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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妃剑-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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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照镜子,还跑到南湖去找船娘,硬要人家陪他……嘿嘿,陪他干坏事,他也不想想,咱们
嘉兴南湖天下闻名的船娘,怎会看得上他,就算是——和他怎么样了,也不过当他是条肥猪
罢了,哼,我看他简直他妈——嘿嘿,他简直里里外外都没有一样人形。”
  仇恕看着他说话的样子和满身的肥肉,再听到他骂人的话,心中不禁暗笑,只觉此人虽
然言语粗鲁,言不及义,却当真有趣得很。
  只见他一口气骂完了,喘了两口气,又自嘿嘿一笑,道:“我跟公子穷聊了这半天,竟
忘了跟公子说正经事了。”他又自放低声音:“方才平望城的小铁嘴快马赶来,说是看到那
‘鸳鸯双剑’也往嘉兴来,大约今天晚上也能到了。”
  仇恕剑眉微皱,俯首沉吟半晌,嘟听这张一桶又道:“还有从太行山那边赶来的,大约
有五十骑人马,今天午间,从嘉兴经过,直奔杭州去了,太行双义金氏兄弟全在这些人里
面,跟他们两人走在一处的,还有个劲装少年,却不知是谁了。”
  仇恕目光一转,突地展颜一笑,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妙计似的:“这都辛苦你了,只是我
还要再辛苦你一趟,不知道嘉兴城里城外,一共有多少客栈?”
  张一桶闭起眼睛,想了一会。
  “五十多家。”他得意地笑道,“最少五十,最多五十五,我虽也不十分清楚,但总差
不多了。”
  仇恕一笑:“我且麻烦你将这五十几家客栈所有的客房,全都包下,就算有人住的,也
都预定下来,而且先付十天房钱,多给小帐,说是无论任何人要来住店,都一口回绝,万万
不能答应。”
  张一桶倒抽一口凉气,两只本己被满脸肥肉挤成一线的眼睛,突地睁得滚圆,伸出手
掌,一拍前额,失声道:“五十多家客栈!十天房钱——公子,你这是干什么呀?难道您有
那么多朋友就要到嘉兴城来吗?”
  仇恕面上又自泛起那种莫测高深的笑容,一面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张一桶一眼扫到银
票上的数字,不禁又倒抽一口凉气,却听仇恕笑道:“我此举自有道理,你以后自然会知道
的,只是——不知你有无把握,叫任何客栈都不能将客房偷偷租给别人。”
  张一桶一拍胸膛:“这个只管包在我身上,除非他们不想再做生意了,否则一嘿,就算
再借给他们一个胆子,他们可也不敢。”
  于是他接过银票,满怀惊异地去了,想来想去,实在想不透“公子”此举是为了什么,
但直到他臃肿的身形已走了许久,仇恕面上却仍带着那种奇异的微笑,只是谁也不知道他究
竟在笑着什么。
 标题 
古龙《湘妃剑》
第十八章
  夜深!
  春风扑面,繁星在天,繁荣的嘉兴,夜市却已在逐渐消沉了。
  灯火渐少渐稀,行人渐稀渐无,由喧闹而沉寂,由沉寂而复苏,由初苏而再喧闹……这
正是千古以来,任何一个城市不变的节奏,一辆满堆花粉的车子,被一个满面得意的货郎,
由街头推了过来,又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春风吹得车上的小铃,叮铛微鸣:到了这铃声摇
曳的余音,袅袅散尽,静寂便完全将这条青石铺成的道路吞没……
  咦!奇怪!
  怎地还有两匹鞍辔鲜明的健马,停留在这无人的街畔?
  噢!是了!
  原来这间小小酒楼,直到此刻里面还有客人!
  门板已上起大半,一线昏黄的灯光,自门板的空隙中露出,无力地投落在清冷的街道
上。
  从这空隙中望进去,你恰好可以望见一个身穿锦袍,肩宽腰窄,沉厚,却又挺直的背
影。
  他缓缓转回头,浓眉深皱,目光炯然,利剪般向外扫了一眼——虽然他此刻已是不惑之
年,但他的目光,的确还有着利剪般的锐利,似乎这一眼便足够将那厚金的门板看穿!
  目光一闪,他轻轻一声叹息,然后回身,浓眉皱得更紧,缓峻道:“天色竟这般晚
了!”突地重重一拍桌面,“我就不信这偌大的嘉兴城,竟会没有一家空着的客房!”
