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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理解。”职业道德,她还是懂的。
“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马上开支票”
“不,我要现钞。”她抬眸的时候,眼神已镇定清亮,难过压到了心底。
“希诚,我今天做了件坏事我把写给你的书宝宝卖掉了,你会怪我吗?”
忆及那些寒风阵阵的冷夜,每当她冰冷的手搁在书桌边,总有一双温暖的大掌,从背后环住她的腰,让她不再颤抖,可以一直写下去。
有时候,厨房里会有甜汤的香味,腾腾的热气飘过来,轻拂她正为小说沉思的面庞。她一点儿也不担心汤会凉,即使凉了,也会有人一口一口地喂她,而甜汤通过他的唇,滴入她的嘴里,温度永远不变。
她也从不担心冬夜里冰冷的被子,因为,总有人比她先上床。她只需把小说划上漂亮的句号,待笔一扔,就可以偎进那炽热的胸膛,像猫咪缩到火炉边。
她什么都不用担心,希诚会把一切安排妥当,直到那一场车祸发生。
无常忽而降临,天地猛然变色,她的幸福顿时烟消云散。
没有人再抱她、宠她,为她炖汤、替她暖床她的希诚此刻躺在医院里,紧闭着双眼,像一具大理石雕像。
他依然是那张英俊的脸,却失去了生动的表情,既不看她,也不听她说话。
她的小说失去了惟一的读者,变成可笑的自娱自乐。书中的女孩就是她,只不过,现在她已经没有钱,为他每日添一簇窗前的雏菊了,她只能自己坐在窗边。
幸好,楚伊菊,有一个“菊”字。就让她代替花束吧。
希诚知道她把书宝宝用这种轻贱的方式卖掉,定会责骂地,但她倒希望听见责骂,如果,他能眨开眼睛的话。
“伊菊,你来了!”看护大婶推门而入,粗大的噪音扬起。
照顾植物人,必须有魁梧的体魄才够用,楚伊菊庆幸自己找到了这位粗粗壮壮、十分热心的看护大婶。
“大婶你说,他真的能醒过来吗?”帮忙更换床单时,她低低地问。
“能!昨天我还看见一个沉睡了八年的植物人恢复知觉哩!”看护大婶利落地擦洗着罗希诚的身体,毫无顾忌地把他的内裤一脱,仿佛她面对的不再是一个人,而是需要打扫的家具。
“昨天?谁?哪个病房的?”楚伊菊一阵惊喜。
“电视上演的呀,好像是美国的吧反正你去看新闻就知道了。”
呵,原来如此。
植物人恢复知觉能上新闻?可见,这是非常罕见的事,而美国是那么远的地方,听闻这样的消息就如同听到某某太空人登上月球一般,跟她的现实似乎没有多大关系。
何况,医生最近告诉她,希诚的内脏器官有些衰竭,也许支撑不了多久了
她知道这个医院里大约有五六个植物人,截至上星期,死了两个,一个是自然死亡,另一个由于家属自称贫困,而断了他的营养针。
苏醒的例子她没听说,走廊上的大吵大闹她倒是听见了。那是等着分财产的亲戚们,在怨恨死者遗嘱的不公平。
希诚没有别的亲人,如果有一天,他走了,可以走得很清静。
到时候,这个世界上,就真的只剩她一个人了楚伊菊在替罗希诚的孤儿身份庆幸的同时,想到自己茫茫的未来,眼里闪过一颗神伤的寒星。
“所以,只要你多陪陪罗先生,经常跟他说话,他就会醒过来的!”看护大婶很笃定地建议。
自从车祸后,她对他说过的话,还算少吗?
写好的小说,每天为他念一段;报纸上的新闻,从社会版读到娱乐版;就连公司里最不起眼的小事、走在路上看到的一片树叶,她都对他叨累不止。
但他并没有像电视里所演的那样,听着听着,流下眼泪。他无动于衷地躺在那儿,充耳不闻。
她甚至怀疑,这个人人都推荐的方法,是否只是一个美丽的谎言。
陪着希诚,又坐到月朗星稀的时分,她踏着夜色,回到空旷清冷的大街。
十二月了,圣诞节即将来临,今年,她照常寂寞。
那本小说,像失踪了的孩子,音讯全无。有时候,她幻想若自己会在书局里碰到它,就算改了名字、面目全非,能让她再见它一面,也是好的。
书局对呀,已经好久没有去这个地方了,自从钱包干瘪以后,她就不敢再去。
往带她站在那儿翻一个下午的书,做贼心虚似的,总有点害怕店员的目光。
但今晚,心中泛起莫名的冲动,她决定再去逛逛。
书局的门口正贴着巨幅海报,庆祝某位著名大作家的新书诞生。
楚伊菊知道这位作家,他是近年来窜起的一颗夺目新星,他的小说专写无望的爱情、灰色的眼泪、冰凉的秋雨和暗淡的天空并不讨喜的故事,却赚得无数掌声。
他的名字,也带点凄冷的味道——乔子寒。
有人对此感到奇怪,因为,通常都是轻松愉快的小说比较好卖,为什么,乔子寒能够反其道而行?
