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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之前从没见过他,据他自己讲,他也是刚刚来中国赴任,陶然与他客气,便说那有机会一定要另外设宴,为他接风洗尘。高桥野听了很开心,自来熟似的,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说个不停。说他自己是中国通,说他的祖上就与中国有很深的渊源,父辈曾在中国长居数年,又说他对中国的文化颇有研究,特别是饮食文化,还说他多么渴望深入地了解中国的风土人情,并且多交一些中国朋友,尤其是像陶然这样美丽优秀的中国女性,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陶然自信涵养极佳,此人如此聒噪,她也忍得;如此自吹自擂又纠缠不休,她也忍得;包括他的直系亲属有严重的日本鬼子嫌疑,考虑到这种场合,她也忍了,可她实在难以忍受他的咸猪手!
这男人话越说越多,凑得越来越近,陶然不停得往后躲,他就不停得往前挪,而且还时不时装作慈祥亲切地拍拍她的手,碰碰她的肩,要么就是有意无意地挨近她的脸。
陶然一分心思敷衍着与他交谈,其余九分全都放在他的手上,一见他作势要动,她就汗毛直竖,又要躲又不能躲得太明显,心里叫苦不迭。屡次借口走开,他都像听不懂似的跟过来,偏偏看在别人眼里,还以为他们俩聊得正投机,也就不好走近打扰。陶然有苦说不出,眼睛到处看,想找到琉璃或陆浥尘,如果他们在,多半能帮她解围。
可场子这么大,人这么多,加上侍者端着点心和酒盘在人群中来回穿梭,要从上百名宾客中找出什么人来还真不那么容易。
“哈哈,陶小姐你真是幽默。”
高桥野一边说一边又靠拢过来,忍俊不禁似的拍拍她的背。
陶然一头黑线,天可怜见,她只是在断断续续地嗯嗯啊啊而已,怎么就幽默了?
眼看着咸猪手顺着她的背就滑到她肩头的肌肤上,陶然心头火起,正要板起脸来制止他,一只手臂从旁边伸过来,抓住高桥的手腕,毫不客气地把它从陶然的肩上拿开。
一个磁性低沉的声音说:
“这位先生,很抱歉,借陶小姐说句话。”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高桥脸上有点挂不住,可又不能发作,只好阴沉地看了那说话的男人一眼,悻悻对陶然道:
“陶小姐,那我们下次再聊,改天一起吃饭,你可一定要赏脸。”
陶然挤了个笑容给他,挥一挥手,总算是送走这位瘟神,可她人反而绷得更紧了,垂下眼睛,定了几秒,抬眸看向身边的男人,微笑着。
林醉。
林醉。
其实她早就准备好的开场白是这样的,先是很自然地叫他的名字,然后问最近好吗,或是工作忙不忙,公司还好吧,诸如此类的,当然脸上一直要保持笑容,很职业的那种,既不失礼也不过分热情。
你瞧,原本都想得好好的,可此时此刻,此人活生生的站在她的面前,她居然会连嘴都张不开,他的名字就卡在喉咙口,呼之欲出却怎么都出不来,还好她记得要微笑,可惜不是很职业的那种,而是很呆的那种。
林醉也不说话,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仿佛只要这样很使劲很使劲地看就能把她装进眼睛里带走。
陶然被他看得心慌,终于干涩地憋出两个字来:
“真巧。”
林醉无动于衷,一句话都不接。
陶然没辙,她不想让场面难堪,可也没什么办法,她所了解的林醉就是这样的,脾气犟起来任性又固执,全不顾别人的眼光和感受,连面子上的敷衍都欠奉。
她只是不明白,他有什么好气的?
默默相对良久,陶然脸都笑僵了,又不能拂袖而去,难道还能大庭广众之下陪他耍性子?
她再次尝试开口:
“最近好吗?”
林醉还是面无表情,隔了一会,反问她:
“你好吗?”
“我还好。”陶然舒了口气,好歹是有句话了。
谁知这口气还没出完,就听他哼了一下,硬邦邦地顶了她一句:
“我没你那么好。”
陶然被他噎得哑口无言,半晌才微微一叹:
“林醉”
她想说,林醉,你想怎样?
