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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见他仍无应答,孟古青心中亦是不解,好端端的,怎又换了这模样?缓步凑上前,只一眼,便愣在了原地。
这些,不过是前阵子闲来无事,随性而为的誊录,只弄了一小会便撂开的东西,却不想,竟被顺治逮了个正着。
不论是有意或是无心,事已至此,也无甚可说的,孟古青反而平静下来,伸手捋了下鬓间散下的碎发,含着澹澹的笑:“晚膳之事,已经都吩咐下去了,皇上可要移驾花厅?”
看她这般淡然从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的模样,顺治忍不住又动了怒,却兀自按捺着,:“静妃,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朕说的?”
“皇上想要臣妾说什么?”孟古青偏头反问道,唇畔轻勾,淡淡的笑容,悠悠的神态,说不出的讽刺,“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臣妾闲来读一读史,往后也不至步了她们的后尘,给皇上添堵,岂不更圆满些?”说着,微微探身,拈起一册,恰好是唐高宗李治的废后王氏,嘴角的笑意更浓郁了,一双清亮的凤眸斜斜扫过,“这王氏,便是不自量力,跟皇上心尖上的美人儿过不去,才会落得这般田地。若能知趣些,主动让贤,又何致不得善终?”
我这般知趣,自请下堂,您还有什么不满的?
这等弦外之音,便是在门外伺候的吴良辅,也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更何况旁人?
顺治更是气结,想辩驳,想斥责,可被那双清清冷冷的眸子一扫,竟失了言语。忽的看到蹭在门口的吴良辅,鬼鬼祟祟的成何体统,哪有半分乾清宫总管的气度,板着脸怒道:“吴良辅,你躲那作甚?还不跟朕滚进来!”
我的主子爷哪,您老怎又把气撒奴才身上了?吴良辅心里哀叹,脚下却万不敢有丝毫耽搁,哈着腰小跑着进来:“皇上,您唤奴才有什么吩咐?”
“还不给朕摆驾。”顺治一甩马蹄袖,蹭蹭地往外走,这鬼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孟古青心中微叹,这顺治爷,怎这般喜怒不定的性子,半点没有帝王的戒急用忍。动作却丝毫不曾停息,流畅地福身行礼:“臣妾恭送皇上。”语气悠然平静,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不曾看到顺治的盛怒而去。
如此姿态,更叫顺治的怒意盛三分,头也不回地回了乾清宫。可这虽回来了,却也是诸事不顺。嗓子眼冒火想喝点茶水,端上来的险些没把他烫死;御膳房奉上的晚膳,油腻腻的,叫他如何用得下?
“吴良辅,你说她到底在想什么?”一想到书案上散满了废后手札,顺治就觉得刺眼,碍眼得厉害,仿佛有团棉絮塞在心口,闷得慌。若说是在意后位,心有不甘,可看她那闲适悠然的模样,哪有半分失意之人的黯然?若说是不在意,可为何会细细誊录这些个人事?
“静妃娘娘许是一时想岔了。”吴良辅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言辞,先前在屋外伺候着,怎听不出屋里的纠葛争执,正因心里明了,这会子更觉碍难,“这静心斋,奴才瞅着虽然好,又清静又漂亮,可比起……却……”
顺治心头大震,对啊,从坤宁宫到静心斋,真真是云泥之别,难怪她会有这样。一日日地翻阅这些东西,怕也是给自己留个警醒罢了。若不然,以她那骄奢张扬的性子,又怎会变成眼下这清淡样儿?可是,这一册册的手札,更如千钧巨石,压在他心上移不开。
看顺治虽不再有怒,兴致却仍然不高,吴良辅仍有些发愁,忽的,想起前几日跟前小太监同自己提及的,眼前更是一亮,连忙上前,贴心地建议道:“皇上,奴才听闻今年的百花节,除了看花灯,赏百花,还有诗会呢。这满城的文人雅士怕都会出行,那场面,奴才想着,就觉得激动万分。”
顺治素喜汉人之文采雅致,如此盛事,自然心动:“既如此,待百花节时,朕便带你去见识一番。”心里,亦对这诗会多了几分期待。
乾清宫平静了下来,可静心斋里,随着顺治的含怒而去,也有了些波动。
“娘娘,您怎让皇上就这么走了。”塔娜端着食盒,一脸幽怨地看着她。好不容易皇上来一趟,可娘娘却……叫她也难得生出几分埋怨来。
“脚长在他身上,要走,难道我还能拦着不成?”孟古青随口答了一句,看塔娜的眉头越来越紧,一脸就是你不对的神情,只得丢下废后手札,抿了抿唇,讨好地一笑,“权当是我的不是,往后,往后再不会了,可好?”
