,那医卜星相倒是大为聚集,高
挑着铁板神算、麻衣神相等等布招,满满的挤了一院子。茶楼便在院内东厢,红
椽绿瓦,布置得还算雅致,只滴水檐边挑着的茶望子被雨水淋得湿答答的,未免
颜色败褪,暗黄兮兮。
五人走到二楼雅坐,靠窗坐下,点过了茶,店家送上茶食,眼看寂静了,那
人才道:“上回去的匆忙,却没有请教两位高姓大名。”
老七便先替路无痕撑场面:“这位路兄弟,新近出山,在江湖上初露头角。
因为惯使剑意,触物无痕,江湖上唤作无痕剑,因名为号,便叫路无痕。”
那人听说惯使剑意,虽觉诧异,双手一拱,还是道:“久仰。”
老七这才道:“在下复姓东方,双名明玉。也是久仰杨兄声名,今日才得一
叙……”
话音未落,那人早“呵呀”一声,跳将起来:“东方牧主!”
这反应自然是激烈了,直引得外间店伙借着添茶递水的名目,过来探了探头。
那妇人听见这一声,见他男人起身,也便牵着女孩儿站起来。老七跟着起立,连
带着路无痕看看场面不对,也就迟迟疑疑往上欠身。
眼见着五人一起离座,老七只得再一伸手:“不敢!杨兄请坐。在下行七,
叫一声老七,便见得杨兄不见外了。”
那人却哪好就叫他“老七”?一惊过后,跟着众人重新落座,未免感叹:
“原来是七公子,在下竟这等眼拙!那日酒店内,早知道公子不是凡品,却原来
……江湖上都道是碧玉春风,说是七公子人物俊美,待人和气,让人如沐春风,
今日一见,才知道真正是名不虚传。”
老七笑道:“或者就因为浪得虚名,所以杨兄南下路过扬州,玉七也未能一
接尊范,得以尽地主之谊。”
那人只是摇头,笑得有些苦涩:“不说扬州清气园,便是济南府吟啸山庄,
姓杨的本家牧主,当时路过,也不敢过去麻烦了人。”
“我猜也是如此,”老七微一点头:“要不然北绿林也不至于张狂至此。只
是杨兄如何这等硬气?出了这种事,原非一个肩膀扛得下来的。若都象你,天底
下也不要牧主了。”
姓杨的苦笑道:“你知道我们镖局行当,原不同于普通的江湖上人……”
两人这番说话,没头没尾,直把路无痕给听了个莫名其妙。老七乘着这空子,
才向他介绍道:“路兄弟,你可知道这位杨锦林杨兄,乃是江湖上有数的高手,
便在几个月之前,还是镖行内第一块金字招牌燕京镖局的头牌镖师。”
路无痕听了,要待也说一声“久仰”,却又皮薄出不得口,只得“唔”一声,
含糊过去。只听老七又道:“去年腊月间,杨兄有一趟镖从京师出来,要乘着节
前送入陕西,谁想路过河南,路上就撞见了劫镖的。”
路无痕恍然而有所悟:“镖就失了,所以……”
“镖便是没有失,”老七叹道:“所以才有今日。早知如此,当时就失了那
镖,日后再通过中人追讨,倒也罢了。那时便是尽力保了镖,杨兄武艺原是一等
一的,便在那盗首胳膊上,轻轻划了一剑,嗯,就是那青龙寨二当家的,绰号叫
得倒好,什么力劈千山,偏架不住杨兄一剑——便就是这一剑刺得差了,翻过年
后,这个挨剑的力劈千山吴正道,突然神智失常。”
“这便是单刀案的第一例,无巧不巧,便跟这一剑连在一起,你想绿林里那
些人,找不着正主,怎么不把这黑锅,就扣在杨兄头上?要说走镖这一行,其实
武功还在其次,最要的是人缘,杨兄既闯了这个祸,北五省绿林穿一条裤子,未
免都要找他的麻烦,他这个饭碗,因此也便砸了,在燕京镖局呆不下去——杨兄,
我大致说得还是么?”
