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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后来的柳浪闻驾,当时也是游客流连忘返的好去处,名列西湖十景之一,而且是最先看到的第一景。
涌金门的码头上,停泊着不少游湖的画舫,操舟的几乎清一色是丽质天生的船娘。
距泊舟的码头还有百十步,不少赶早泛舟至湖西看满湖朝霞的游客,已经登船解缆了。
左面不远处一株柳树后,突然踱出一位长眉入鬓,星目炯炯的英俊年轻人,年约二十四五,穿一袭天青色宽大的布袍,背着手缓步而出,高大的身材,仪表非俗,脸上挂着引人好感的微笑,相距十余步便颔首招呼笑道:“兄台一早便光临湖滨,雅兴不钱。”
赵羽飞无由对这位年轻人生出三、四分好感,惺惺相惜,看得甚是顺眼,止步笑道:
“好说好说,彼此,彼此。”
年轻人走近长揖为礼,微笑道:“小生姓王,名海华,草字瀚洋,请教兄台尊姓大名,幸会幸会。”
他回了一礼,双方年岁相若,由于对方谈吐不俗,态度和蔼,不由增加了五、六分好感,道:“在下姓赵,名羽飞字振器。听王兄的口音,似是本府人氏。”
王海华向南面一指,笑道:“兄弟祖籍余姚,迄高祖辈方迁至本府,家住望江门泰和坊,赵兄是……”
赵羽飞一怔,不假思索接口道:“哦,原来是本府四大世家,望江门王府的佳子弟,果然名不虚传。”
王海华客气地笑道:“赵兄夸奖夸奖,谢谢。”
赵羽飞借机避开对方探问底细的话题,泰然道:“本府四大世家中,文以尊府为首,武以武林门章家为魁,请教宏文公是王兄的……”
王海华接口道:“那是家父,兄弟行三,上有两兄一姐。”
赵羽飞欣然道:“原来是王三公子,失敬失敬。令裕崇经公二甲进士出身,文采光华,仕林尊崇,历官自知县以迄内阁学上致仕。令尊宏文公,正途出身三十年仕途一帆风顺,文章华国,学富五车,官拜詹事府后事,辅导太子掌统府坊局之政事,尊称儒林俊彦。不幸五年前因病致仕,但相信早晚起复有期。王兄官宦世家,进光被乡里,文苑清流光耀仕林,想必家学渊源,才华出众,不知王兄在何处就学,可有功名?”
他这些赞美之词,并非无因。他祖父一代重臣,掌虎符威震四方,世袭候爵可算是真正的阀阅世家,对当今的朝廷出色重臣,当然颇有认识。
杭州四大世家中,文武两家的祖、父辈皆极有名气,所以他并不陌生。
而王府的两代人物,都是名重仕林,声誉甚隆的好官,确也值得他尊崇。
这一来,他对王海华的好感,又增了两分。
王海华脸上并无得意的神色,眼中似乎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
他感到困惑不解,但也十分佩服,忖道:“任何人会以自己的好家世而欣慰,这位王三公子却一无表示,果真是谦虚明礼之士。”
王海华察觉他的目光中有疑问,赶忙笑道:“好叫赵兄见笑。家祖年事已高,家父久病在床,兄弟不忍心远离膝下,因此不再以功名为念,反而喜爱跑马射箭技击,锻炼体魄,娱亲于膝下,于愿足矣。”
王海华所说的话不无道理,俗语说,忠孝不能两全,在家中尽孝娱亲,并没有什么不对。
至于跑马射箭技击,这是不论学文学武;都是必学的基本技击,文官照样要带兵打杖,天下各地的学舍,皆列有这些功课。王海华喜爱盘马弯弓,也是正正当当名正言顺的事。
因此,赵羽飞并未介意,笑道:“技击不但可以健身,也可保国卫民,好事嘛。早些年海疆不靖,海贼与倭寇多次跌睛杭州,如果不会武,岂能保全身家性命?”
王海华眼中涌起疑云,讶然问:“赵兄,你懂得真不少呢?听您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氏,怎知道本府的许多事?”
赵羽飞道:“兄弟的确不是贵府人氏,但在贵地住了一段时日。”
王海华道:“赵兄的府上是……”
赵羽飞道:“小地方,祖籍河南中州,寄籍凤阳中都。”
王海华一怔,讶然道:“中都?这么说来,赵兄也是官宦世家了?”
赵羽飞道:“居住在中都的人,并非皆是官宦世家。”
王海华道:“至少也是富豪大户,不错吧?”