“娘娘……”
这言辞里的敷衍,塔娜怎会听不出?心里更是焦急又无奈,我的娘娘哪,您怎就半点不上心?难不成,真打算在这静心斋里一辈子?
☆、第32章 春花秋月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
百花之夜;顺治一袭宝蓝蜀绣暗四合福字儒袍;头戴嵌着和田白玉的黑毡帽,负手走在青石街面上;道旁挂满了各色花灯,灯下;是丛丛簇簇的花,似要将最美的风采绽放在今夜一般;争奇斗艳;好不热闹。
如此花开美景;引得无人游人流连不已。文人雅士悠然执扇;或三五成群;或只身孑然,一副诗兴大发的潇洒不羁样儿;佳人小姐带着长长的纱幕,扶着丫鬟的手款款袅袅,留下一路清脆的笑。
“看来,爷这一趟倒是出来对了。”如此盛世之象,国泰民安的,叫顺治脸上的笑意更甚,心里的沉闷低落自是一扫而尽。
吴良辅小心翼翼地紧紧跟在后头,不时地往四周打量着,生怕有不着眼的磕着碰着了主子,听他说话,忙凑趣地回答:“若不是主子日夜操劳,怎会有这番气象?”
“偏你会说话。”顺治笑骂了一句,又问,“那诗会在何处,咱们也过去瞧瞧。”
“奴才听说,是在观音庙那头。”吴良辅抹了抹额头,这人挤人的,叫他这富态的身子竟渗了汗,又指着不住往前涌动的人潮,道,“您看,这些个士子才子的,应该都是去参加诗会的。”
顺治点点头,顺流而行。不多时,便看到张灯结彩、扑鼻芬芳的空地,眼下已然人满为患。当中搭了个高台,此刻尚未有人,应是诗会的时辰未到。然两边满是字谜灯笼,对联长帛,若有应对得当之人,便可赢取跟前那盆花卉,十分雅致。
“这花,倒也有几分野趣。”顺治随意地逛着,轻声笑道。
“咱们宫……家里什么花儿没有,主子若是欢喜,等得闲了也可这般赏一回花。”吴良辅暗暗记在心头,琢磨着等回去了,是不是也找个得当的机会跟几位主子娘娘提一提:坤宁宫那位总是要提的,景仁宫的素来得宠也不能落下,还有西苑那位也是紧要的……
顺治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忽又指着不远处那盆素白七瓣兰,自语道:“这幽兰,倒是不错。”静妃似乎喜兰,衣饰之间常有素兰图纹,这兰花,看着倒是极称她。
离得近了,才看到已有七八个书生站在跟前,或凝眉沉思,或低声讨论,却一个个都愁眉不展,想来此前已沉戟于此。一旁的桌椅前,坐着一个发须花白的老者,青灰的儒士袍似乎有了些年头,不过熨得极为平整,此刻正歪在桌子上,笑眯眯地看着跟前的一干士子。
如此迥然的情形,叫顺治更多了几分好奇。只见七瓣兰前,贴着一张素帛,上书一行极好的董体字:昭公二十七年,孔子于何地。
极简单的十一字,却难倒了一片书生。
顺治亦是皱眉。这题乍一看似乎十分简单,孔子之行,不外乎齐鲁二地。可再一深思,却觉得如此答案经不得推敲。脑中不断翻阅着熟读通读过的各家经史子集,忽的,想到了一言,便觉豁然开朗,朗声问老者:“可是齐鲁吴三地?”
老者本有些昏昏欲睡,半阖着眼睛打着瞌睡,忽的睁开眼,将顺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问道:“这却是为何?”
众书生如何不知这七瓣兰已与自己无缘,可如此答案,却让大家一头雾水,这吴地究竟从何而来?不免纷纷侧目凝神,看向顺治。
顺治略沉吟了片刻,组织了一下言语,正欲开口,却听身后一个娇柔的声音响起:“《礼记》有言,延陵季子,其长子死,葬于赢博之间,孔子往而观葬。公子以为然否?”
蓦然回首,却见一位烟紫旗装外罩月白马甲的女子,梨涡浅笑,嫣然娉婷立于火树银花下,朝顺治轻轻一颔首,又看了眼悄然含英的七瓣兰,面露几分可惜黯然,“听闻此番诗会竟有素色七瓣蕙兰,却不想急赶慢赶的,竟还是错失了。或许,真是小女子与这蕙兰无缘了。”
“这位姑娘兰心惠质,实在令在下佩服。”顺治由衷地赞叹道,“在下虽也心仪,却更有成人之美。想必姑娘更是惜花之人,这七瓣兰能引来姑娘这般大才,也是一桩美事。”
“这如何是好?”