可话说到一半,没有说下去。
你想怎样,我想怎样,事过境迁,对于已经不可能再有任何交集的两个人来说,想或不想,问或不问,都已没有意义。
她自知不是个潇洒大度的人,没可能和他做朋友,可又没有幸运去做陌生人,那么最低限度,打个照面说声你好说声再见,总该可以吧?
看林醉的样子,还真的就是不可以。
她无言以对,无计可施,脸上的笑意早已撑不住,微扬的嘴角不知不觉就落了下去,无助地站在原地,望着他,眼中隐隐流露出一丝悲伤。
林醉似乎被那目光触动,他忽地上前一步,低低唤她:
“然然”
有那么一瞬,他眼中的坚冰出现裂痕,压抑在背后的种种情绪,顷刻间泛滥得无边无际。
他伸出手,也许是想拥住她,也许是想拉她走。
陶然身心一震!
她不敢确认在他眼中看到的是否是真的。
还不及她作出任何反应,一只纤纤素手勾住林醉的手臂,一张艳丽的脸庞随即出现,巧笑倩兮。
“阿林,你在这呢啊,我都找了你半天了。”声音甜糯糯的。
陶然迅速收拢自己的神情,退后一步,冷眼看向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那个打乱她全部生活的女人,她第一次必须这么近的面对她。
她比照片和电视里看上去要小,虽然个子很高,但明显年纪不大,也许只有二十出头,正值女子的好年华,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五官精致,粉妆玉琢,艳光逼人。
就算陶然带着再多的成见去看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无可挑剔的美人。
想到琉璃之前还说要如何去抢人家风头,陶然只能在心里苦笑,这风头,怎么抢?光这一把青春亮出来,就能将人逼退三十里。
那女人也在打量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面闪烁着好奇,甚至还有一点天真。
她那洋娃娃般的睫毛忽闪了两下,嫣然笑道:“咦,这是然然姐吧?”说着,毫无芥蒂地把手伸向她,说:“你好,然然姐,我叫田田,是荷叶田田的田,不是小甜甜的甜哦。”说完,还调皮地吐了一下舌尖,十分可爱,人畜无害的样子。
陶然要到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这点城府和定力,比起人家来简直差得远哩,竟是痴长了一把年纪。
对面这只手伸出来,无疑是将她一军,不接,便是狷介无礼没肚量,接了,岂不是认了她这句“然然姐”?与她姐妹相称?这是哪门子和谐世界?
陶然动了气,看都不看那只伸到跟前的手,漠然说了三个字:
“不敢当。”
何叶田田倒是无所谓,没事人一样把手收了回去,继续热络络地拉着林醉撒娇:
“阿林,一会我演出,你一定要在前排位置看哦,见不到你我会走不好的。”
林醉自从她出现就一直沉着脸,有些不耐烦又有些无奈地哄她:
“好我知道了,你不用去后台化妆吗?”
“化好啦,我是首席嘛,造型师当然要先给我做,你看,漂不漂亮?”
陶然觉得自己没义务站在这里欣赏一对璧人卿卿我我,正要转身就走,有人冷不丁从背后揽住她的腰,她反射性的脊背一紧,接着便被熟悉的古龙水味道包围,这才松弛下来,知道那是陆浥尘。
“然,要不要去跳舞?”
他附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唇轻轻扫过她的耳垂。
噼里啪啦,陶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诧异地回头看过去。
然?他这是从哪冒出来的肉麻称呼?
陆浥尘一脸无辜地冲她笑,看她还愣着,在她脑袋上轻扣了她一记:
“忙傻了?问你要不要去跳舞。”
跳舞?陶然反应过来,却更不明白了,她明明看到他今晚带了个金发碧眼的艳女做女伴,怎么又特意找她去跳舞?
刚要问,你女朋友呢?
陆浥尘伸手指了指对面的两个人,先她一步开口道:“这两位是?”