赵羽飞笑道:“王兄可曾见过普通人家,鲜农怒马,远出万里外游历的?”
王海华接口道:“有,一些为非作歹的江湖亡命之徒,就敢无所顾忌,浪迹天涯。”
赵羽飞笑问:“王兄认为在下是江湖亡命之徒?”
王海华道:“赵兄别多心,兄弟当然不作此想。”
赵羽飞呵呵大笑道:“交浅言深,王兄休怪兄弟直言,兄弟游踪万里,阅人多矣,兄台神姿英发,气概不凡,但目光不时泛现异采,倒是真流露出些少江湖气息。”
王海华眼神又变,笑道:“不瞒赵兄说,兄弟在本城颇有些小名气,喜结交市井豪杰,久而久之,少不了沾有些少三教九流气息。赵兄打算在此地逗留多久?”
赵羽飞知道对方不愿再谈论江湖事,对方转变话锋较为适切自然,只好不再提起,信口道:“不一定,意兴阑珊,再言归去。”
王海华道:“赵兄,你我一见如故,十分难得,兄弟愿作向导,遍历西湖胜境,不知赵兄可肯赏脸?”
两人文绘等地客套,吸引了附近一些游客的注意。
赵羽飞有意交这位朋友,也就不再客套,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兄弟先行谢过,但如果王兄事忙,请不必勉强。”
王海华道:“兄弟有的是时间,请不要客气。哦,赵兄目下在何处驻驾?”
赵羽飞道:“在清波门永昌老店,该店倒还清静。”
王海华道:“客店龙蛇混杂,诸多不便,舍下客室甚多。”
赵羽飞含笑接口道:“王兄的好意,兄弟心领了,打扰尊府,于心不安。兄弟住惯了旅舍,自由自在,不受拘束,休怪,休怪!”
王海华并不坚持,颔首道:“也好,住旅店的确不受拘束,好在永昌老店是老字号,食宿方面相当周到。赵兄今天准备从何处起游?”
赵羽飞道:“打算先游西湖。”
王海华笑道:“外地光临敝地的人,皆是见水不见山。”
赵羽飞道:“贵地本来就以西湖之胜闻名天下,兄弟自不能免俗。听王兄的口气,似为杭州的青山抱不平。”
王海华道:“事实如此。在张士诚改建府城之前,南面的凤凰山本在城内,城内有凤凰吴山之胜,外有西湖之灵秀,环湖诸山各擅其胜,处处皆是福地洞天,与湖中的酒肉声色场所相较,我宁可揽山而不愿游湖。”
赵羽飞笑道:“环湖诸山,灵秀有余,雄劲不足,前来贵地的人,皆是慕西湖之名而来的,王兄以此为青山抱屈,是否有欠公允?”
接着,他低吟宋代花景文的诗:“湖边多少游观者,半在断桥烟水间。尽逐东风看歌舞,几人着眼到青山。”
吟罢,敞声大笑道:“王兄,兄弟也是俗人,因此打算先游湖。”
王海华也笑道:“赵兄,也许兄弟更是俗不可耐的人。”
赵羽飞问:“王兄此话怎讲?”
王海华道:“因为兄弟备有专为游湖之用的画舫,现泊前面湖滨,如赵兄肯赏光登临,兄弟不胜荣幸。”
赵羽飞迟疑道:“萍水相逢,不便打扰,这个……”
王海华道:“相见也是有缘,赵兄不独你我意气相投,相逢恨晚吗?”