“如何不行?”那老者在旁看了半天,忽然大笑着出声,“老夫这题虽不算多精妙,却胜在奇诡,原以为今夜又该无功而返,却不想遇到了两位。两位一答一解,天衣无缝,这位公子赏花惜花,姑娘何不成就这桩雅事?”
才子佳人,自古便是美事。众书生虽无缘得此七瓣兰,却能亲眼目睹,更能成就一段佳话,自是大感畅快,不由地纷纷鼓搡起来。
“公子这般相让之情,乌云珠感激万分。”众情之下,乌云珠盈盈一礼,“定当悉心看护,不会辜负了公子这番美意。”再看向七瓣兰时,秋水眸子里更是点点晶亮,满满的欣然雀跃,叫人看了也忍不住跟着欢喜起来。
回到宫中,顺治仍难掩好心情,啧啧赞叹乌云珠的才情,忍不住对吴良辅说:“还真是一个难得的女子,你说,这该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出来的通透聪慧?”
“这奴才也说不上来,应该也是个极好的人家吧。不过,在奴才眼里,也只有皇上的高才,才能遇得上这样的姑娘了。”吴良辅嘴里说着,心里却盘算着该琢磨个什么法子才能把这姑娘家的家世背景打听出来。
顺治哪知道吴良辅的小算盘,此刻的他,仍沉浸在再遇知音的喜悦中:“朕原以为,静妃的才华已是极好的,再难有能跟她相提并论的,却不想,竟还有一个乌云珠!”只不过,乌云珠宛若春花娇羞,一颦一笑带着小家碧玉的清丽婉约;静妃,却透着一股静好安宁的平和,如同那皎皎秋月,叫人观之忘俗。
吴良辅的动作极快,不过三五日,便将乌云珠的点点滴滴打听出来了。这一打听,却叫他目瞪口呆,如一盆冷水浇到身上,透心的凉:怎会是襄亲王福晋?
顺治素来随性,既是弟媳,亦是一家人,偶尔,便会在养心殿召见乌云珠。乌云珠温柔小意,又精通文墨,既能挥毫作画,又可诗词唱和,叫这无暇午后温暖而惬意许多。
这一日,送走乌云珠,顺治仍留在案前,欣赏这幅墨迹未干的水牛休憩图,越看,越觉得此画甚佳。他好牛,却不想乌云珠竟也是同道中人,只不过,他着笔时,牛多为劳苦耕耘,却不想她竟能独辟蹊径,画下这悠然自得的水牛来。可惜,天色渐暗,不能再留她共话畅谈,顺治略觉遗憾,一转念,若能坐在静心斋里,听她一番品评,似乎也是桩极妙的美事。
收好画卷,兴冲冲便往西苑跑。
孟古青正在院子里修剪花枝,瞧见他没头没脑地进来,还没来得及行礼,便被拉着往屋里去:“你快看看,这水牛图如何?”
孟古青蹙眉看了他一眼,见他小心翼翼地将画卷展开在案上,便凑了过去。蓝天白云间,两头水牛在田里歇息,一惬意地仰头,顾盼间满是风发意气,一低着头,紧随在其左右,寸步不离。不远处,有座茅草棚,却未见农人,仿佛天地间只有两头牛了一般。
每一处线条都十分精细,只一眼,便可知是女子所作。孟古青略一思索,便知定是那频频入宫的乌云珠所作,却不知她画的,究竟是牛,还是人了。偏头看向顺治,仍是喜津津的,眼底带了几分期待之色,更叫她无奈又好笑,这头牛,不知何时才能开窍,看得懂佳人的心思哪。
心里悠悠然想着,嘴上却忍笑道:“画是好画,只可惜……这牛,若不知埋头做事,只会这般偷懒,农夫要它来又何用?难不成,还得叫执牛首之人,凡事亲历亲为?”
顺治一滞,却又偏生反驳不得,只得怏怏地回乾清宫去。
“皇上,这画儿可要好生装裱起来?”
“不过是随意看看罢了,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顺治闷闷地甩出一句话来,把画卷丢给吴良辅,“这点子小事,也要朕操心?那还需你们这些奴才做什么?”心里却打定了主意,定要叫那该死的女人心服口服一次才好。
没过几日,便捧着新得的书卷,出现在静心斋