  桌上零乱的杯盆碗盏,被他这随手一拍,都震得跳了起来,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青衣
窄袖,但却满头珠翠的中年妇人——这衣着与头饰,是多么地不相称,就正如她的目光与语
声的不称一样!
  因为她的目光是温柔的,语气却也有如利剪般明快。
  她目光温柔地望着对面的锦衣人,唇边泛起一丝微笑,道:“也许真有大帮客商经过,
不然哪有开店拒绝客人上门的道理,你又何必生这么大的人气调目光是温柔的,笑容也是温
柔的,但这种显然是久经抑制和忍耐才养成的温柔,却丝毫掩不住她眉目间的刚健桀傲之
气,也就正如她己日渐丰腴的体态,掩不住她身手的矫健一样。锦衣耀目的中年汉子目光一
落,微喟道:“话虽如此,但这嘉兴城,一无武林人家可供投宿,难道真教我们餐风宿露一
宵不成调四顾一眼:“这酒店终不是长留之地呀!,,这昔年纵横天下,四海为家,不知餐
风宿露多少次的武林健者,已因多年来的养尊处优,而消磨去他的钢筋铁骨,此刻竟为了一
夜的宿处而不安,惶恐起来,若换了二十年前,他纵然在露天下仁立三夜,只怕他也不会皱
一皱眉头。中年妇人轻轻一叹,缓缓道:“我们连夜再赶一站,又有何妨。”
  锦衣汉子浓眉一皱,暴声道:“再赶一站,我倒无妨,你……你……”表情突又变得十
分温柔,叹道,“你难道忘了你已有六个月的身——”中年妇人秋波一转,接口道:“你这
人真是,在这里说些什么?”双颊之上,居然隐现红晕。
  锦衣汉子皱眉道:“我叫你这次不要出来,你偏要出来,还一定要骑马…唉,这是你第
一次——”语气突地一转,接口道:“不知是男是女?武林中人若是知道‘鸳鸯双剑,即将
有后,必定又是足以轰动一时的大事!”双眉微轩,神采飞扬,得意之情,溢于言表,那妇
人面上的红晕,却更浓厚了,浓得有如胭脂!她垂下头,低语:“我没有什么,还抵得住,
这次事关系着我们的此后半生,也关系着我肚里这孩子的一生,我怎能留在家里不闻不
问?”
  锦衣大汉双眉再次一皱,沉声道:“不知江湖传言可是真的?我就不信那姓仇的真一
一”忽地他不住咳嗽。
  中年妇人依然垂着头,语声更低,道:“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和你说,怕你心乱!”
  锦衣汉子急问:“什么事?”
  中年妇人缓缓道:“你可知道毛大哥这些年来,广植势力,不惜千方百计,收买武林人
士的心,都是为了什么?锦衣大汉皱眉道:“不知道,你怎地近年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起
来。”
  中年妇人长叹一声,道:“十七年前,一个下雨的晚上,你和毛大哥,还有杜仲奇深夜
出去搜寻青萍剑宋令公和巴山剑客柳复明的下落。”
  中年锦衣大汉道:“不错,那天晚上的确下着雨,还有雷电,我知道你一向最怕雷声闪
电,就叫你和毛大嫂睡在一起。”
  目光一落,思潮回溯,沉声低语:“那天晚上,虽然没有寻得到宋老儿和柳道士,却在
无意间抢下一批红货,这件事毛老大和社仲奇都不知道——”他目光似有意,似无意,望了
那中年妇人头上的珠翠一眼,接道:“后来我与毛老大、杜仲奇会齐,回家的时候,你却已
经睡了!”
  中年妇人双盾轻颦,沉吟半晌,道:“这件事我知道,可是详细情形,你一直没有告诉
我,我也一直没有问你,因为毛大嫂那天晚上对我说了一件事,我也一直没有告诉你。”
  语声微顿,半晌静寂,一时之间,两人心里似乎都在想些什么。
  终于,中年妇人缓缓道:“那天半夜里,雷声很大,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哪知毛大嫂
也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我忍不住问她:‘为什么?,她才告诉我,说毛大妹子出来的时候,
肚里已经有了身孕。”叹息一声,加了句:“肚里已经有了姓仇的孩子!”
  锦衣汉子浓眉一扬,目光闪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阵风自门隙中吹入,
他只觉身上起了一阵寒意!
