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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出来了,可心还在里面。
满脑子都是林醉那一闪而过的眼神,就像慢镜头一样在眼前一格一格回放,一遍遍地想,要是刚刚那个女人没有出现,他会跟自己说什么呢?
她太熟悉那个眼神了,林醉曾经无数次那样的看着她,说然然,然然,我爱你。
陶然使劲晃了晃脑袋,像是要把什么念头甩掉。
远处的街上,车辆川流不息地驶过,车灯闪烁,汇成长河,延伸到更远的远方。
空气中弥漫着阵阵香气。甜甜的,是栀子,郁郁的,是蔷薇,凉凉的,是含笑,隐约其间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木香,仔细去嗅又似乎无处可寻,陶然知道,那是香樟的味道。
曾有一段久远的记忆散发着同样的味道,经岁月碾磨,香气犹在。
那是在C大的校园。
C大的校园很美,以至于很多人被招生简章上的图片所蛊惑,一心向往——因为觉得那是个恋爱的好地方。
陶然的宿舍楼是园子里最大的女生楼,人称“公主楼”。
公主楼前种着两排高大的香樟,四季常青,每次走上这条路都会闻到那股独特的清香,住的久了,人的身上也会带着一丝暗香。
到了晚上,一对一对的小情侣掩在高大的香樟树下,亲热地粘在一起喁喁私语,直到熄灯锁楼都还流连不去,每到这时,守楼的阿姨就要拿着门闩站在门口,边敲边喊:
“姑娘们~回来吧~还有明天哪~”
敲了又敲,喊了再喊,小鸳鸯们才恋恋不舍依依惜别,尽管分别不过一晚,场面仍然凄切,遍地离愁,蔚为一景。
陶然每天下了晚自习都打香樟路上经过,步履匆匆,目不斜视。在风行“选修课必逃,必修课选逃,惟有恋爱是必修”的大学校园,她可算是个异类,直到大四都还情窦不开。
陶然是个喜欢按部就班的人,大体上,她的计划是这样的:好好学习,毕业找个好工作,租个属于自己的小房子,然后把母亲接出来。至于恋爱乃至结婚,暂时还未排上她的日程。
除开优先级不够这个原因外,在感情上,她本身也有点少根筋。
要说大学男生正处在荷尔蒙分泌最旺盛的时期,稍微是个齐头整脸的女生周围都会有不少的追求者,陶然气质娴静,人又温柔,断断不会被放过,可前仆后继的愣头青们全都碰了壁。
有些走积极路线的,递来情书或者直接表白,多被一口回绝,理由一律是——我妈妈不准谈——挡箭牌不在多,好用就成。还有些走渐进路线的,在图书馆、自习室、社团等陶然常常驻扎之处出没,旁敲侧击一点点的试探,这种就比较惨些,像可怜的刘东亮同学一样,在她心里始终是一团模糊的影子。(你问刘东亮是谁?唉,都说他可怜了。)
卧谈会的时候,同屋的女孩们问起,陶陶,你的意中人到底是啥样子?她很茫然,说想不出,没感觉。众女摇头,说你怎么这么大还不开化?