杨锦林只是苦笑:“其实他们倒也不是硬要扣我黑锅。姓杨的走镖二十年,
江湖上谁不知道是个最本分不过的人?再说单刀案一件件的出来,其他那些案子,
跟我也没多大关系了。他们这是杀鸡给猴看呢,无非是做一个活标本,起码让江
湖上也开开眼,跟他们北绿林别扭的下场。”
“倒是新鲜,”老七微微冷笑:“我倒不晓得,跟他们别扭着,还有什么特
别的下场。”
“我原也不知道他们是这个意思,”杨锦林道:“这件事过后,我还特地托
了朋友,到山寨里去调停。其实当时也没事了,青龙寨大当家的秦千龙,那意思
跟我还有些抱谦,毕竟强盗镖行,大家一根藤上的瓜,一场相熟,年节又没亏了
礼数,怎么好端端地,来抢我的镖?直到翻过年,吴正道突然出事,惊动华山燕
老大,事情才急转直下。”
杨锦林呷口茶,又道:“不是姓杨的自吹,就这一身武功,江湖上虽然不算
顶儿尖,巴掌大的燕京镖局里,还真找不出第二个。就算划了吴正道一剑,我们
当家的,寻常还舍不得我。就是燕老大递了话,才没有法子。这样着,我在京里
呆不下去,便举家南迁。”
“路途上自然并不宁靖?”老七道。
“说不宁靖吧,倒也没出人命;说宁靖,你们也看到了,我二十年的家私,
本来也有几辆大车,到如今,便剩了这么一点,”杨锦林微微一哂:“每日家鸡
零狗碎的,总要出点什么事。我是后来才渐渐揣摩出来,原来这条命在人家那里,
看着也不值钱。既然如此,一切看开,除了这条命,他还能拿走什么?所以也就
懒得管了,索性一路配合下来。”
这段来历一交待清楚,场中便是一片默然。路无痕左右看看,见大家都不作
声,居然并无不同意见,忍不住道:“杨兄武功这么好,怎么不打还他们去?”
杨锦林微觉诧异:“我一不小心,刚只得罪了个吴正道,便落得这等下场,
还怎么打还?再说,北绿林那么多山头,都要较真起来,我也打不得许多。”
路无痕更是急了:“照这样说,青天白日的,这么着被人欺负了,就没有办
法、没有天理了不成?”
老七淡淡道:“天理虽有,不过杨兄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没有天理,到底
还有一条命在,若一定要去寻什么天理,说不定连这个也没了。自然,杨兄自己
的命也还罢了,连累妻小,才真正没有天理。”
杨锦林脸上一红:“七公子见的是。论起来杨某平时,也不是怕事的人。只
是燕老大此人,真正翻脸无情,软硬不吃。当年交好时,也不是不相熟的,只如
今但一遇事,下得这等辣手!一来是为这个,当初路过济南,才没有……二公子
去年才升座,年纪又轻,就算肯帮我出力,调停起来,也未必是他对手,只怕徒
惹得他生气;二来么,大家也都知道,我们镖局子人,嘿,平时跟强盗走得熟,
跟牧主倒淡,一旦遇事……”
“这个倒是过虑了,”老七道:“北宫夏那个脾气,正是年少气盛,只怕你
让他担天大干系,才真正是看得起他,如今这一走……”
“呜哇——”
话未说完,院子里忽然异声大作。几个人往外一看,却原来有人在哭。南边
靠树根一副遮雨篷底下,一个算命先生正举着幅油腻腻的袖子,掩面痛嚎。成年
男子喉咙粗硬,那哭声挣出嗓门来,真是呕哑嘲哳,怎一个难听了得。偏那人却
忘情得很,哭到伤心之处,又是捶胸,又是顿足,又是噎气抹泪,一时只晃得头
上黑黢黢一顶铁冠子前后摇摆,几欲飞坠。
哭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