赵羽飞的确难得碰上年岁相若,意气相投的人,更缺少谈得来的朋友。
上次与范南龙不打不相识,可惜彼此间恩怨牵缠,难以化解,不死不休,最后演变成令他悲伤的惨剧,在流血五步中,结束了这段不知是爱是恨的友谊。
王海华给他的印象甚佳,而且正向他伸出友谊之手。
王海华不容他思索,接着催促:“小舟就在前面不远,请移驾……”
赵羽飞势难再拒,笑道:“兄弟深感盛情。先行谢过。”
他行了一礼,王海华挽了他就走,笑道:“客气客气,赵兄不远千里而来,兄弟理该尽地主之谊,如有招待不周之处,赵兄包涵一二。”
游湖的人,通常在涌金门外的湖滨雇船。有可供住宿的画舫,亦有仅可乘坐四、五人的篷舟,甚至还有永世不得翻身的皎白船混迹其间。
一般小型游艇,操舟的人几乎全是美丽的船娘。
王海华的自用画舫,十分华丽,船舱装饰得金碧辉煌,明窗绣帘不染纤尘。
前舱铺了锦席,坐垫是织金蒲团,雕花矮案宜一兴出品的精美茶具,金鼎中升起一缕袅袅擅烟。
伺候的是两名俏丽的少女,两名十一二岁的稚鬓。操浆的共有四名大脚船娘,年约二十余,铡健婉娜,而且貌美如花。
小丫鬓在小炉上生火,两少女跪坐在旁整治茶具,目光不住在赵羽飞身上转来转去。
王海华还在后艄,正交代掌舵的船娘。
一名少女打开盛茶叶的锦盒,纤纤玉手拈出一把茶叶,细心地放入小茶壶内,擅口轻后道:“我家老爷在龙井有一座茶山,茶叶都是自家精制的,可说是龙井茶中的极品。”
赵羽飞道:“那么,砌茶的水,也是来自吴山第一泉了。”
少女低鬓一笑,媚态横生,十分动人,答道:“是的,连城内宅院上下所喝的茶,都是用第一泉的水沏的。而府中后院的水井,比其他名泉并不逊色。”
赵羽飞道:“由此可知杭州王府的排场了,不愧称杭州第一家。”
王海华恰好踏入舱门,笑问:“小春,你胡说了些什么?”
两少女一个叫小春,一个小秋,都是王宅的传女。
小春抬螓首媚笑道:“小婢正为赵爷解释煮茶名物。”
大概王家的人对下人相当随和,侍女也就显得活泼,并不像一般大户人家,奴仆们只有唯唯诺诺的份。
王海华坐下笑道:“不可没规没矩,得罪了佳宾,那还了得?”
赵羽飞接口道:“小春姑娘兰心急质,有此慧婢,王兄想必费了不少心血,是否曾经授予技击之术?”
王海华不假思索摇头道:“小春、小秋皆是家母的爱婢,平时极少到船上来。”
赵羽飞道:“真的?看小春姑娘的骨格,倒真是可造之才。”
王海华大笑道:“天下太平,姑娘家习武,想作河东狮吼。”
船像一只天鹅,轻盈地向对面的湖心亭滑去。
赵羽飞的心中,却想着另一件事,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小春的一双纤手。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里所指的伸手,固然是指亮出的手式,但也可从手的形状,看出一些蛛丝马迹来,绝难逃出高人的估测。
距湖心亭尚有里余,南面小流洲方向,一艘华丽的画舫正缓缓斜驶而来,舟影清晰可见,丝竹之声十分悦耳动听。
旭日初升,湖面淡淡的薄雾逐渐消散,五彩的朝霞,透过淡淡的雾影,幻出极为绔丽的霞光,画舫似乎沐浴在这片丽光十彩的烟霞里。
透过明窗,可看到画舫中有不少男女,女的在吹萧弹琴,荡气回肠的旋律在湖面上下流转。
接着,传来了妙曼的歌声,是两个清亮圆润的嗓子和声合唱:“澹然空水对斜晖,曲岛苍茫接翠微;波上马嘶看棹去,柳边人歇待船归。数丛沙草群鸥散,万顷江田一线飞;谁解乘舟寻范蠡,五湖烟水独忘机。”
赵羽飞一怔,向倚窗外望,注视来船的王海华问:“王兄,是不是认识那艘船上的人?”
王海华冷冷一笑道:“本城的人,谁不认识那艘船和船上的人?”
赵羽飞道:“身在杭州西湖,却吟唱咏四川利州的诗,岂不透着古怪?”
王海华道:“不仅是古怪,而且盛气凌人。”
赵羽飞笑道:“王兄是指那船上的人盛气凌人?”
王海华道:“不错,看来他们也是去湖心亭,咱们不泊舟,改驶望仙桥去花港观鱼。”
花港观鱼在苏堤最南端,望仙桥也就是苏堤第一桥。
依目前的船位看来,改驶望仙桥便只好与来船对向而驶,可能在半里外相错而过。
赵羽飞惑然问:“他们是否到湖心亭,与我们何干?”
在一旁斟茶的小秋接口道:“那是武林门章家的船,霸道得很。”
王海华道:“章家兄弟章龙、章虎,天生神力,武艺高强,豢养了不少打手,招纳江湖亡命之徒,横行乡里,伏势欺人,动不动就把看不顺眼的人打个半死,因此我们最好是回避,以免惹上横祸飞灾。”
赵羽飞道:“贵地四大世家中,章家是唯一的武林世家,练武人个性刚强在所难免。据兄弟所知,章家虽然子弟皆习武技,交游广阔,朋友品流复杂,似乎并无鱼肉乡里的事发生,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