那年她们20岁,刚把1字头的生日过完,俨然觉得自己老大了,又上了大四,跟大一大二的小草莓比起来,已经是西红柿了。
二字头的年纪心境很复杂,一方面被踢出水果行列,心里自然是不服气,另一方面,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向着风情万种进发了,应情应景的时候也可以哀怨地叹口气,吟上一句“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心中顿时有种凄美的忧愁感觉好好。
这些浪漫的、懵懂的、微妙的少女情怀,对于少根筋的陶然来说实在复杂。她的日子简简单单的,就像门前的香樟,葱茏幽静,暗自芬芳。
正在陶然沿着自己的人生日程表向前迈进时,林醉出现了。
初遇之时,她茫然不知,命运带给她的将是怎样一番起起落落的悲喜。
那是一个夏日的夜晚,骤雨初歇,空气中掺和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风沙沙地响,雨珠不时的从树叶上滚落。
那天陶然因故留在校学生会加班,她是女生部部长,正为筹备即将到来的女生节文艺汇演忙得焦头烂额。原本加入学生会的初衷只是为了装点简历,好找工作,但她生性认真,在其位谋其事,样样都不肯含糊,不得不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从学生会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已是深夜,早过了宿舍熄灯关门的时间,她倒不是很担心,因为每天都会有不少女生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陆续晚归,通常大家只要一起在楼长窗下可怜巴巴地求求楼长,楼长象征性地让她们等上一会,再批评几句,最终还是会出来开门的,毕竟不能真的把姑娘们丢在外面不管。只是苦了楼长,几乎一晚上都不得好睡。
陶然直到走到楼门口才有点慌,因为周围空空如也,一个人影都没看见!也不知道是因为刚刚已经放进去了一批,还是大家都在今天做起了乖乖女。
陶然又等了一会,还是没有人,真的着急了。
她一个人根本就不敢敲楼长的窗,平常人多还好说,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更有会说话的女孩子,娇声喊“阿姨,外面好冷啊,求求你开门吧”,或是喊几句“我怕黑”“坏人会把我抓走的”“狼来了狼来了”之类之类可爱的假话,楼长不一会便出来了,大家蜂拥而入,一齐低头听两句训,再蒙混着签个假名字,就可以溜之大吉啦。
可现在只有陶然自己,她连叫楼长的胆子都没有,因为只有她一个人,目标太小,无论如何也混不过去,一旦留下晚归记录,事情可大可小,她不敢冒这个险。
又坐在台阶上等了半天,实在被蚊子咬得受不了,陶然咬咬牙,起身轻轻叩叩楼长室的窗户,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说:
“楼长,麻烦帮我开一下门好吗,谢谢。”
鼓足勇气敲了几次,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估计楼长也是难得睡个好觉,早就梦会周公去了。
陶然泄了气,正在发愁,灵机一动,想起同宿舍的女孩曾提到过,一楼的水房窗户有时是开着的,偶尔也可以从那里翻进去。她抓起书包就往那边跑,到了一看却傻眼了,这扇窗虽然开着,可窗台离地面相当高,爬不上去呀。
不过多少是有了点希望,陶然弯着腰四处寻,想找些石头砖块之类的垫垫脚。
正找得满头大汗,影影绰绰的瞥见一个高个子男生沿着香樟路走过来,急得团团转的陶然像是看到了救星,想都没想就奔过去,不管不顾地拦住人家,气喘吁吁地说:
“同学同学,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一下忙?”她指了指身后,“我是住在这个楼的,今天回来晚了,你帮我爬上那个窗好吗?谢谢你了!”
一口气说完了她才有空仔细看看他。
那男生打扮怪异,留着半长的长发,额前的刘海搭下来,几乎遮住半张脸,戴着一双露指头的皮手套,手里还拿着一把吉他。
陶然只能看到他的一只眼睛,心里开始打鼓,这月黑风高的,也不知道自己拦了个什么人,万一
她把书包抱在胸前,随时准备要跑。
还好,那男生没什么异常举动,看了看她,酷酷地说了句:“走吧。”
呀,他的声音可真好听,这大概是她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了。
陶然放松警惕,也许是下意识觉得,能有这么悦耳声音的人不会是什么坏人。
她连声道谢,领着他来到水房的窗子前。
那男生把吉他放在一边,二话不说,蹲下身,抱住她的双腿就把她托了起来。陶然吓了一跳,她本来只是想踩在他的腿上垫一下而已,没想到他力气这么大,轻轻松松地就把她推了上去。
她翻过窗台,又满怀感激地回头冲他说了声谢谢。
他也没答话,扛着吉他就走了。
如果,只是说如果。
如果那个晚上的故事就停在这里,那么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们只是彼此生命里有着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并不比路人甲乙丙丁更熟悉,也就更不会有今后这许多的牵绊和纠缠。
可是,如果故事真的停在这里,那么她之后的七年又会在哪里呢?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是不是真的认识某一人; 过着平凡的日子,不知道会不会; 也有爱情甜如蜜。
如果没有遇见你。
第二十八章
陶然翻过窗户,蹑手蹑脚地往里走,还没出水房门,就听窗外传来一声断喝:
“喂!干什么的?楼底下那男生,说你哪!”