他们也许并不知道,当一个人伤心的时候,总希望有人能陪着自己伤心,甚至比自己更惨。乔子寒的小说既是满足了失恋者的需要,而这个时代,失恋的人又是如此之多。
他的文字,就像一只尖细的鞋,在人们心尖最软弱的地方跳舞,跳出伤感的舞步,让掉不下来的眼泪大雨倾盆,痛苦也随之排出。
而他亦不忘在最灰暗的地方,写一点白鸽似的善良,在故事的结尾,让人看到一点希望的曙光。
所以,喜欢他的人很多,有的读者甚至说,每天晚上要抱着他的小说,才能入睡。
但,乔子寒最成功的地方,在于他有一个很聪明的出版商。
他们出版的并不是他的书,而是他的人。
当所有的女孩发现,那个创造出让人心碎文字的男人,居然是一个英俊非凡的男人时,她们疯狂了。
这个男人才华横溢、狂邪不羁,通身散发出魔鬼一般诱人的魅力。他,却又是一个懂得爱情的男人——通过他的笔,她们知道他懂。
就是这样狂妄而温柔的一个人,集合了女孩们关于理想情人的所有幻想,而在都市中肯出钱买书的,偏偏大多是女孩子,所以,乔子寒“很畅销”。
当然,有时候为了配合新书宣传,他也会到电视台的脱口秀节目里露露脸、在电台的播音室里坐坐,或者,让某报社记者为他打造一篇独家专访。
他也曾写过剧本,受导演邀请,友情客串剧中某个深情的男配角,但也总在出场后不久潇洒地死去,给观众留下遐想的空间
他,乔子寒,繁荣了广播业、电视电影业、报刊杂志业,养活了出版商、印刷商、中盘商、租书店的老板娘所以,他在短短几年之内,一跃成为这个社会的宠儿,位列黄金单身汉之榜首,既有钱又有文人气息,受女性欢迎的程度,一点也不输于那些所谓的名门公子。
楚伊菊从没像今天这样注意过他,因为,他新书的名字让她极度震惊,竟然是《情人花》?
揉揉朦胧的眼,她抚着那印象派油画似的封面,在色彩斑斓间再次确定她所看到的。
没错,《情人花》!
也许,只是名字凑巧相同而已,善良的楚伊菊不敢往歪处多想。但,当书的内容一览无遗地呈现在眼前时,她不得不倒吸一口冷气。
那是她的小说,相同的桥段,相同的文字,连男、女主角的名字也丝毫未改。
呵,乔子寒,她曾经最欣赏的文坛才子,一瞬间,形象化为大海上的泡沫,美好却灰飞湮灭。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或者,世界上根本没有乔子寒这个人,那个出现在镜头前的帅哥,也是临时的替身演员。
书商愚弄了整个社会,而她她有什么资格责骂?她也是帮凶之一。
楚伊菊在书架前呆立半晌,直到旁人伸手取她面前的一本书,才回过神来。
很久没买书了,今天,就买一本吧。
这个本该属于她的“孩子”,如今已经视她为陌生人了,但,仍然应该庆幸,她还是找到了它,并且发现它现在“活”得很好,比跟着她的时候,出名千万倍。
买一本,就当做纪念吧!“孩子”不在了,它的照片总该留有一张。
楚伊菊苦笑地对视她的《情人花》,浑然不知她的生活将因此改变。
第二章已经两年了,圣诞在她总在医院里度过。
街上,她不敢去,怕成双成对的情侣刺伤她的眼睛;家,她也不敢回,怕热闹的电视节目与她的清冷相映成趣。
她只能孤独地待在医院里,陪着一个没有知觉的人。
但今年,好像有点事做了——翻阅那本《情人花》。
她不得不承认,她的书宝宝变漂亮了,不仅有了鲜亮的封面当外衣,内在的文字也有人替它润色过。
润稿的编辑肯定是个高手,用一支精准的笔把她的句子升华了。
看着看着,楚伊菊竟然很想认识这个润稿的人,甚至觉得她的孤苦心境,惟有这人才能懂得。
呵,她大概永远也不会认识这人是谁。说不定,对方跟她一样,也是书商从某个角落里挖来的,付了钱,润了稿,随即走人,连电话也不留一个。
铃铃
是什么在响?这三更半夜的医院走廊上竟传来电话铃声,真是怪事。
“楚小姐,”夜班护士轻轻敲了敲门,“找你的电话。”
“找我的?”楚伊菊一怔,“打到这儿来了?”