  中年妇人默然半晌,又道:“当时我听了她的话,心里虽然也在吃惊,却还是安慰着
她,说:‘这孩子既然是你妹子生的,难道你妹子还会叫他来找你们复仇么?’毛大嫂没有
说话,过了许久,她才叹着气道:‘大妹子要不是对她哥哥不满,又怎么会悄俏地溜走
呢?。”说到这里,她语声一顿,方自接口道:“所以后来毛大嫂坚持不让她女儿跟着毛大
哥练武,而把她送到‘屠龙仙子’那里去,也就是怕毛大妹子生的孩子去找他们报仇,现在
一唉,时日匆匆,那个孩子也该长大了。”
  锦衣汉子浓眉皱做一处,俯首沉思半晌,仿佛自语着道:“如此说来,近日的事,难道
真是那姓仇——”语声突顿,大喝一声:“是谁?”
  双手微按桌面,身形反掠而出,凌空一转,落在门隙边,中年妇人亦自长身而起,于是
她凸起的腹部,亦自现出桌外。
  只听门外一声朗笑,一个清朗的语声,含笑答道:“是我!”
  接着门板又被拉开一线,首先进来的,竟是这酒店的店伙。
  锦衣汉子冷“哼”一声,脚下微退半步,目光却仍凝注门外。
  昏黄的灯光下,只见一个锦衣华服,风姿飒爽的英俊少年,含笑走了进来,明亮的目
光,先在那中年妇人身上一转,瞬即停留在锦衣汉子的身上。
  锦衣汉子目光凛然,缓级抬起手掌,握住腰畔的一柄装磺得极为华丽的长剑剑柄,他的
手指细长而有力,指甲更是修得光光秃秃,武林中人一望而知,此人定是剑法极高的内家剑
手。
  他自上而下,仔细将这华服少年瞧了一遍,目光缓缓转向那垂手立在一旁的店伙,冷冷
间道:“此人是谁?”
  那店伙见了他的目光,却结结巴巴他说不出话来,华服少年抱拳一揖,含笑朗声说道:
“在下缪文,乃是这家酒店东主的知交。”
  锦衣汉子冷哼一声,沉声道:“难道你是要来下逐客之令的么?”
  “缪文”抱拳笑答:“岂敢,岂敢,在下只是听得这位店伙说起,有两位气度不凡的客
人,今夜没有宿处,是以特地赶来!”
  锦衣汉子面容略霁,“缪文”接道:“尤其是尊夫人身上似乎不便,两位如不嫌在下冒
昧,不妨到寒舍暂宿一宵。”锦衣汉子目光如电,又自上而下打量了他几眼,突地冷冷道:
“我与你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你对我的事为何如此热心?”
  “缪文”神色似乎一呆,却听他厉声又道:“你若对我有所图谋一哼哼,那当真是活得
不耐烦了……”
  “缪文”木立半晌,突地仰天长笑起来,抱拳笑道:“好好,阁下既然怀疑在下别有用
心,那么就算小可多此一举好了。”袍袖一拂,转身而行。
  昏黄的灯光,映得他缕金的长衫闪闪生光,锦衣汉子突地笑道:“兄台慢走……”
  “缪文”微微一笑,转过身来,缓缓道:“有何见教,难道还要将在下一一一”锦衣汉
子接口笑道:“在下前言,不过聊以相戏耳,以兄台这般人品,心中怎地会有不端之图
谋。”回首望了那中年妇人一眼,又道:“你说是么?”
  “缪文”面上依然微带笑容,对他这种前倨后恭的态度,丝毫不以为意,似乎天下任何
事的发生,都早已落在他的算中。
  他只是微笑说道:“如此说来,阁下如下嫌寒舍简陋,便请委屈一宵,也好让小可一尽
地主之谊。”
  锦衣汉了连忙接口道:“既承抬爱,敢不从命。”
  转首喝道:“店家,看帐!”
  “缪文”微微一笑,随手取出一锭银子,抛到桌上,一面笑道:“阁下远来是客,且让
在下做个小小东道。”
  锦衣汉了暗地高兴,大笑道:“如此只得谢了。”
  那中年妇人亦自敛衽为礼。
  三人。齐走出店外,那两匹健马,鞍辔未卸,伫立在犹带料峭春寒的晚风里,既不嘶
鸣,亦无蠢动,全身纯白,一无杂色,眼望去,使知是千中选一的名种良马。
  锦衣汉子大步而前,伸手轻抚马项长鬃,含笑回顾道:“兄台出身世家,必定善于相
马。”倏然住口不言,但言下之意,自是要“缪文”对他这两匹白马称赞两句。
  “缪文”淡然一笑道:“的确是好马。”
  锦衣汉子面上露出得意之色,笑道:“不知兄台可曾驶马而来,否则你我便在这星空之
下漫步而归,倒也可算是件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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