既然他问,陶然只好给他介绍:
“这是林醉,何叶田田。”又对他俩道:“这是陆浥尘。”草草念了一圈名字,就算介绍完了。
浥尘摆出个迷死人的笑容,说幸会幸会。
何叶田田甜甜地回了句你好。林醉啥也没说,但可以肯定,他脸上的表情绝对不是幸会。
古龙大叔说,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
那么陆浥尘已经死足一百遍了。
这家伙却施施然的,全当没看见,刚巧有侍者托着一盘西点走过,他顺手拿了一份过来,殷勤地递给陶然。
林醉冷冷看了一眼,迸出一句:
“然然不吃这个。”
浥尘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份香菜培根卷。
陶然当然不能让浥尘尴尬,伸手接过去,说谢谢。
何叶田田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叫起来,指着浥尘道:
“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你呢,几个月前,在四季酒店。阿林,你记不记得,那天在四季的长廊那里,有一对儿哦,原来就是你和然然姐啊!好巧好巧,世界真小啊。”
陶然闻言,眉头一动。
林醉更是脸色沉得能刮下一层霜。
陆浥尘演技比他俩好,唇角轻扬,配合那女人道:
“是啊,世界真小,小到有的人你想闪都闪不开,还真是遗憾。不过田田小姐的记性也有些奇怪,怎么该记得不记得,不该记得全记得?”
田田活泼地笑了起来,声音像一串银铃似的,半是打趣半是恭维地答:
“你那么帅,人家当然不会忘啦。”
呜呼哀哉,这下连陆浥尘也败给她。
本场演技大奖得主是,毋庸置疑,何叶田田。
四人之间正暗流涌动,琉璃踩着高跟鞋咯噔咯噔地朝他们走来,还好她穿着一身裤装小礼服,大步走起来也不嫌豪迈,反倒有几分英姿,走到浥尘面前催促道:
“Eason,快过去,开幕仪式马上开始,樱井致辞后要邀请你上台呢,陶陶,你也过去,一会我们一起和老头子合个影。”
浥尘陶然应声往场中央走去。
离开前琉璃随便扫了一眼另外那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林醉尴尬地和她打了声招呼:
“琉璃。”
琉璃已经拔腿要走,闻声又扭过身去,把他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惊诧道:
“先生贵姓?”
林醉脸色涨红,说不出话来。
琉璃面带鄙夷地嗤了一下:“有事没事?没事我可走了。”
不等他答话,她就已经走了,丢了句话在背后:“有事去跟我秘书说!”
林醉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
田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倔强地扬了扬下巴,伸出双臂环住她身边的男人,额头轻轻抵在他的肩上,静了片刻,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
“阿林,我爱你。”
第二十七章
开幕仪式很短。
三五位重量级人物陆续上去发表了热情洋溢的祝辞,之后,在一片掌声之中,樱井真衣上了台,他话不多,但人很谦和,诚挚地向到场宾朋表达谢意,又给大家介绍了“才华横溢的年轻设计师”陆浥尘,寥寥几句,便鞠躬离去。
接下来的时装秀,将展示由樱井本人亲自设计的经典作品。
四周灯光渐渐暗下去,T台亮起来。
“真衣”两个大字从天而降,随着一幅巨大的繁花锦缎垂展在舞台正上方,流光四溢,五彩斑斓。追光灯下出现一个纯白的身影,与华丽的背景形成鲜明的对比,却别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丽。
音乐响起,那美人摇曳生姿地走过来,顾盼间有种睨睥一切的意味。
灯光炫舞,万众瞩目,这是她何叶田田一个人的舞台。
陶然虽不亲自着手秀场的事,但也知道,轮得到在一场秀的首尾亮相的,该是压台的大模,这小女人的地位非比寻常。
可最让她坐立不安的倒不是台上美得嚣张的何叶田田,而是台下的林醉。
林醉的位置就在她的斜对面,别人的目光都盯着台上,他却自始至终盯牢她看,看得她有如芒刺在背,不敢抬头。
终于,趁着中间过场的短暂黑暗,陶然闪身从人群中退了出去,担心林醉会跟过来,她又迅速向门外走去。
出了门,晚风一吹,满腔压抑的感觉稍稍缓解,陶然深吸一口气,让紧绷的神经慢慢平复。
胡乱走着走着就绕到了房子背面,找到一处阴暗的角落,她在花坛边坐了下来,躲在香樟的树影里。
人是出来了,可心还在里面。
满脑子都是林醉那一闪而过的眼神,就像慢镜头一样在眼前一格一格回放,一遍遍地想,要是刚刚那个女人没有出现,他会跟自己说什么呢?
她太熟悉那个眼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