会是公司有事吗?记得她曾留过医院的电话给老板的秘书,因为她没有手机,而她能去的地方,也只有医院和租赁的小公寓。
“楚小姐——”电话里传出一个女音,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总觉得有点熟悉。
“哪位?”楚伊菊迷惑地问。
对方笑了起来,“一个多月没见,就听不出来了?我是方琳啊。”
方琳?!那个书商?
“有、有事吗?”她好不容易才找回话语。
“今天晚上是圣诞节,楚小姐打算一直待在医院里?出来玩呀!”对方热情得像个老朋友。
“对不起”脑子一时转不过来的楚伊菊觉得问题太多,一下子不知如何问起,“方小姐,请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要找一个人还不容易吗?我方琳别的本事没有,找人最在行!”她呵呵地笑着,“楚小姐,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不过,等会儿见了面,你会全明白的。我派车去接你,十分钟后到,好吗?”
“不,”楚伊菊轻而坚决地答,“除非你能先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要找我?”
“唉”方琳叹了口气,“就知道你也是一个倔强的人。好吧,我说!其实是乔子寒想见你。”
“乔子寒?”这个答案更让她愕然。这世上,真有乔于寒这个人?
“呵,相信你也看到那本书出版了,我就不用多说了吧?子寒他很欣赏你的故事和文笔,所以,很想和你见一面。”
“可是我不想见他,”一个空壳而巳,不值得她浪费时间,“如果是那个润稿的编辑想见我,倒还可以考虑。”
“谁?什么润稿的编辑?”这下换方琳惊讶了,“哪来的润稿钢辑?你不知道子寒的脾气有多坏,这个世界上哪有人敢改他定的稿!”
“什么?”这么说那本小说是他改的?可能吗?他不是一个买下影子写手当替身的人?
既然他有如此高深的功力,哪还用得着别人代笔?
“楚小姐,总之你见到他之后,一切就清楚了,我知道你很好奇。来吧,快来”
方琳若不当书商,准可以去当个骗死人不偿命的政客。她不断引诱的话语,竞让楚伊菊有了一点心动。
呵,无聊的圣诞夜,姑且就把这次神秘的约见,当作一场娱乐吧。
汽车驶向山间,乔子寒的别墅若隐若现,纯白的颜色,仿佛丛林中栖息的一片雪。
但入了院门,楚伊菊才发现此处并不纯净,只见花园里簇拥着乱哄哄的人群,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在为圣诞狂欢,如同群魔乱舞。
这样的喧嚣,跟楚伊菊想象中的作家生活,天差地别。
原以为作家都很孤僻,独自在清晨的山头散步,把落叶夹在诗集里,手指有烟草的香味在缠绕,思维与尘世远离。但,乔子寒明显另类。
对呀,她差点忘了,他并非一个真正的作家,他只是一个剽窃者而巳。
“楚小姐,请您在这儿等一下,我去找方小姐。”司机将她安置在一棵圣诞树下,她只能静静地静待。
树被装饰得很明亮,就像一只镶满钻石的璀璨皇冠。她抬眼望去,可以看见树顶的星。
那一年,就是在这样的树下遇见希诚的吧?
那时候,她被父母宠着,行为举止像个刁蛮的公主。家里常开舞会,她穿着从巴黎空运来的裙,雪纱在骄傲的转身时飞旋。
可如今她裹着灰色的大衣,缩在花园的角落里,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
心里并不怪谁,毕竟这样的生活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只是偶尔在思绪民游的间隙,独自品尝一抹心酸。
“哈罗——”
眼睛从明亮的树冠移回昏暗的人间,楚伊菊不期碰上一张戴着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