她一惊,糟了糟了,一定是校巡逻队的人。
连忙返回窗前,往外一看,果然看到不远处,两名保安正拦住刚刚那个长发男生责问:
“哪来的?深更半夜的在女生楼底下,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嘿,臭小子,问你话呢,说话!”
说着就不耐烦地推搡起来。
那男生抬手格开他俩往外走,还就是不说话。
保安见他反抗,这还了得?骂骂咧咧地一起上去拉住他,那男生更是不服,三人扭作一团。
陶然看得急了,心想这人怎么这么倔啊,他就不会解释一下吗?眼看他一人难敌四手,马上要被扭送走了,她脱口喊了句:
“哎,哎,等一下!等一下啊!”
情急之下,陶然爬上窗台,嘭地就从两三米高的台上跳了下去,落地太狠,右脚崴了一下,也顾不上疼就跑了过去。
她拉住一名保安急声道:
“你们误会了,他不是坏人,他刚刚过去就是帮我翻一下窗子而已,真的真的,你们别抓他。”
半夜里突然冒出个大活人,两个保安愣住了,又听她说翻窗子,更是起了疑心,被她拉着的那名保安问:
“你们俩还敢翻窗子?翻什么窗子了?为什么翻窗子?”
陶然郁闷,真是越描越黑,看来撇清他之前得先把自己撇清。
她解释道:“我是住这楼里的,今天回来得晚,楼门锁了,所以想从一楼水房那里进去,我知道不该翻窗,下次不敢了。”
“你还有下次?”保安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又问:“你叫什么名字,什么系的?报一下学号。”
“陶然,历史系,学号是XXXXXXXX。”陶然流利地答道。
C大的学号是有规律的,第一位数代表学历(本、硕、博),后两位代表入学年份,再后两位是院系代码,最后三位是个人号码。不清楚的人肯定会编错,所以一问便知到底是不是本校的。
她说的无误,保安又去问那个一直梗着脖子站在一旁的男生,“你呢?什么系的,报名字报学号。喂,哑巴啊!”
那男生犟得要命,一脸不屑,从头到尾不说一句话,要不是之前听过他开口,陶然几乎也要怀疑他是不是哑的。
以后相处久了她才知道,这人就这个死脾气,他若是觉得自己没有错,那就绝不解释,打死都不解释。后来,坊间流传开老罗语录,其中那句“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赢得众多拥趸,陶然听了一点都不稀奇,她想,林醉已经彪悍许多年了。
话说回来,他总这么沉默保安哪能善罢甘休?陶然直替他着急。突然又想,他该不会真是校外的吧?是不是有什么隐衷不方便说?
想到这,她急中生智,上前一步,道:“他是我男朋友,是过来送我的,也是我们系的,叫”她卡了一秒,抓了个第一个闪现在脑海里的名字,“李小明。”
这名字编得实在是太没水平了,小明小红的,听上去就假,那保安狐疑地瞅瞅他们俩。
陶然生怕他不信,上去拉住那男生的手,装作很熟的样子说:
“小明,你说话啊,别生气,解释一下就好了。”
那男生一楞,下意识地躲了躲,她使劲握了他一下,他就不动了,还好也没甩脱她,但还是一副拽样子。
那两个保安明显不爽,但看陶然的打扮,的确是个规规矩矩的女学生,也就不疑有它,两人又狠狠教训了他们一通,抓倒是不会抓了,但肯定不能再让陶然翻窗子。
他们咚咚咚地把楼长敲了起来,把陶然押送进去,少不了又一顿好批。
陶然一瘸一拐地跟在楼长后面回了楼,乖乖接受批评的空隙,还不忘回头朝那男生做了个鬼脸,当着保安的面,挥挥手说:
“小明你也回去吧,再见。”
她没指望他能开金口,但转身的时候,依稀听到一个声音在背后,很小很小的。
他说,再见。
再见的时候是一个月后。
准确地说,当陶然再见到他的时候,是在一个月后。
但在这一个月中,他其实已经见过她很多次了。
这是林醉后来告诉她的。
自从那天以后,他就常常有意无意地从香樟路上经过,有时明明不顺路,他也要从那边走,如果能够偶遇她,他一整天都会很开心。
起初,他只是想见见她,有点好奇,又有点紧张。
他总记得她的手牵住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